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何一晗推着電動車，陸熠舉着傘跟在他後面。實在沒辦法，他被奪走了車鑰匙，不得不屈服。
三分鐘後，兩人抵達目的地。何一晗摁下九層的電梯鍵，又開口道：“抱歉，我不知道你心情很差。”
陸熠已經冷靜下來，覺得自己遷怒于人過分了。撓了撓潮濕的頭發，他不太好意思：“你不用道歉，我感謝你才對。你這個人還挺奇怪的，你真想和我交朋友啊？”
“嗯，我算是你的朋友了嗎？”
“算算算，必須算。”陸熠不自覺地讨好道，“其實上次和你游泳挺開心的，我就是覺得吧，大馬路上又沒水池，除了游泳，我們兩個差得有點多，不一定能玩到一塊去。你要是不介意我當然也不介意，噢，不過美麟是獨立的個體，你不要以為和我一起玩就能和她談戀愛。”
電梯到了，兩人走出去。
何一晗看了他一眼，拿出鑰匙擰開房門：“和她沒關系。家裏只有我一個人住，你當做在自己家就好。”
屋內的裝修是完全的黑白風格，統共沒有幾樣家具，簡潔得不得了。陸熠覺得這很“何一晗”。
“一個人住豈不是特別爽。”他暢想了通宵打游戲的情景，然後反應過來對方大概不會做這種事。
何一晗撐開雨傘，将其晾在了陽臺上：“雨勢很大，恐怕會下整晚，你介意今天睡在這裏嗎？”
“呃……也可以，那就麻煩你了，我給家裏打個電話。”陸熠想着情緒調節好再回家比較合适，省得讓陸韻然産生不必要的困惑。
何一晗去卧室取來了幹淨的睡衣。
陸熠挑眉道：“你先洗吧，我坐凳子上玩會兒手機。”
“我只是外衣濕了，睡覺之前再洗澡就行。你還是盡快換掉這一身比較好，以防着涼，睡衣是偏大的尺寸，應該能穿，內褲也只拆開洗過一次，是新的。”
見陸熠沒動，何一晗又道：“怎麽了，你的手沒辦法洗澡嗎？”
“不是。我在想睡衣借來穿可以，這個內褲，之後也要洗幹淨還你嗎？”
“……”何一晗沒想到有一天自己要回答這樣無聊的問題，“那個不用還了。浴室挂了幹淨的毛巾，其他東西在架子上。你不方便的話可以叫我。”
“好的。”陸熠不再客氣，拿着衣服去浴室了。
何一晗打開冰箱沉思，他平時吃飯以快為主，最好是完全加工的，不需要麻煩他再動手，因此家裏儲存的大多是罐頭一類速食品。這種東西他自己吃可以，拿來招待陸熠就不太情願了，覺得是委屈了人家。
可除了罐頭就只有面包牛奶，樓下的便利店也肯定被天氣吓得關門大吉了。何一晗後悔中午沒多買點其他食物，可誰能料到他機緣巧合帶陸熠回家了呢？
猶豫片刻，他決定煮一碗雙皮奶，雞蛋是去對面住戶家裏借的。除此以外，他還烤化了兩板巧克力，充當果醬預備抹在面包上。
陸熠洗完澡出來，頭發濕漉漉的，但因為是板寸，不至于滴着水。他一邊系着腰帶一邊煞有介事地：“小何同學，我剛才想出了完美的辦法解決內褲問題。”
“……什麽辦法？”
陸熠壓低了聲音，神秘道：“光屁股就行了啊。”
“……”何一晗的視線下意識轉向他胯間，又連忙移了開，他覺得身體裏血氣走向都不對了。
陸熠沒心沒肺地笑：“我瞎編的。哈哈哈，你真有意思，你們班裏的人都這樣嗎？”他捧着何一晗的臉仔細觀察：“不是吧，你臉紅了？”
被忽然地觸碰，何一晗這下真的臉上發燙，掙脫道：“別鬧了，你餓不餓，家裏沒有什麽好的，晚上只能吃這些了。”
陸熠沒再逗他，乖乖坐在餐桌旁，他被銀質刀叉碗盤閃瞎了狗眼：“吃個面包也要這麽正式的嗎？”
“你是我的客人。”
“那好吧，多謝主人款待。”做出雙手合十狀，陸熠誇張地拜了一拜。
何一晗不怎麽餓，發現陸熠在跳高場地受傷時，他就氣飽了——那家夥分明沒報那個項目，卻出現在那裏，再聯想到之前的八百獎品事件，何一晗立刻猜出了原因。
他覺得他這樣代替別人比賽就是在胡鬧，更不必說受了傷還堅持要在暴雨裏騎車。何一晗可以從不同角度論證他這樣瞎逞能的行為有多麽不應該、多麽危險，可是親眼看到陸熠打了石膏的左手，他腦子裏亂糟糟的，忘了所有的道理，只是疼得難受。
解決掉兩片面包，何一晗不再動刀叉，安靜地看着陸熠吃東西。他又不是傻子，幹嘛這麽拼命，該不會被誰欺負了吧？可有誰敢欺負他？老師嗎……
陸熠被他瞧得背上發毛：“你是不是嫌我吃太多了？”
“嗯？”何一晗回過神來，“沒有。一會兒要一起看電影嗎？客廳裝了投影。或者你想做別的也可以，我有一臺筆記本，但不是游戲配置。”
“投影？你家也太酷了！看電影吧，我感覺我有一個世紀沒去電影院了。”
“你想看什麽題材的？”
“唔，鬼片有嗎？不要搞笑風格的，要驚悚吓人的那種。”
何一晗頓了一下，繼續去卧室拿電腦：“可以聯網在線看。”
