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陸熠以為何一晗還會光臨便利店，卻是想錯了，何一晗再沒來過。時間一長，他幾乎忘了這個人，直到某天在食堂吃晚飯的時候。彼時他正聽姜美麟喋喋不休地講述某玄幻小說情節，忽然這丫頭啞巴了，陸熠有所感應地擡起頭，看到對面站了個拼桌的人。
熟人。
何一晗彬彬有禮：“這位置可以坐嗎？”
姜美麟還對上次的事心懷愧疚，立刻道：“可以可以。”
她既然不介意，陸熠自然也無話可說。美麟不能信口胡謅了，乖乖低下頭吃飯，順帶夾了紅燒肉給陸熠——他們二人經常這樣，自從陸熠家裏出了變故，他就不怎麽買葷菜，姜美麟便勻出自己的一些。
習慣養成良久，她甚至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在夾菜，陸熠吃完那塊肉，正想點評兩句食堂大媽今天的手藝，忽然盤子裏又出現一塊排骨，他瞬間失了聲。
何一晗放下筷子，解釋道：“這一雙我沒有用過，是幹淨的。糖醋排骨，味道不錯，你嘗嘗。”
陸熠盯着他擁有的兩雙筷子，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哈喽，他們熟到這個地步了嗎？連口味都摸得一清二楚，這家夥果然背地裏調查他了吧？
姜美麟一直覺得何一晗看起來冷冰冰的，沒想到還挺有人情味，她興致勃勃地問道：“大神，你要不要吃我的菜呀？”
“不用，謝謝。”
“……”
“喂，”陸熠皺起眉頭，“何一晗，你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交個朋友而已。”面對質問，某人依舊是宛如機器的态度，聲音平穩，“當然，我确實也想請你幫個忙。”
“什麽忙？”
“聽說去年的游泳比賽，你拿了第一名，我想和你比試一下。”
陸熠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不好意思我沒空。”
何一晗沉默了半秒：“我知道了。”他端着盤子站起來：“先走了，你們慢慢吃。”
何一晗的離開絲毫沒有影響陸熠的心情，他甚至把無辜的排骨啃光了。姜美麟卻是若有所思，罵他沒心沒肺：“他好像真的挺期待的，你就和他比一次嘛，怎麽，你怕輸啊？”
“少廢話，趕緊吃完回去上晚自習了。”陸熠心不在焉地說道，他當然不是在乎輸贏，只是需要打工，沒閑暇去游泳館。
不過真是懷念在水裏的時光啊。
美麟不屑地撇了撇嘴：“說得好像你真急着學習似的。”
陸熠感覺他和何一晗陷入了邪門的關系裏，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兩個人，卻頻繁在各種場合遇見。他只不過忘了帶書，被罰站到走廊上，居然好巧不巧碰到何一晗和另外一個學生幹部在檢查樓道衛生。
教學樓的走廊寬度極不尋常，為的是給學生們課間活動身體。陸熠靠牆站在教室外，遠遠看着對面的何一晗伸出食指抹了一下玻璃窗。
以事實而論，姜美麟說得沒錯，姓何的小子長得的确不賴，且能抵抗住全方位觀察。不過比起正面，陸熠倒是更願意看他側臉，因為多少可以忽略掉那雙眼睛——眼睛也沒什麽太大問題，只是偶爾的，貌似會泛出藍色，乍一看驚心動魄的。
吓人。
何一晗沒有同他搭話，檢查過這一層的衛生便離開了。陸熠想着對方不可能沒看到自己，大概是他上次的直接拒絕起到了作用，終于讓人知難而退。
班裏誦讀古詩詞的朗朗書聲飄出來，震得陸熠耳朵疼，他無所事事地聽着，偶然聽到一句“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不知怎的，心裏顫動了一瞬。
然後他看到了重新回到眼前的少年。
何一晗握着一本小冊子，擡起了手臂，是遞給他的姿勢。紅色封皮上印刷着眼熟的楷體字，《高中必背語文課文》。
