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胡娟輕輕旋開房門，舉着手機蹑手蹑腳溜進屋子，一邊壓低了聲音：“夫人，我進來了。現在是六點零三分，少爺應該還在卧房睡覺，啊？我直接進去？這不好吧……那我就看一眼噢。”她做了個向左轉，突然慘叫一聲：“啊！少爺！”手機鏡頭裏出現何一晗常年冰冷無血色的臉，胡娟做賊心虛，手一抖差點把設備扔飛出去。

“胡姨早。”何一晗同她打了個招呼，不容反抗地捏住她手機一角，抽了出來，切換好鏡頭：“媽，你在聚會上專心玩，別管其他事了。”

何珊瑚诶诶兩聲，搶着道：“先別挂！寶貝，你可沒告訴媽媽小鹿他根本沒認出來你。這小子太混蛋了，你給我他的電話，我非得罵他一頓出氣！”

“那是誤會，不是你想的那樣。媽，求你了，你讓我自己處理行不行？”

何珊瑚是很少被兒子“求”的，不免飄飄然起來，大度道：“那行吧，你自己看着辦。受委屈了記得和媽媽講哦，mua~，我兒子今天真帥！”

何一晗将電話還給胡娟：“胡姨，我媽再瞎鬧你不用理會她。今天的早飯麻煩你了，請多做一些甜口的。”

“知道知道，你昨天短信裏不是囑咐我好幾遍嘛，姨都記在心裏呢。”胡娟樂呵呵地說着，進廚房開始操勞。她是何家高薪聘請的家政人員，負責照顧何一晗的生活起居，然而小何少爺非常有主意，壓根不用她每天報道，只是一周來洗一次衣服。胡娟拿錢不辦事，心裏總不踏實，終于等到何一晗在“工作時間”外呼喚她，甭提多高興了。

她打心眼裏也挺喜歡小少爺，長得俏，學習又好，啥都不用人操心。

何一晗溫了一杯牛奶拿進卧室，日思夜想了多年的人就躺在自己床上的感覺實在過于美好，他呆呆地看了陸熠許久，估摸着飯菜要擺桌了，這才輕聲道：“陸熠，起床了。”

陸熠略睜開眼，聲音裏透着初醒的沙啞：“唔，你怎麽連衣服都換好了，起這麽早……現在幾點？”

“快八點了。”

陸熠艱難地爬起來，要不是還需趕回家，他真想直接睡到下午去。單手端着牛奶喝了兩口，他含着笑道：“小圓圓，剛剛怎麽喊我的？別以為我沒聽到。趕緊叫聲哥哥。”

何一晗沒搭理他，徑自站起來往門口走：“我去看飯好了沒有。你快一點。”想了想，他又補充道：“今天請胡阿姨來做的飯，她在客廳呢，你注意點。”

阿姨？？你一個人還這麽奢侈地用保姆？陸熠撓了撓頭發，又一轉念，心說我有什麽可注意的，我又不會出去裸奔。然而光腳踩在地上，他攏了攏經過半夜的亂蹭後堪堪挂在身上的睡袍，不得不承認自己現在的确和沒穿衣服差不多。

胡娟知道家裏來了客人，可沒想到是個男孩子——何珊瑚讓她偷拍時，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這位乃是她家正牌兒媳。一米八的兒媳婦有點吓人，胡娟茫然了，疑心自己是理解錯誤，可能只是少爺的好朋友，可是，少爺什麽時候突然有這麽親密的玩伴了？居然可以進何一晗的卧室，穿何一晗的衣服，并且享受何一晗的幫忙擠牙膏服務。

陸熠察覺到黏在自己後背上的灼熱視線，偏過頭對着胡娟彎起眼：“阿姨好，我是何一晗同學，你叫我小陸就成。”他走過去看桌子上的菜：“好香啊，這個雞蛋煎得太棒了，金黃金黃的看着就好吃。阿姨辛苦了。”

胡娟心裏微弱的不滿瞬間煙消雲散，少爺雖然也會誇贊她，但每次聽起來都像是機器播放，毫無真情實感，哪有這個大小夥子的熱情勁兒。她關心起陸熠的手傷。

何一晗見這兩人越聊越投機，簡直忘了吃飯，不得不插入對話中：“胡姨，菜要涼了，先吃吧。”

“哎，對對，小陸多吃點啊。少……咳咳，一晗你也多吃。”

