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食堂果然沒關門。

何一晗讓陸熠留在桌邊,他獨自去刷了兩碗面端過來。

陸熠的右小腿确實抻到了,樂得乖乖等在座位上。伸手捧過來其中一碗,他有點驚訝:“給這麽多牛肉,大媽人太好了。”

何一晗沒解釋是自己多刷了錢,他覺得陸熠傻乎乎的樣子也挺可愛。

可愛本人風卷殘雲,五分鐘解決了一份面。何一晗斯斯文文才吃了半碗,有些無奈道:“飽了嗎,要不要吃點別的?”

“不用,你吃你的,我等你。”

何一晗被“等你”兩個字觸得心裏一軟,低下頭假裝認真吃面。

默默消化片刻食物,陸熠開口問道:“你幾歲開始游泳的?”

何一晗似乎沒想到他會主動和自己搭話,愣了愣才回答說:“大概七歲。最初是和鄰居家的哥哥學的,前幾年的時候請了專業教練。”放下筷子,他有點舍不得結束和陸熠獨處的時光:“吃完飯你要回家了嗎?”

“我申請留校了。”

何一晗沒有追問原因,只道:“那我送你回宿舍。”

“嗯?”陸熠忍不住笑了,“不用不用,還沒人敢劫我的色。”

何一晗以“去男生宿舍旁邊的超市”為由,成功在陸熠身邊多待了十幾分鐘。路終究有盡頭,他臉上看起來雖冷若冰霜,其實心裏戀戀不舍。兩人抵達宿舍樓下,陸熠揮了揮手:“走了,拜拜。”

何一晗在原地站了片刻,轉身去超市買面包,心中盤算着下次要用什麽借口去找陸熠。

他沒預料到,再見面竟是兩個禮拜後,九月底秋季運動會了。學校裏洋溢着青春的躁動氣息,畢竟運動會結束就可以直接開啓十一假期。何一晗忙活了十多天,準備一個英語作文競賽,初賽是網上提交作品的形式。

比賽是被迫參加的。實驗班的英語老師是個外教,威脅何一晗如果不參加比賽,就取消他不上早自習的特權。早自習每天六點五十開始,考慮到住所與學校間的十多分鐘路程,至少需六點一刻起床。何一晗妥協了,況且外教是父親的朋友,他多少要維護下對方作為叔叔的尊嚴。

真正專注于某件事後,何一晗經常會忘了吃飯。待點擊完發送按鈕,載着文章的郵件沿着網線開始傳輸,他從電腦前離開,跑去照了照鏡子。鏡子裏的人眼神憔悴,眼底發青,臉上本就不多的肉消失殆盡,浮現的骨頭開始暴露他不純的血統。

很細致地洗了臉,何一晗套上風衣下樓買泡面。已經晚間八點了,便利店還在營業,店主小姐姐坐在前臺敷面膜、刷手機。何一晗結賬時,她恰好揭下面膜扔進了垃圾桶:“小同學,幾天沒見,你怎麽瘦這麽多?”

房妍希只是随口一問,并沒指望聽到回答,她有天然的商人本領,對來店裏的每位客人都記憶深刻,比如這個學生仔,看着冷冰冰的,實際也冷冰冰,無論她多熱情洋溢地搭話,人家永遠只禮貌地回個“嗯”。

哦,如果有找零,還會加上“謝謝”。

何一晗這次出乎了她的預料,居然說了結構完整的一句話:“請問兼職的那個人還在店裏打工嗎?”

“你說小陸?在啊,他午班。”房妍希反應了一下,“啊,你是他同學吧。”

“嗯。”

“……”

房妍希微笑送客:“慢走。”

何一晗拎着方便面坐電梯回家,困惑于陸熠賺錢的動機。他不應該缺錢才對,可是……想起上次在食堂目睹的情況,何一晗又不确定了。

或許由于睡前還在想這個問題,夜裏做夢時他夢到了陸熠。背景是小時候常去的人民廣場,七歲的陸熠騎着自行車,車把上系着風筝線,同樣七歲卻矮了一大截的他拼命地倒騰小胳膊小腿兒,追着車子跑得氣喘籲籲。

到了最後也沒追上,陸熠哈哈哈的傻笑聲離他越來越遠。何一晗醒了過來,心中感到沉重的壓抑。在黑暗中冷靜了片刻,他爬起來摸出手機,點開QQ,登錄上才注冊一個多月的賬號,聯系人列表裏只有班級同學和游泳那次添加的陸熠。

