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長右山下燃着火堆,上面還烤着長右獸。
晏黃想起臧陽方才那般傷心的樣子,忍不住挑起唇角。
傷心事本不該嘲笑,然臧陽方才的模樣實在是與一個冷漠魔尊的身份不符,臧陽的眼睛此刻還是紅的,晏黃自己也沒有比他好到哪裏去,便只是悶悶地笑着,也不出言調侃。
臧陽自然知道晏黃此刻正在心底笑話自己,便緊抿着不說話。
誰料晏黃反倒先說道:“岳父大人不想岳母嗎?”
只這一句,臧陽便又沉進回憶裏,沉聲道:“如何不想。”
“不曾想過要岳母回來嗎?“晏黃随手撥了一塊肉,問道。
臧陽聞言笑了一聲,帶着點思念,帶着點傷感,又帶了許多的愛意:“如何回來?”
如何回來?
妖本來就生不了魔的孩子,只是魅婉堅持要生一個只屬于他的孩子,所以才會在臨盆時突然難産,為了保住申屠,她将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做了祭。
申屠活了下來,魅婉卻三魂七魄都随風散了,只留下一具紅色狐貍的屍體。
只是那屍體也僵了,風一吹竟像粉末一般的散了。
回不來了,他只能活在回憶裏。
晏黃看岳父大人又一次陷入了回憶裏,便也不說話,專心地撕着肉分給狐鬼。
狐鬼歡喜地接了,越發地覺得呆在晏黃身邊真好。
“主人,歸位雀陰嗎?”狐鬼咬了一口肉,含糊地問道。
晏黃覺得時機尚好,便将雀陰彙入自己的指尖,朝着狐鬼的眉心一點。狐鬼立刻就感覺到一股巨大的悲哀從心口溢出來,竟還帶着些申屠的回憶,叫他在那一瞬間感受了經歷七次死別悲哀的總和。
“元清……”狐鬼低聲地喃喃,“原來主人以前叫元清嗎?”
晏黃卻沒聽清狐鬼的低喃,只繼續将手中的肉遞到他的手上,狐鬼也伸手接了,歡喜地接受主人的照顧。
臧陽從回憶中回過神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前額,那些塵封的往事,在這一路上竟越發的翻湧起來,叫他那沉寂的心也痛得顫起來。
“歇一會,還是繼續走?”臧陽問道。
這些天,晏黃與臧陽也算得上是晝夜不休,兩個魔,有什麽要睡的?停下來反而會想起那些往事,還不如催促着自己,催促自己去找回申屠,也免了自己的傷春悲秋。
“歇一會吧,翟如剛吃飽呢。”這次反倒是晏黃說要歇息了,他知道,無論是自己還是岳父大人,都需要安靜地坐一坐,将過去的山水重新畫回紙上,将畫上的人重新描摹。
外面已經暗了,翟如吃飽了正把腦袋藏進翅膀裏睡覺,狐鬼精神倒是很好,一塊接着一塊地啃着,一邊啃肉一邊還笑眯眯地看着晏黃。
晏黃也回過頭朝他笑了笑,繼續轉過頭看着火堆發呆。兩團小小的火焰在晏黃的某種跳躍着,似乎是火的豔紅,卻又不全是火的豔紅,還帶着點沉悶的暗色來。
狐鬼知道每次主人這樣的時候,一定是心情不好,以往它都會看着主人喝酒,然後再聽他說些亂七八糟的瘋話。
主人說的瘋話是真的瘋,他從來都聽不懂主人在說些什麽,他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每次主人喝酒的時候都很難受,會思念一個人。
可是他只是一只鬼,不懂得什麽人情。
如今他有了申屠的三魄,竟緩緩地懂得了主人曾說過的那些瘋話。
晏黃不欲睡覺,便伸手掏出尋魄針,沒了雀陰的長右山立刻失去了尋魄針的反應,在按下開關的一瞬,那指針就圍着表盤轉動起來,最後停在了正北的位置。
緊接着,吞賊的位置就亮了起來。
吞賊,掌懼。晏黃在心裏想道,随後又想:申屠真有怕的東西嗎?
想及此,忍不住又勾起唇角。
想及過去與申屠一同度過的幾百年,大概自己見過申屠最害怕的時候,就是自己死的時候吧。
“又在想我獨子?”臧陽仿佛是捉住了反擊晏黃的點,揶揄道。
晏黃坦然地點了點頭,笑道:“除了申屠,岳父大人還想我想誰嗎?”
臧陽突然覺得晏黃越發的像申屠了,越發的像那個和自己尚親近時的申屠,只不過後來自己越發地要求申屠當好一個未來會繼位魔尊的介子,他便不再與自己親近,也不再說這些玩笑話了。
“岳父大人在想岳母嗎?”晏黃見臧陽許久不說話,便出言揶揄。
“只是覺得你越發的像申屠了。”臧陽道,這話一說,倒惹得晏黃一怔,旋即笑了起來,臧陽看着他,“你笑什麽?”
“不曾笑什麽,只是覺得挺好的。”晏黃如實答道,“沒有申屠,活成他的樣子也很好。”
臧陽正要再說些什麽,晏黃卻先開口道:“翟如似是醒了,我們便走吧?”
臧陽知道晏黃還是存着點做星君時的清冷,這世上除了申屠,恐再沒有第二人能叫他剖開自己的心,撇開所有的逞強,讓心事從口中跳躍出來。
“那走吧。”
翟如展開翅膀,臧陽最先躍上去,接着晏黃也躍上去,偏偏輪到狐鬼的時候笨拙起來,晏黃便伸出扇子去拽狐鬼。
等到狐鬼也穩穩地坐好,臧陽便輕拍翟如的背,翟如得了指示,便展開翅膀往正北飛去了。
“不知道這一次正北的是哪裏。“晏黃的聲音十分的輕,仿佛只想說給自己聽而已。
臧陽卻聽得清楚,随口答道:“句餘山吧。”
“岳父大人此刻耳朵又靈巧了嗎?”晏黃笑道,臧陽知道女婿又在笑話自己,便回道:“你就坐在我身後,這點距離我都聽不到豈不是對不住自己這雙魔的耳朵?”
“岳父大人如今的話越發多了。”晏黃又笑了起來。
“呵。”臧陽聞言笑了一聲,不再和他說話,專注地看着前面的路。
身後的狐鬼似是被風吹得難受,伸手環住晏黃的腰,将腦袋躲在晏黃的身後,晏黃現在也習慣了申屠的身體裏有一個狐鬼,此刻便就伸手按住狐鬼的手,安撫似的,叫狐鬼安心。
“翟如,再快些。”臧陽催了一聲,翟如便尖叫一聲展開翅膀快速地飛起來。
“岳父大人如此着急嗎?”晏黃慢悠悠地調侃,他如今已将調侃臧陽當做了一個愛好,若是申屠知道自己的魔尊父親如今被他揶揄,許是會擺出一副看戲的表情笑出聲來。
臧陽抿着唇不說話,只拽着翟如的羽毛。
其實他并不着急,只是突然甚是想念申屠,申屠其實與母親長得更像一些,因此長得甚是好看,申屠也許是魅婉留給他的最後的人了。
沒了申屠,便連魅婉最後一絲存在着的氣息都失去了。
因此他朝晏黃道:“你不想早些時候見到申屠嗎?”
“想啊……”
“都想了許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