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甜茶是市裏比較出名的酒吧,賣點在于“假面”,來這裏的人必須要戴着面具或cos成某人某物。陸熠是吧臺的調酒師,他三年前就混跡在甜茶,不過當時勉強算個小富二代,只是來瞎玩,和店長熟識了,偶爾也會客串調酒,家裏變天之後才真正起了幹這行的心思。十一假期,他本來打算兼職酒吧和便利店兩份工,沒想到房妍希那邊出了變故,她和男友複合了,超級興奮,直接跑到歐洲旅游,順便給陸熠放了假。
甜茶的店主名叫羅桜,是個大叔,四十多歲,目前單身。陸熠身殘志堅地從工作通道走進來時,他正在吧臺擦杯子,看到來人無語了片刻:“不、不是說了不用來了嗎。”
“我怕我這個頭牌不到,店裏遭遇經營危機。”
“……你來了能做、做什麽?單手調酒?”
陸熠滿不在乎地随手拿了個檸檬掂量:“我和小李打配合,小李!你今天調兌啊,我負責裝飾。”他所說的裝飾就是最後在雞尾酒杯上點綴個小水果片什麽的,小李其實年紀比陸熠大,但去年才來到甜茶工作,陸熠愣是不要臉地充當人家前輩,小李脾氣好,不和他計較,笑了一笑繼續手上的工作。
羅桜道:“你別胡鬧了,随便坐坐,趕、趕緊回家去。”
陸熠充耳不聞,進了後廚去看水果的清洗情況。羅桜拿他沒轍,只能随他去了。說實話,陸熠來店裏,也的确能增加收益,這家夥長相普通,但有一雙美手,在這種大家無法看臉的時候,那雙手格外引人注目。
晚十點半,酒吧正式營業。懷着不同目的的人們戴着鮮豔的面具或濃妝三三兩兩走進來,陸熠坐在高腳凳上,一條腿微屈着,一條腿垂下去壓住地面,漫不經心地掃視賓客們,毫無緣由的,他想到了何一晗。其實應該帶那小子來玩玩,只是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酒吧很亂。
陸熠不知道所謂“成績好”的人究竟是什麽樣子,但依據班主任的意思,就是和他處處都不同的人。
一位身着紅裙的女子走向了吧臺,陸熠的思緒被迫終止。
那女人沖着他露出淺淺的笑容:“小弟弟,想請你喝一杯。”
陸熠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我還要工作。”
“可我看你左手有傷的樣子,也一直沒有調酒,不如和我聊聊天。”
“這個啊,我在cos木乃伊。”陸熠面不改色地瞎掰,“木乃伊不可以說話的。”
紅裙女子捂着嘴又笑了:“你真有意思。”她請小李調了兩杯Mint Julep,送給陸熠一杯,自己則端着另一杯識趣地離開了。
陸熠輕輕刮着酒杯外的霜,覺得有點無可奈何,他很喜歡調酒的過程,調好了會有成就感,調不好則面臨意外驚喜,可他卻不太喜歡和人寒暄搭讪。相識了一個夜晚有什麽意義呢,黑暗中互舔傷口,天一亮,一切又全部被打回原形。
和陌生人傾訴、□□,都讓他感到不安。
小李注意到他這邊的狀況,不由得失笑,身為同行,他看得出陸熠懷有渴望,渴望能出現someone來了解他豐富的內心世界,可同時,他又把一切企圖靠近的人擋在安全範圍外。酒吧裏和他搭讪的女孩子,甚至男孩子不知有多少,他愣是把所有暧昧都搞成了金錢交易。
淩晨兩點,甜茶打烊。陸熠去換衣間脫下工作服及面具,出來和羅桜道別。羅桜塞給他兩袋高鈣奶粉:“早、早點康複。最近來不來都、都行,店裏不差你一個。”這半年多,陸熠得了他許多照顧,感謝的話已經顯得蒼白,他也懶怠再說:“我知道了。你給的什麽東西,我都這把年紀了,還喝奶粉?”
“好喝的。”羅桜信誓旦旦。
陸熠騎着小電驢回家,很詫異地發現何一晗居然沒睡,正在客廳讀書。
“你這用功過頭了吧?”學渣陸悄聲表示不懂學霸的世界。
何一晗收了書,站起來,也壓低聲音:“正準備睡了。”
蹑手蹑腳進了卧室,陸熠怕吵醒陸韻然,打着手勢以氣流發聲:[你--睡-裏-面--]
何一晗聽話地貼牆躺下,陸熠簡單洗漱了,也爬上床。只有一套被子,昨天剛下過大暴雨,氣溫驟降,屋子裏又沒有暖風,涼得很,陸熠琢磨着何一晗細皮嫩肉的,可別給凍着,但他又确實沒有憑空變被子的本事,除了愧疚也沒啥解決辦法。
圓圓要是早兩年回來就好了。這想法一閃而過,陸熠偏過頭耳語:[冷不冷?]
