第26章 古典的報恩方式

“債務?”很顯然,赦生的回答把白澤給弄蒙了,因為他的表情有一霎的空白,“難道你們不想回去嗎?”

“回不去,多想無益。縱回得去,也得無所虧欠的回。”赦生說。欠債跑路,這種老賴行為別說他幹不出來,就是他幹得出來,回頭被家人知道,準得羞恥到把他從銀鍠家的族譜裏面給踢出去。所以不但得還,而且是拼死拼活肝腦塗地也不惜的還!

不過,黛玉本不該與這些糟心事兒扯上關系。他留地獄換上幾百年債務都可以,本來就與此無關的黛玉卻是随時可以離開的。想到這裏,赦生問:“你有辦法送她回去?”

“那是自然,萬妖之長何事不知,何事不曉?”白澤得意的一揚下巴,眼尾的花印俨然要飄飄飛起,“上回的采訪結束後,我就一直在琢磨把你們兩個送回原世界的方法。鬼燈那個家夥肯定答應了要幫你們想辦法,不過他才活了多少年?能懂多少?這時空騰挪、鬥轉星移之法,總是還得看我們泱泱華夏的。”

赦生品着他比母語還要流利的滿口日語,面無表情的想:“難為這家夥,身上還有殘留的民族自豪感?”

他不知道,源自他身上的六天之界的氣息曾一度給三只神獸帶來多少困擾。事實上,無論對哪方世界的神靈來說,毀滅之神所居的六天之界都是一個公認令人/神/魔不想提及的“超級無敵大麻煩”的代名詞。麒麟為仁獸,朱雀只現身大治之世,白澤則是祥瑞之兆,哪一只會希望自個兒的世界和以滅世為喜好的六天之界挂上鈎?經過反複讨論之後,三只神獸打定了主意:“既然這個麻煩是從異世界過來的,那就哪裏來的哪裏原樣打包回去。死道友不死貧道,我們會為異世界的黎民百姓諸天神魔祈福的!”

“你們穿越前的地點在哪裏?如果能在這個世界裏找到那個重合點,就可以得到與穿越前時空無限接近的能量場。我們回歸計劃的第一步,就是趕回那裏,盡力還原你們穿越前的狀态。”白澤說。

赦生回憶了一下,不由慶幸:“在華夏。”若是正好去了外星球……此方世界的科技發展水平,還沒達到把外星球開發、改造成宜居狀态的程度,要克服種種太空極端氣候前往外星尋找重合點,未免麻煩。

白澤也松了口氣:“很好很好,接着就是第二步——赦生啊,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望天犼?”瞥見赦生板起了臉,連忙不再賣關子,“望天犼那家夥有吼破一切無明的能力,屆時借助他的吼聲,就能打破空間壁障,定位你們原初的時空節點,把你們送回原來的世界。”一合掌,挑着眉頭笑,“銀鍠先生,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麽樣?”

赦生盯着他瞧了瞧,又挪開了目光:“望天犼願意出手?”沒記錯的話,白澤可是因為得罪了廣大華夏神仙界的男士,才被集體投票扔到邊境線上的,如此敗落的人緣,能請動這位一聽便知道不好惹的望天犼幫忙嗎?

白澤單手握拳,觸了觸鼻尖,望天,眼神飄忽:“大概,也許,勉強,可以算是老朋友了吧?”雖然,望天犼夫人在還沒嫁給望天犼時曾經瘋狂的迷戀過白澤,為此他不知道曾被這只妒火中燒的神獸吼過多少回,兩只耳朵都險些被吼聾了一只……可望天犼脾氣爆歸爆,卻是個唯夫人之命是從的耙耳朵,只要說動了望天犼夫人,不怕望天犼不答應。而後者,對白澤而言不成問題。

白澤的方案,赦生再挑不出什麽毛病:“等黛玉醒來,我會和她商量。”

滿口苦澀的中藥味喚醒了黛玉昏沉的意識,她迷迷糊糊的抱怨了聲“好苦”,睜開了惺忪的眼眸。有人遞了顆蜜餞過來,她下意識的噙了,清甜的果香讓味蕾慢複蘇,她發了會兒呆,忽然凜了凜,詫異的向旁邊守着的看去:“剛才給我蜜餞的是你?”

生平頭一回遵行白澤“溫柔善待”的提議,被溫柔善待的那個還擺出了一副驚見太陽打西邊升起的表情,赦生只覺得十分不爽,又不好對病人擺臉色,只好神色不虞的撇過臉去:“是又如何?要茶漱口嗎?”