“幹什麽？”陸熠實在不想領受他莫名其妙的好意，“謝了，不過我不需要。”
何一晗不肯放棄：“五分鐘之後，劉主任會來察看早讀情況。你站在這裏會被勒令停課的。”
“劉主任”三個字成功地打動了陸熠的心，那位殺人不眨眼的老師可是個從不留任何情面，一切都要小事化大的恐怖分子。猶豫着接過紅色小書，陸熠問道：“你不用看嗎？”
“我已經背熟了。”
“……也對，下課還你。”揚了揚手，陸熠吊兒郎當地回了教室。
早讀結束後，他果然守信用地攜書爬上五樓。想到何一晗特地回去給他取了趟東西，陸熠也不好意思再強行維持自己流氓地痞的形象。真誠地道了謝，他摸着鼻子道：“那個，想和我比一場也可以，不過這周不行，下周五放學之後吧，游泳館不放假的，你有時間嗎？”
何一晗點了點頭：“給我留個聯系方式。”說完，他匆匆轉身，從自己最後一排的座位上拿了筆和本子回到後門，翻開第二頁塞進陸熠手中：“寫這裏。”
那是個空白的新本子，陸熠忽然有種被要簽名的詭異感覺。
一中每兩周公休兩天，下周末正好輪到放假，周五最後一節課上完，住校生們紛紛回到宿舍收拾行李離開。
陸熠找出許久沒碰的泳褲泳帽和護目鏡，比約定時間提前一個小時到了游泳館。
摸出手機發了條消息，他鑽進換衣間套上了裝備。等出來的時候，陸熠看到何一晗已立在外面，身上還滴着水，顯然剛從泳池爬上來。流裏流氣地吹了聲口哨，他誇贊道：“你比我妹都白，腹肌不錯。”
“……”
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說話不倫不類的陸熠大跨步地走向泳池：“來得夠早啊，看來是求勝心切。打算怎麽比？”
“我帶了秒表，自由泳，1500米。”
“一千五？”陸熠回過頭來翹起嘴角，“等我熱熱身。”
何一晗在他的笑容裏失神片刻，下意識地回答道：“好。”
兩個人在水裏泡了小半個鐘頭。陸熠雖然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實也有細心的時候，他偷偷觀察了一會兒何一晗，心裏預判自己贏的概率比較大。畢竟，衆所周知，腿短胳膊長的才是水中王者。
熱身完畢，比賽開始。
館內其他的人聽說有熱鬧可看，都自發地充當起觀衆。學校有一支游泳隊，隊長原碩恰好也在，他曾經極力拉攏陸熠來做體育特長生，可惜最後也沒能促成這樁好事。
不過交情還是在的，原碩拿着秒表，客串裁判。他認為那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小白臉是絕對贏不了陸熠的，所以壓根沒把這場比賽看得多正式，只挑釁朋友道：“老陸，好久沒見你來了，水平大退步了吧，可別輸得太難看。”
陸熠晦氣地拍開他的手：“你別咒我就不會輸。”
随着“GO!”的口令落下，何陸二人幾乎同時跳進水中。水花在賽道翻卷蔓延，一路開到彼端。陸熠領先了三分之二個身位，何一晗的臂擺頻率稍慢些，落後于他。
原碩咦了一聲，抱起雙臂挑了挑眉，欲言又止。他旁邊站着的另外一個瘦弱少年按捺不住地說道：“隊長，陸哥好像沒以前剽悍了。”
原碩嘆了口氣：“我看他這半年都沒碰過水，啧，有點懸吶。”
“不能，這才兩百米。”
“老陸後勁不夠……算了，你看着吧。”
六百米。陸熠的速度穩定了下來，何一晗依舊緊緊咬着他，且追回了三分之一個身位。兩人游了這麽多圈，大家都漸漸看懂了何的套路——直道上他同陸熠的速度差別不大，可每觸壁一次，他就能追回來一二厘米的距離，倒好像池壁上有他的加速器。
陸熠心裏開始發慌。他沒想到何一晗看起來文文弱弱，真正上了場，反倒不容小觑。這種被緊追不舍的感覺太糟糕了……陸熠很清楚自己的弱點，他有些後悔，剛剛還是應該再快一些，把優勢拉大的。
一千米，何一晗反超！
小隊員倒吸一口氣，狠狠錘了原碩，懊喪道：“陸哥不會真的要輸吧？”原碩疼得龇牙咧嘴：“打我幹嘛？”
“誰讓你烏鴉嘴！”
