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末秋初，清晨的空氣依舊燥熱。陸熠堵在實驗班的後門，逮住了由遠及近的某個學生：“喂，同學，麻煩叫下何一晗。”

那男生停住了進班級的腳步，略擡頭看了他兩秒，說話的聲音透着和神情相似的冷清：“我就是。”

陸熠大概沒想到這麽巧地碰到正主，愣了下，這才皺着眉頭，一指身後女孩手中捧着的盒子：“噢，你小子，情書是你送的嗎？”

姜美麟連忙鑽出來拽了拽他衣擺，小聲糾正道：“不是情書啦！”

瞪了美麟一眼，陸熠兇神惡煞地搶過盒子怼進何一晗懷裏：“她有男朋友，勸你乖乖學習別成天想些沒用的。”

“你是他男朋友？”

“何同學，這兒沒你提問的資格。”陸熠“友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垂下眼，何一晗的目光從他的手指滑過，落在姜美麟身上：“抱歉，我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不過拒絕我這種事，你自己一個人來說就可以了，我不會糾纏你的。”

他的話使美麟不好意思了，漲紅了臉，她磕巴道：“我、我也太沖動了，我沒回信其實是拒絕的意思，沒想到你堅持了兩個禮拜，所以我更不敢……”

“行了，和他解釋什麽。”陸熠十分不解風情地打斷了美麟，轉過頭，他對何一晗做了最終警告，“希望你說到做到，再讓我發現你打擾她，我們就在七號鋪子見，記住了？”

所謂七號鋪子是位于一中西面的僻靜小巷，打架鬥毆一類的事情向來發生在那裏。這種狠話是不指望得到回答的，實驗班的同學也已紛紛向門口探頭探腦地看過來，陸熠沒有鬧大的意思，于是預備轉身下樓回班睡覺去了。何一晗卻搶先他一步，把手裏的盒子遞給了他：“我明白了，這個東西請幫我處理掉，多謝。”

“哈？”下意識地接了過來，陸熠遲鈍地感到不對勁，“喂，你……”眼看人已經進教室了，他也不好再大呼小叫，只得郁悶地閉了嘴。搞什麽啊？

兩個人下樓往班裏趕去。姜美麟在熟人面前是完全放得開的，幸災樂禍地嘲笑道：“陸哥，他完全不怕你哎，看來你幾個月沒打架，掌櫃的名聲已經丢光了。江湖不再有你的傳說——”

“現在伶牙俐齒擠兌我了？剛才乖得和小兔子似的。”

“不是啊，他講得也沒錯嘛，本來就是我和他的事，卻扯你去威脅他……”

陸熠敲她腦袋：“怎麽個意思，合着還是我太兇了？知道人家是實驗班的學霸，你就開始動搖了是吧？”

“別碰我頭發！我才沒那麽無聊！就是欣賞而已，幹什麽都扯到談戀愛上，陸哥你太膚淺了！那盒子裏也不是情書，你快和人家學學怎麽做個紳士吧。”

陸熠做了個嘔吐的表情：“酸不酸，還紳士，還欣賞。你少給我捧那家夥，我看他眼神就不像好人。”

“你這種不就事論事，偏要攻擊人家外貌的行為最讨厭了。再說，他挺好看的呀，眼神怎麽惹着你了，你自己剛才的樣子才可怕呢！”

“行。過河拆橋玩得不錯，你過來，看我不打死你。”

姜美麟擺了個鬼臉，嘻嘻哈哈順着樓梯跑下去了。

陸熠回到班裏坐下，盒子扔到一邊，趴桌上開始睡覺。第一節是外語課，老師早就放棄他這個不學無術的了，因此只當沒看到。伴随着下課鈴悠然轉醒，陸熠托着下巴，無聊地撓了撓頭發，忽然瞥見那盒子，他伸手給打了開。

一股香氣撲面而來，大概是某種花。陸熠鄙視地想，還整得挺精致。卡片有好幾十張，随手拆開一個，淡紫色的背景上居然是手寫的英文單詞和釋義，最下三行還有例句。陸熠倒抽一口氣，感到牙疼，這是他看見鳥語的條件反射。

研究了一會兒，他開始懷疑何一晗腦子有毛病，誰追女孩用這種方法啊？難道是屬于學霸的特別浪漫？美麟那個傻丫頭竟然還對此提出了表揚……

拿筆戳了戳前桌的後背，陸熠神秘兮兮塞了五張卡片給他：“大兄弟，你幫我鑒定下，這寫的是哪本書的？”

外號“大兄弟”的前桌是班裏的第三名，但論學習勁頭，他是當之無愧的No.1，而且這個人，對所有答應下來的事都報以兩百分的認真态度。雙手接過卡片，他莊嚴地推了推眼鏡，指點道：“這兩張是book3,lesson1和lesson5，這張是book4,lesson6，剩下兩張是book5,lesson1。你從哪裏搞來的？”

陸熠故作深沉：“這卡片上總結得是不是非常全面？”

“全面倒不是它的優點，”大兄弟斟酌着說，“你看下面的例句，第一句是課文原文，剩下兩句，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牛津字典裏的。老陸，你要進軍文化産業了嗎？”

陸熠沒有直接回答，單是微笑着敲了敲桌上的盒子：“我這裏還有一些，大概六十張，目前只給你看過，你有興趣嗎？”