三人吃完早點，胡娟哼着歌去洗碗。陸熠也預備回家了，他昨天濕透的衣服沒幹，只好向何一晗求借。何一晗給他找來了襯衫和牛仔褲，是當初父親送的，全部買大了尺寸，何一晗沒穿過，倒是正匹配陸熠的身高。

然而陸熠撇了撇嘴：“我的小祖宗，你看不見我手殘了嗎，這麽多扣子我得系到明年去。”

何一晗鎖了屋門，他當然沒忘記陸熠的傷：“家裏只有這些适合你穿，你先換上，扣子我幫你弄。”

無可選擇的，陸熠勉強換上了他手裏的衣服。

何一晗坐在床上，伸手把陸熠帶到兩腿之間，很仔細地給他拉上牛仔褲拉鏈。金屬摩擦的聲音在他耳中放大了無數倍，撩得人心跳加快，何一晗的手指似有若無地劃過陸熠的皮膚，他想，還好清晨在衛生間發洩過了，眼下才不至于出乖露醜。

陸熠覺得兩個人都不講話，幫忙穿衣服這麽純潔的事情就好像忽然變了味道。他說不上來哪裏詭異，只是本能覺得不妙，于是清了清喉嚨，閑扯道：“你假期準備幹嗎啊？”

“複習。要考試了。”

“噢，月考，你不說我都忘了。”陸熠的世界裏沒有學習，唯一能談論明白的只有成績了，“能拿年級第一嗎？”

“不知道。”

“怎麽能不知道呢。好好考，拿了第一哥哥給你獎勵。”

何一晗站起來給他系襯衫扣子：“什麽獎勵？”

“呃，”陸熠一時倒沒了主意，他看何一晗現在什麽都不缺，就算真缺了，他也沒那個閑錢去買，“那什麽，你先考着吧，我琢磨琢磨再告訴你。”

“好。”随着話音落下，何一晗也系好了最後一顆扣子，後退兩步，他打量了陸熠，“你這樣穿很好看。”

陸熠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發：“好孩子，就喜歡聽你說實話。”然後他把自己最上面的扣子解了開，拽拽衣領：“不過你想捂死爸爸嗎？”

何一晗的視線在他的鎖骨上轉了一圈，若無其事地收回來：“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回去？”

“回去？”陸熠反應過來，“你要去我家？挺遠的，騎車要一個多小時呢。再說那邊亂糟糟的，你去了不好，你不是要學習嗎？”

“哪裏都能學。我想去看望伯母，還有小妹，我還沒見過她。”

“啊對，你走的時候然然還沒出生。那行吧，你怎麽去？坐我的車還是？”

“我騎車帶着你。”

“嗯，嗯？？”陸熠頭大，“你會騎電動車嗎？我可不想受到二次傷害。”

何一晗拎起書包，沖着廚房道：“胡姨，我們先出去了。”

胡娟應道：“好嘞，路上小心。”

被無視的陸熠：“我說真的呢，你不要拿我寶貴的生命開玩笑，地球上像我這麽帥的人不多了，損失會很嚴重。我的電動車和我本人一樣酷炫，也是重要的國家財産。”

“……”何一晗頗想縫住他的嘴巴，“我會小心的。”

陸熠對他的保證存疑，他可沒忘記，這位年幼時是如何做到花費一個禮拜也學不會騎四個輪自行車的。

樓下。何一晗筆直地坐上車座，對陸熠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上來。電動車是二手市場淘來的，亮黃色，開裂的前蓋無聲地訴說着它不幸的前半生。陸熠跨上後座，右手緊緊摟住何一晗的腰：“何爺，咱安全第一，速度第二，你慢慢開，該拐彎了我告訴你。”

電動車嗖一聲蹿了出去。

陸熠：“……”

回家的路程漫長，然而并不枯燥，陸熠由于緊張，話更多了。何一晗好似載着個單口相聲機。亂七八糟地吵鬧了半個多小時，相聲機沉寂了片刻，開始播送音樂。陸熠其實心情很好，說起來也蠻巧的，他是在“昨天”撞破了何一晗的真實身份，若是早一點，十年不見的玩伴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搞不好他會尴尬地無話可說，畢竟這些年他們兩個的生活毫無重合，可是在他于不知情的狀況下決定和何一晗交朋友後再發現這件事，一下子就感覺對方超級親近了，關系融洽到仿佛和童年無縫對接。

何一晗享受着他的歌聲，願意時間就這樣凝固、靜止，在吵鬧的街道上，只有他能捕捉到心上人的動聽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