陸熠挑中了《電鋸驚魂》，這個系列的片子他是最喜歡的，重複看多少遍都不會膩。何一晗則完全相反，他怕鬼和血肉模糊的場面，更怕“小醜”一類的存在，影片裏每次播放錄像帶，那個戴着面具的玩偶出場時，他都會渾身緊繃。
所以感到肩上一沉的剎那，他幾乎吓破膽，要蹦起來了。
陸熠睡着了，不自覺地歪向他。
客廳的燈全部沒開，他們本是兩個人緊挨着坐在沙發上，何一晗收獲了意料外的投懷送抱，又欣喜又心酸。他點了暫停鍵，小心翼翼擡起陸熠的左臂，引導對方躺在自己腿上。
陸熠模糊地說了句什麽。
外面電閃雷鳴，十分吓人，何一晗的情緒卻漸漸平靜了下來，輕輕描繪着陸熠的眉毛，他在心底承諾道，小鹿哥哥，這次換我來保護你，我不會再走了。
一個多小時後，陸熠驚醒。茫然了兩秒，他意識到自己枕着何同學的腿，連忙坐直了：“啊，不好意思，你家太暖和了，我就有點犯困……幾點了？”
“十點。”何一晗站起來，腿有些麻，“我去洗漱。你要接着睡的話就到那個屋子。”
“我還是看電影吧，你忙你的，不用管我。”陸熠在床上躺了一下午，剛剛又小憩過，當真不困了。
何一晗沒再說什麽，拿了換洗衣物進入浴室。他在裏面泡了許久，光是頭發就打過三遍護發素，身上也搓得紅了，折騰到快十一點他才關掉花灑，擦淨水珠、穿上睡衣、脫離了滿室氤氲霧氣。
陸熠的姿勢沒變，大仰着窩在沙發上，見他出來直起身招了招手。何一晗不明所以地走過去：“怎麽了？”
“牆角那個大喇叭是擺設還是真的能用啊？”
何一晗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原來他說的是仿古留聲機。這臺機子還是父親特地送的，不過何一晗從沒用過，只擺在那裏，時間一長竟然熟視無睹，忽略了它的存在。此刻聽到陸熠好奇地問起來，他不太确定地回應道：“應該可以用。”說着他點亮燈，走過去調試了片刻，從櫃子裏拿出一盤黑膠唱片。
陸熠興趣盎然，在旁邊圍觀。
悠揚又低沉的男聲飄蕩出來，充盈了整個客廳。何一晗見陸熠聽得認真，便随手把燈光調到暗黃那一檔。這首歌是法國歌手Charles Tr的代表作《La Mer》，描繪了海邊的自然風光，節奏比較明亮，Charles的聲線又是偏于溫暖的，整支曲子給人帶來舒心的放松感。
何一晗知道父親送他這樣一張唱片帶有讨好的意味，不過也只是“知道”罷了。
陸熠聽他介紹完歌詞含義，表示了嫉妒：“不是吧，你連法語都會？你真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
何一晗沒太明白這個短語的內涵：“我不是別人家的。”
“？”
陸熠也沒懂他的意思，不過他思維跳得很快，一下又想起上次在泳池聽到的話：“你真的這學期才來一中？”
“嗯。我之前在別的城市。”
“你這麽厲害來一中幹嘛，去伊頓啊，那學校升學率爆炸，你進去了肯定能保送清北之類的一流大學。私立學校學費高點，但對你也不是問題吧。”陸熠根據留聲機對何一晗的家底進行了估值。
何一晗搖了搖頭：“我來一中不止為了學習。”
“那還為什麽？”
何一晗沒有回答。
陸熠自覺貼心道：“好啦，我随口問問而已。這歌真的挺不錯的，你去過海邊嗎？冬天結冰的海也很好看，等放寒假有時間一起去玩啊。”
“一月二十二日放寒假，可以二十三號去。”
“……”只是在轉移話題的陸熠摸了摸鼻子，不得不應了下來，“好。”他瞄了眼牆上的鐘表：“快十二點了，你不睡嗎？”
“你困了？”
“那倒沒有。”
“你不困我就不困。”
“你要和我比賽熬夜嗎？”
“……”
套房是标準的兩室一廳，何一晗安排陸熠睡在客卧，他當然還想拉着陸熠聊天，可對方怎麽說都是個傷患，應多休息才對。
放了一杯熱水在床頭櫃上，他輕聲道：“晚安。”
“……”陸熠，“晚安。”
然後兩個人都沒睡。何一晗要等到他媽媽那邊起床，和對方視頻。陸熠則是單純白天睡了太多，不困了，惬意地躺在柔軟床上打手游。
這也算是他的工作，代打練號，比較适合他這種人身不完全自由的學生黨。金主是個小學生，陸熠剛開始接到這活兒還有點不好意思，覺得存在坑小孩錢的嫌疑，後來聽說小孩一個禮拜零花錢有四百，經常發愁用不完才氪金，他的良心便消失了。
陸熠也是真的喜歡游戲，摸上就忘了時間，某一局結束，他手滑切出界面，發現居然已經淩晨三點了。下床去了趟廁所，陸熠出來時感覺聽到了什麽奇怪的動靜。
下意識地看向何一晗的卧室，他屏住呼吸，兩秒後捕捉到了類似的、微弱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