“兔崽子，你還敢和隊長大呼小叫？”
少年不再理他，緊張地盯着泳池裏若隐若現的兩個身影，陸哥可是他男神，怎麽能随随便便就輸。原碩看他急得要哭，十分違心地安慰道：“老陸應該還能再拼一把，現在這時候比較考驗耐力，那小白臉不一定能撐下去，反超可能就是在垂死掙紮。”
原碩的預言只應驗了一半。
一千二百米，陸熠忽然開始加速，本和他齊頭并進的何一晗瞬間被甩了開。長距離的自由泳賽最重要的就是對節奏的把控和對體力的分配，陸熠出乎預料的奮起顯然幹擾了何一晗的計劃，雖然代價是他自己也陷入了不熟悉的環境。
這的确是下策，但總不能輕易地認輸。陸熠賭了一把，賭何一晗的爆發速度比不過他。
他賭贏了，何一晗被迫加快了劃水頻率，短時間內卻還是追不上他。一千三百處，兩人相距十厘米，還有兩個來回，三次觸壁。
一千四百米，陸熠的體力開始不支，每次都是這樣，越接近終點，他反而越沒有沖勁。可是，要贏，必須要贏……咬了咬牙，他悶頭只管往前游，不再分散注意給身邊的競争者。最後一次轉身，他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只餘下溫暖的水包裹着他，陸熠揮動着手臂，游啊，游啊，仿佛連阻力都消失了，他和水融化在一起。
下一瞬間，他鑽出水面，劇烈地呼吸起來。
原碩身邊的小少年定定地看着他。陸熠取下護目鏡，發現對方眼睛紅紅的，他愣了一下，笑起來：“怎麽回事，我輸了是嗎？”
“差三分。”原碩伸手拉他上來，“半年不訓練，突然拼命，你也不怕猝死。”
陸熠坐在池邊按摩小腿，不在乎道：“比賽嘛，哪有不拼命的？”轉過頭，他對何一晗擡了擡下巴：“何爺，你也太狠了。”
何一晗贏了比賽，臉上卻沒什麽喜悅的表情，略張了嘴，他似乎要開口說什麽。原碩忽然摟住陸熠掐着嗓子哭喪：“陸陸，你變了，你居然會輸，你再也不是我們百戰百勝的水精靈王子了。”
陸熠一巴掌拍開他：“惡不惡心？光天化日的少和你爸拉拉扯扯。”
收了嬉笑，原碩的眼睛滴溜溜轉到何一晗身上，上上下下給人掃視一遍，他開口道：“這位小哥哥叫什麽啊？有沒有興趣加入校隊，可以不學習哦。”
“你別禍害人家了。”陸熠踢了他一腳，“人實驗班的，用不着走體考。”
“啧，爸爸說話小孩別插嘴。”原碩百折不撓，“我就喜歡實驗班的，聰明聽話，省得管教。”
何一晗冷淡道：“不好意思，我暫時沒有這個想法。”
“行吧。”原碩也沒如何失落，只眨眨眼，給出忠告，“這位同學，你離老陸遠點，跟這家夥混學不了什麽好……”他話沒說完，被身邊小隊員的怪叫打斷了。
揉着紅紅的眼睛，小隊員甕聲甕氣對何一晗道：“你不會是那個轉校生吧？”
原碩頗感興趣：“你認識他？”
“我聽說過。”呆呆地瞪了一會兒何一晗，小隊員緊張兮兮地問道，“你真的是因為專利發明被保送到實驗班的嗎？上次班裏自考還拿了第一？”
何一晗瞟了陸熠一眼：“嗯。”
“哇，”大張着嘴巴半分鐘，小隊員開始瘋狂地毆打原碩，亂七八糟地嘟囔道，“隊長，嗚嗚嗚，我遇見神仙了，他游泳也那麽厲害，嘔嘔嘔……”
原碩捂住小隊員整張臉，拖着他離開：“哈哈那個不好意思，這東西瘋了，你們玩啊，我教育教育他。”
陸熠從地上爬起來，像原碩之前一樣，上上下下打量了何一晗，最終道：“牛逼。”
“……”何一晗無法回應這粗暴的稱贊，只得轉移了話題，“還下水嗎？”
“不了，唉，我這老胳膊老腿要折了，不游了，你……”
“我請你吃晚飯吧。”何一晗搶先道。
“啊？”陸熠撓了撓頭，“無緣無故的，請我做什麽？”
“向你道歉，我不知道你很久沒碰水，突然游一千五身體會受不了的。”
“嗨，我沒那麽脆弱，你不用放心上。”
“那這頓飯算我感謝你願意來和我比賽。”
“……合着你還非請不可了？”陸熠懶得再扭捏下去，“三食堂蘭州拉面吧，這個點兒三食堂應該還在營業。”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