黛玉懵懵然的點了點頭,神色益發古怪起來。向來粗枝大葉的人陡然細膩體貼起來,委實充滿了違和感,哪兒哪兒都覺得不對,要不是認出了這裏是神獸白澤的極樂滿月,斷然不會出現邪祟禍亂之事,她幾乎要以為赦生被什麽怪物附體奪舍了。

赦生很快管兔子要了杯茶過來,黛玉呷了一口,被燙得“嘶”了口氣,輕聲自語道:“這才對呀。”

“對什麽?”赦生耳朵尖,立即追問。

黛玉微笑不答,輕輕的吹着茶水。極樂滿月的茶器應是用特殊手法燒制而成的,不管內裏的香茶有多燙,握在手中依舊溫良如玉。除非對生活小節慣例細致對待的人,很少有人會想不到漱口用的茶水應當晾溫再端給病人,可惜赦生顯然還顧及不到這麽細致的地方——這才是她熟悉的銀鍠赦生嘛。

背對着赦生慢而靜的漱了口,黛玉只覺得先前纏繞在四肢百骸的難受勁兒一掃而空,神清氣泰,只是因為出了汗的緣故,周身皮膚很不舒爽:“我好多了。赦生,是你帶我來這裏就醫的麽?”花粉無處不在的桃源鄉對嗅覺敏感的赦生來說簡直是比地獄還有可怕百倍的存在,真是難為他了。

赦生接過茶杯交還給了兔子,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白澤說,讓我們回去的辦法,他有。”

接過快有自己身體一半大的茶杯,頭上纏着雪白頭巾的兔子用毛茸茸的兩只前爪把茶杯捧在懷裏,一蹦一跳的離開,仿佛一只跳躍的白絨團子。黛玉望着兔子的背影,有些怔住。這些年來颠沛奔波慣了,她雖未養成古仁人所謂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心性,但總歸已泯滅了許多常人看來過于牽腸挂肚的柔軟情愫。要說對原世界沒有一絲眷戀鄉愁,那必然是空話,可果真要抛卻自己在彼世辛苦打拼的一切人□□業,再回那個令她愛憎參半的原世界,她又有些悵然與不舍。

還沒等她說出自己的想法,赦生又補上了第二句:“你先回去,帶着雷狼,幫我跟家人說明情況。”說不明白的話,就憑兩人一同失蹤卻只有黛玉一個人回去,他可以肯定,過幾天就得在邊荒星球的海溝裏找她的屍體了。

黛玉蹙眉:“那你呢?”甫一問出,她即意識到他的潛臺詞,“繼續留下來工作?”好給閻魔廳還債嗎?

赦生坦然點頭。

黛玉給他滿臉的理所當然氣笑了:“擅自代替我做決定,你便不問問我的意思?”

“你幫忙的那部分算我欠你的,回去就還給你。”作為一名宅男,赦生這輩子和除了家人之外的女性打交道的經驗,幾乎都在這些天裏在與黛玉相處的時候花光了。女人的思維邏輯對他來說,就像異種文明一樣難以理解,何況林黛玉還是一位心思格外敏感細膩的女性?他就怕她跟自己犯擰,感覺到自己的語氣太過見外,連忙補充,“我造成的損失,我自己負責。”

“什麽你的我的?這是一回事兒麽!”哪怕很長一段時間只是寄人籬下的孤兒,但是黛玉還從來沒有在經濟上有過窘迫的感覺。于她而言,金錢縱使不像糞土一般,但是總歸也重要不到哪裏去。她只是有心助人而已,她自問也有這個實力,一味的糾結于金錢本身,直令黛玉覺得自己的一片無瑕好心被染了滿身的銅臭味,這下是當真來了氣,“一諾千金、患難扶持,這不單是你們男人的專有詞。我親口允下的共同承擔,當然要堅持到底,哪有半途而廢不說,還要你倒還回去的道理?你把我當成了什麽,市儈投機商嗎,銀鍠三公子?”

當然不是,他只是覺得作為一名赳赳男兒,拖累一個弱女子實在不該而已。赦生心下替自己辯解着,可惜還沒來得及張口,黛玉又道:“我們是一塊兒來的這裏,自然要互相照拂一二。你光記得我搶着還你的債,怎麽不記得你救了我兩遭了?盂蘭盆會是一回,貓火車那裏又是一回。古人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都救了我兩命,我只是還了幾個阿堵物的事兒,究竟連報恩都算不得。如此你便惦記着要劃清界限,銀锽赦生,我的命便這麽輕賤嗎?”

其實是三遭了,除開盂蘭盆會襲擊與貓火車事故,還有相親那回的殺手……赦生被說得毫無還口餘地,只能在心底默默的糾正。正逢白澤視察完各處藥圃,一回來就聽見了黛玉說什麽“救命”、“報恩”的話,脫口而出就是一句:“救命之恩何以為報?當然是要參考古典派的報恩方案——以身相許了!”

一語出,上一刻尚(單方面)争執得不可開交的兩人霎時卡了殼,空氣安靜到掉根針都聽得一清二楚,氣氛無比尴尬。片刻後,赦生迅速搜出兔頭口罩往臉上一戴,擺出了沉思者的造型,一副被白澤身上沾染的花香薰到不能呼吸的模樣。

黛玉薄面通紅,恨不能立時重新昏睡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菌:白澤!你好樣的!

黛玉:我暈……暈不過去。

赦生:我快要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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