ぺ薄荷微涼透誐芯ξ,何一晗盯着這名字思考半分鐘,依然覺得參悟失敗。他點開陸熠的QQ空間,裏面都是些類似的詩歌情話,偶爾配幾張小野花和手腕的圖片,手腕明顯是女孩子的。翻看半小時後,何一晗回到聊天界面上,輸入了一行字:“運動會你參加了嗎?”,屏幕右上角顯示此刻是2:19,猶豫了一下,他又全部删除,鎖了手機。

運動會陸熠是參加了的,他報名了四個項目,實際需要比七場——有三個人自己不想上場。他們不必親自去求陸熠代替比賽,因為班主任會處理這件事。

班主任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叫陳遠征。他和陸熠的關系勢同水火,這也沒辦法,陸熠可是打架打出稱號的問題少年,這種混蛋待在他帶的班裏,他還怎麽晉升年級主任?

陳遠征嘗試教育過陸熠,只嘗試了一次,差點被陸熠“教育”了,他勃然大怒,發誓要把陸熠搞到退學。他也的确抓住過某一次陸熠領着二十來號人和三中的學生打群架的機會,可惜沒操作好,陸熠只得了個嚴重警告處分。

吸取了經驗教訓,陳遠征覺得自己下一次不會再犯同樣錯誤,陸熠卻沒給他第二次機會——高一下學期開始後,他忽然轉了性,再也不去西門七號鋪子亂逛了,只是依然沒熱愛學習。陳遠征沒為陸熠的改變感到欣慰,相反十分頭疼,陸熠是他眼裏的污點,必須擦除才行,可人家老老實實的,他以什麽理由驅逐他離開班級呢?更心寒的是,班裏個別學生一點都不理解他的苦心,居然還和陸熠這種壞小子交朋友。

真是一顆老鼠屎。

晚自習,陳老師單獨叫陸熠出來時腦海中就閃過這句話。陸熠知道他看不上自己,也懶得違心去谄媚迎合,站沒站相地靠在牆上,他睡眼惺忪地等着陳遠征開口。

陳老師退後兩步,和他拉開些距離,省着要仰頭訓話:“這次運動會你要參加四個項目……”

“我只報了四百和接力。”

“少插嘴,我知道,”陳老師邪魅一笑,“我給你加了跳遠還有鉛球。陸熠,你懂事一點,咱們班本來就沒有體育方面比較出色的,你應該為了班級多貢獻自己的力量。”

陸熠沒興趣再欣賞他油光水滑的紅潤臉龐,慢慢松開攥緊的手指,他要死不活地回答:“我知道了。”

“站住,我沒說完話呢。”陳老師笑吟吟地繼續道,“班裏還有三位同學的項目需要你代替參加,其實也不算代替,如果不是要求每人最多報名四項的話,我本來就打算讓你去的。這你也能理解的吧,每次考試都給班裏拉下那麽多分,我想你也應該感到不好意思。十一假期回來就要第一次月考了,那三位同學都是要認真複習的,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準備比賽,所以你就幫他們分擔一部分。喏,這是你所有的號碼牌,明天記得按廣播要求去檢錄。”

陳遠征舉起印有數字的白色方布。陸熠沒接,僵持了十幾秒,最終還是妥協了。

他握着那一沓布片坐回座位,睡意全無。扭頭望向窗外,他先看到了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模糊,渾濁,一如他的生活。

晚自習一共三個小時,中間有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自從陳遠征帶走陸熠後,姜美麟就一直憂心忡忡的。下了課,她立馬沖到最後一排:“陸哥,班主任和你說什麽了?”

“沒什麽,就是有關運動會的事。”

松了口氣,姜美麟慶幸道:“我還以為他又找茬訓你了呢,運動會要加油啊!給他點顏色瞧瞧,你就只是成績不太好,他幹嘛總罵你。”

“大概優秀教師的評定和班級成績挂鈎。”陸熠心想他哪有本事給他顏色看,七場比賽,還有他不擅長的長距離跑,結束了恐怕要癱瘓。本來打算四百米沖刺下冠軍的,現在看來還是保存體力要緊,別在乎所謂榮譽了。

陸熠沒辦法撂挑子不幹,他需要畢業證,他還背着處分,而他的反抗只會招來陳的瘋狂打擊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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