何一晗忽然摟住他,半個身子都壓了過來,偎在他懷裏似的。
[哎……]陸熠驚了,本能想推開,但一轉念,他又沒動,餘下的話也咽了回去。算了算了,他就勉強充當一晚人形取暖機好了,雖然他感覺對方身上更熱。報複地揉亂了何一晗的頭發,陸熠心疼着自己,什麽時候能抱個身嬌體軟的妹子睡覺啊?
思緒歪到那裏去,就有點回不來了,陸熠越想越入迷,最後突發奇語:[小晗,下次去你家看av吧,那麽大屏別浪費啊。]
何一晗:……
早被吵醒并裝睡偷聽的陸韻然裝不下去了:“哥你不知羞恥!”
陸熠:!!!
他拽起被子把自己與何一晗包進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手機上打出一行字,舉給何一晗看:快和她說我睡了,剛剛沒人說話!!
傻不傻。何一晗鎖了手機,沒搭理他,忍不住想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嗅到了陸熠身上的複雜酒香,明明應該受不了的,可只要是和這個人有關,一切都變得可愛起來了。
陸熠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只惋惜自己英明偉岸的形象再也不能留存在妹妹心中了,真難過。
何一晗不好一直打擾董晶和陸韻然,只留了一宿,第二天早晨便回家去了。陸熠犧牲睡覺時間,把他送到公交車站。兩人沒等多久公交就到了,陸熠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大哥的語氣:“好好複習,開學見。”
何一晗“嗯”了一聲,頭也不回上了公交。
七天的假期過得很快——至少對陸熠來講,他感覺自己還沒游手好閑夠呢,就又被迫回到校園牢籠。甜茶酒吧那邊只去了三次,陸熠很難得地調整了作息,和太陽公公手拉手,開學首日上午下午都沒睡覺,姜美麟聲稱他被附身了。她找他去吃晚飯,兩人走出班級,迎面就看到筆直站在門口的何一晗。
姜美麟一愣:“嗨。”
陸熠:“下來這麽快。二食堂行嗎?”
何一晗:“嗯。”
姜美麟:“???”
二食堂。
何一晗點了西紅柿炒雞蛋、蜜汁山藥和鍋包肉,動作自如地撥了一半到陸熠盤子裏。
陸熠:“行了行了,你自己夠吃嗎?”
何一晗:“夠了。”
姜美麟:“???”
姜美麟:“誰能給我解釋下發生了什麽?你倆很熟嗎?”她可是一直顧及陸熠的自尊心,根本不敢給對方這麽多菜。
為避免話題無限延伸下去,陸熠掐頭去尾:“我們不是一起去游泳了嘛。”
“我記得你當時拒絕了。”姜美麟容忍不了任何糊弄行為。
陸熠揮舞着殘廢的手:“男人的心,說變就變。”
“……”姜美麟放棄他,轉而面色凝重地盯着何一晗。
何一晗認真在吃飯,沒有看她。
這樣的情景漸漸變成日常後,她終于受不了了,晚自習偷偷給陸熠傳紙條:[如實禀告,你和那個何一晗到底什麽關系!我都要懷疑他當初追的是你還是我了!]
紙條傳過去,姜美麟忽然回憶起,呃,何一晗好像也沒追過她。
陸熠實在不太想讓人知道他連小時候玩得那麽好的同伴都認不出來,但總瞞着姜美麟似乎也不像話,落在筆端倒是緩解了他的尴尬。三言兩語,他解釋清楚了兩人重逢的經過。
姜美麟看完回傳的紙條:“……”
總感覺事情沒有這麽簡單,何一晗自己一個人不會吃飯嗎,幹嘛總拉着陸熠,那家夥天天陰沉着一張小白臉,看着就不像好人。
……這話怎麽感覺有點耳熟?姜美麟陷入沉思,怎麽說呢,她對陸熠的感情很複雜,包括感激、崇拜、喜愛、心疼。在班裏,她其實有很多玩得不錯的同學,因為相處久了,大家都會發現她本人完全不是表面上那麽膽小,反而內心活躍、有趣。陸熠其實也不是表面上那樣暴力、張揚,然而他“勇退敵校榮譽記過”的光輝戰績太吓人了,壓根沒人敢去窺探他的內心。
姜美麟被他解救過,自然知道他的為人,也願意抛棄小姐妹,多花時間去陪他,除了性別限制的某些事,例如上廁所,她覺得自己做得夠多了,并真心實意地認為自己是陸熠最好的同齡朋友,可誰能想到會半路殺出個何一晗呢?姜美麟覺得她的地位受到了沖擊和威脅,她能很敏銳地察覺到,那些陸熠不願透露給她的事——他的家庭,他的困難,毫無障礙地可以傾訴給何一晗聽。
也許他現在還沒說過,但當他想說的時候,并不會再選擇自己了。姜美麟十分憂傷,她不願和任何人分享陸熠的友誼,可……媽蛋!這簡直是地獄模式,天降+竹馬,她怎麽可能打得過?更不必說對方在智商方面也碾壓她。下了晚自習,姜美麟伫立在樓道內張貼的月考成績榜單前,惡狠狠瞪着第一名的位置,眼裏恨不能冒火燒出個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