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何一晗坐在書桌前，桌上的筆記本開着。屏幕裏是個三十上下的女人，對鏡描眉中，似乎是滿意了，她轉過來面對鏡頭，期待地詢問道：“圓圓寶貝，你看媽媽漂不漂亮？”
不假思索地一點頭，何一晗面無表情：“漂亮。”
面對兒子的冷漠，何珊瑚第無數次撒嬌道：“圓圓笑一笑嘛，是不是想媽媽了？那你回來，媽媽帶你吃好吃的去，街對面新開了家中餐廳哦，你肯定喜歡。”
“我在這邊生活得很好，暫時先不回去。”
“好無情，媽媽要哭了。”
“妝會花的。”
何珊瑚連忙按住眼角，幹打雷不下雨：“圓圓寶貝，我的大寶貝，有了男人忘了娘，嗚嗚嗚，世上只有媽媽苦。”偷偷地瞟一眼何一晗，她見兒子完全沒有心疼自己的意思，立刻止住了哭聲，嚴肅道：“寶貝你可是高中生，開房一定要戴套，記得買那個杜什麽牌的，質量好。”
“媽！我和小鹿哥哥只是朋友關系。”
“哦，我的兒子為了十年前的幼時玩伴，毅然決然獨自回國，這是什麽感天動地的友情，媽媽又要哭了呢。”
何一晗十分想關掉視頻通話。他就不應該告訴她自己已經找到了陸熠，可是毫無進展的話，何女士又會逼着他回法國去。
何珊瑚把何一晗此刻的面無表情解讀為“害羞”，好不容易視頻一次，她也舍不得真把兒子擠兌得無地自容。輕巧地繞開敏感話題，何珊瑚嘁嘁喳喳談起最近新認識的幾個小姐妹，談着談着，她聽到了敲門聲，立刻扔下耳機，預備去開門，忽然又想起老公正在出差辦畫展，下周才回來，且他從來是帶着鑰匙的。
也沒有誰預約拜訪。何珊瑚拿出畢生手速重新戴上耳機，狐疑地盯着屏幕另一端的寶貝兒子。
何一晗聽到敲門聲，渾身都僵了，這時候除了借宿的那位會來敲門，別無其他可能。他向來運轉飛速的大腦出現了一瞬的空白。本能地站起來擋住電腦屏幕，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到房門被打開了一條縫。
陸熠探進來半個身子，掃視一圈，确認着室內狀況。
“抱歉，”何一晗的聲音發緊，“我在用電腦，吵到你了？”
“啊，沒有沒有，我出來解手，聽到你屋裏……我還以為有什麽事呢，你沒睡啊……”
“誰在我兒子屋裏？！！！！圓圓你給我起開！”
陸熠的話被粗暴的吼聲打斷了，吓得他一顫。何一晗垂下頭，判定眼下将會成為他一生中最手足無措的時刻。他向旁邊讓了半步，虛弱解釋道：“我在和家人視頻。”
“呃，阿姨好！我是何一晗同學，我……珊、珊瑚阿姨？”陸熠愣了愣，湊近電腦仔細看屏幕上的女人，那雙桃花眼實在讓人記憶深刻，他淩亂了，懷疑自己在做夢，“珊瑚阿姨！你怎麽還和以前一樣，你都不老的嗎？”
何珊瑚眯起眼。
陸熠以為她認不出自己了，連忙端正地面對鏡頭，“我是小鹿啊，以前在家屬院的時候住你家隔壁那個，我經常去你家蹭飯，阿姨你把我忘了？我還總和圓圓……”
話說到這裏，陸熠後知後覺地猛然站起來，極其吃驚地看向何一晗。
何一晗不敢和他對視，只盯着筆記本的關機鍵：“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
“咳！”何珊瑚厲呵一聲，喚回兩個少年的注意力，“小鹿，手機有嗎？把你電話給我。”
雖隔十年，珊瑚阿姨威嚴尤在，陸熠小朋友條件反射就開始背電話號。何一晗捂住他的嘴，将他推了開，擠到鏡頭面前：“媽，視頻先關了，我再和你聯系。”
何珊瑚哼了一聲：“我和小鹿哥哥只是朋友關系~”
何一晗刷地扣上筆記本。扣完之後，他又當機了，這根本不是他預想中的坦白場面！
悔死了，為什麽要開外放呢？現在要怎麽解釋……實話實說？……何一晗忐忑地望向陸熠。
陸熠正噙着笑看他，忽然一招手：“過來。”語氣裏對學霸的尊重已經消失殆盡。
何一晗聽話地往前挪了兩步，被粗暴地撸了把頭發，不得不彎下腰和陸熠保持了同樣的高度。
親昵地捏了捏何一晗的臉，陸熠笑道：“圓圓學壞了啊，連我都敢騙？”
何一晗撥開陸熠的手：“不要那樣叫我了……我瞞着你，你不生氣嗎？”