大兄弟豎了拇指給他：“夠意思，你開個價。”

“我第一次賣這玩意，給你試用優惠，你自己定價吧，記得用好給我反饋就行。”

“可以。”大兄弟瞄了一眼表，還有半分鐘要打鈴了，“我先算一算，下節課告訴你。”

“行啊。”

下課後，大兄弟拍了張紙片在陸熠桌子上，上面寫着挺多字，還夾雜公式，簡而言之，他估計了自己制作這些單詞卡片需要的時間，将其換算成具體的金額，又根據“曾經從老陸那裏買來的暖手寶炸了”的事實進行了系數矯正，最終算出價格198。陸熠盯着那個數字，感覺很像是某些吃了就會擁有超強記憶力的大腦保健品的售價。

高于他的預期，于是成交。

收了錢，陸熠默默掏出賬本龍飛鳳舞地寫了一通。又要到月底了啊，國慶假再多找個兼職吧……

高二教學樓一共五層，頂樓是四個實驗班所在，說是為了給這些有望沖刺清北的孩子一個安靜的環境，往下依次是文科平行班、理科平行班。在一樓，年級組特別開辟了一個房間作為圖書館，場地有限，裏面根本沒有藏書，全是雜志，且是發表論文的那種期刊。

也許是為了幫助學生開闊眼界。

何一晗偶爾會去裏面泡一會兒，也沒有真的想看什麽，只不過覺得難得安靜——雜志全部為英文，一般沒人來閱覽。班裏的氣氛總是緊繃繃的，即使他是個沉浸能力比較強的人，待久了還是會受到些許影響。

然而今天，他在期刊室碰到了很不愉快的事。才轉學來一個多月，他并不認識那位同學，可對方手裏五顏六色的卡片他是再熟悉不過的。三兩步走了過去，他面無表情地開口道：“你好，請問你這個單詞卡是自己整理的嗎？”

這位幸運的同學自然就是“大兄弟”了。他慢吞吞地擡起頭，思緒還漂浮在題海中，一時有些轉不過彎：“嗯……卡片，哦，卡片啊，不是，是我們班一個同學賣給我的。你想買嗎，我可以把他介紹給你。”做完推銷工作，大兄弟意識到了不妥，興許老陸試水結束，還不打算真正賣這單詞卡呢。

在他絞盡腦汁修正之前，何一晗幫忙解決了這個問題：“不用了，我只是問問。”大兄弟的粗神經使他完全忽略了對方的僵硬表情，既然人家不用，他也樂得繼續學習。何一晗立在原地幾秒，離開了教室。

他以為他最多也就是把那盒子扔掉。何一晗不斷提醒自己沒必要為這種事生氣，那家夥根本沒認出來他不是嗎，可一想到這，他就更生氣了。

始作俑者壓根不知道有人心心念念着自己。陸熠找到了新的兼職，在學校附近一個便利店收銀。便利店是個大學畢業沒幾年的姑娘開的，她十分嗜睡，若是省略午覺，一下午都會渾身乏力，于是琢磨着雇一位小時工。陸熠恰好中午有兩個小時的課間，兩人一拍即合。

這份工作是讓人滿意的，學校建在遠離市中心的開發區，周圍全是在建的樓盤，除了少數走讀的學生和附近養老的爺爺奶奶，基本不會有什麽客人，非常清閑。老板姐姐人又超好，允許陸熠在無聊的時候玩收銀臺配備的電腦。

在游戲裏酣戰的同時，有客人推門而入，陸熠惋惜地擡起頭，看到來人愣了下，但還是盡職盡責地扯出笑容招呼道：“歡迎觀臨。”

何一晗單手插兜，背上斜跨着書包，關門的動作也是一頓，然後若無其事道：“你不是住校嗎？”

聽他平靜地和自己搭話，陸熠反倒松了口氣。遇到一般同學也就算了，這位卻是才威脅過的，轉眼人家成了他需要去服務的顧客，不免有些尴尬。“門衛分不清，瞎混出來就行。”他順口回答完，感覺這對話有些奇怪。

何一晗買了三明治。

“一共十三塊八，收你十五……”由于店鋪體量小，是沒裝收款機的，陸熠拉開抽屜找零，本能地要湊整，“那兩毛錢你拿兩塊糖吧。”

何一晗從櫃臺上的玻璃罐子裏挑出兩顆黃色糖果，接過找回來的那枚鋼镚的同時，他将其中一顆糖塞進陸熠手心：“送你。”

“嗯？”陸熠有點驚訝，“喂……”他又沒能把人留住，只好小聲嘀咕道：“這家夥怎麽回事？”忽然想起對方竟知道他住校，陸熠懷疑他調查他是為了打擊報複。給顆糖什麽意思，削弱他的防備心？

何一晗回到家，小心翼翼剪開三明治包裝上封口的膠帶，折過去撫平了。他把食物取出來擱到餐盤上，沒吃，反而捏着外皮塑料紙又洗又烘，待弄幹淨了，他把塑料塞回棕色外包裝裏，在紙盒表面标好日期、地址，走進書房，放到了書櫃最上層。

摸出那顆糖來，他凝視了它三秒，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然後把糖拆開，含進了嘴裏。

檸檬味，甜的。何一晗細細品嘗了片刻，心想單詞卡的事也沒什麽值得計較的，重新寫就是了，不費多少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