“有一點，不過我現在太高興了，那一點就忽略不計吧。我還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你了，不是說好給我寫信的嗎？我可是天天守着信箱等你。”
“在那邊一直沒有安頓下來，後來寫了信，但是太晚了，你好像沒收到。前不久回國我去之前的家屬院轉了一圈，你已經搬家了不是嗎？”
“嗯。”陸熠的眼神黯淡了些，“家裏出了挺多事，去年我爸他出車禍死了。”
“……抱歉，我不知道。”在何一晗的印象裏，陸家爸爸逢年過節的才會出現一次，他談不上對那個男人有什麽感情，只是對逝者表示緬懷罷了。
“你有什麽可道歉的？沒關系，已經過去了，我也沒有很傷感。不說這個了，你這次回來不走了嗎？”
“至少在國內念完大學。”
“我們圓圓真牛逼，”陸熠拉着何一晗躺在了床上，是個暢談的架勢，“哎，本來我還覺得這世上怎麽有人什麽都會，太假了吧，現在知道是你了，我就覺得一切都合情合理。不過說真的——”他側過身，手癢，忍不住又捏何一晗的臉：“你一點都沒有小時候的影子了，變這麽瘦，肉都不軟了。還有眼睛，我記得是藍色的啊，怎麽現在黑了？”
“我也不知道，長大了就這樣了。”何一晗摁住他作亂的手，心懷鬼胎地握着，翻個身趴在床上，“法國是很美的地方，可是我在那裏很孤獨，每天都想你。”
“想我就對了，算你有良心。”陸熠鋼鐵直男，壓根沒覺得這話矯情，還沾沾自喜上了，“你之前對我示好，我還懷疑你要報複我威脅你的事，特地準備了防身措施。誰能想到真相是這樣。”
“……”
“欸對了，你還想追美麟嗎？她挺好的，就是膽子小，熟了之後你就能發現她話唠的屬性多恐怖，啊不，是多可愛。人品我給擔保，那丫頭心地善良，是個好姑娘，和你挺配的。她之前拒收你的禮物，就是被吓着了，見過你本人之後還四處打聽過你的消息，都磨得我耳朵起繭，怎麽樣，要不要我給你約她啊？”
“……我看你的話也不少。”
陸熠琢磨了一下，懷疑何一晗在罵他，立刻動手開打。何一晗顧慮他手腕有傷，不敢使勁。兩個人從床尾鬧到床頭，統一氣喘籲籲了。
陸熠騎在何一晗身上，扣着對方的脖子：“叫爸爸我就饒了你。”
何一晗的視線從他大敞着的領口掠過，其中美景一覽無餘，不争氣地吞咽了口水，他問道：“你和姜美麟是怎麽認識的？”
“嗯？和她呀……我有段時間，應該是高一，經常在外面打架，結識了不少地痞流氓，那時候還挺崇拜他們的，結果有次看到他們欺負小姑娘，就鬧掰了。就是美麟，算是我救了她吧，反正後來分班我們分到一起了，一直玩得挺好。”
“哦。”
“你這什麽反應？吃醋了？甭擔心，我和她清清白白，說謊是狗。”
“我不會追她的，我有喜歡的人了。”
“那你送她卡片是什麽操作？”
“不是送她的。”
“啊？啊，壞了！”陸熠突然想起什麽，“你那卡片當時不是讓我處理嗎，我給賣了……你應該不用了吧？”
何一晗違心道：“沒關系，無所謂了。”
“那就好。”陸熠忽然低下頭，湊近了去看何一晗的眼睛。後者立時緊張得失去呼吸，又心累地聽到他的小鹿哥哥高談闊論：“好像也不是全黑，深藍色的，太深了，你變成這樣讓我怎麽認出來嘛，啧，我怎麽感覺你連名字都變了？你以前叫這個嗎？我好像只記住了你的小名，可惜不圓了，叫着沒意思。”
“以前中間那個字和你是一樣的。”
“噢，我想起來了，你有次被罰寫名字一直寫錯，哭得稀裏嘩啦的。哈哈哈，對，然後珊瑚阿姨就給你改名字了。小時候多可愛，現在怎麽都不會笑了？”
何一晗推他下去：“哪有那麽多好笑的事。你好沉，壓得我腰疼。”
陸熠滾到一旁躺下，嬉笑道：“知道了知道了，班裏No.1的寶貴小蠻腰可不能毀于我的大屁股。”
這話完全不像人話。然而何一晗拿他的油嘴滑舌沒轍——他又不舍得和這個人翻臉，只好閉嘴裝啞巴了。
陸熠換了舒服的姿勢，美滋滋打了個哈欠：“還想接着和你聊呢，明兒再說吧，我困了，睡你屋裏成嗎。”
何一晗擡手關掉了床頭的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