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之前因為休了一周的假,蕭野的案頭積壓起了太多的工作,于是這恢複上班的第一天,他直忙到晚上九點才回到家。
當老板就是這樣,逃不開的責任,想推一些到明天都難。
他的公司就是當年徐太太贈與的報酬——充足的初始資金,足以讓他施展自己的才華與抱負。其實他當時本來是拒絕的,他說:“您能把昕湉給我,那已經是我最想要的,我不該再拿更多了。”
徐太太卻十分明理而大氣:“不。你幫我這一遭忙,嚴格說來是冒着犯罪的危險,多少補償都不夠。以後還有用得上我們的地方,你盡管開口。再說了,昕湉現在懷着你的孩子,你打下一片江山,不也是為了他們娘兒倆享福嗎?”
進門時只覺屋裏悄然無聲。蕭然知道此時于昕湉一定在兒童房裏哄貝貝睡覺,也就不去打擾,徑自洗了手走進廚房。
果然,烤箱裏還溫着給他留的飯菜。他端到餐桌上,真是餓極了,不一會兒就風卷殘雲一掃而空。
洗完碗,他回到卧室,看到于昕湉已經坐在床上看書了。
往常他回來,她再不冷不熱也要跟他打個招呼的,但今天,她看都沒看他,仿佛他根本沒回來。
他在床沿上坐下來,微笑着柔聲哄:“生氣了?今天事真的太多,我比誰都想早點回來的。”
于昕湉放下書,擡起眼睛看着他,目光靜靜的。
他心裏有些發慌:“沒出什麽事吧?”
于昕湉似乎想了想,突然問他:“我們結婚的時候你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嗎?”
“什麽?”他心裏更慌了。
她卻十分平靜,鎮定自若地提醒他:“你說,你知道我嫁給你是被逼無奈,所以如果有一天我要離開,你會放我走。”
突襲而來的無措在蕭野的整個胸腹間脹開一片慌亂,他強自笑道:“我是說過……可我們不是都好好的嗎?你怎麽會想要離開呢?”
她望着他:“蕭野,徐則謙找到我了,他要我回到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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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野蒼白着臉站起來,從他下颌的形狀可以輕易地分辨出他的牙關被突然咬緊。
她低聲補了一句:“我也還愛他,我一直都愛着他。”
蕭野轉過身去,沉默良久。
終于,他開口道:“離婚不是兒戲,你現在要跟他在一起,我們可以先分居,你再考慮考慮。而且……”
他走到窗前,聲音裏帶着一種屬于男人的強自壓抑的哽咽:“如果你最後還是決定要離婚,貝貝你不能帶走。”
她擔心的就是這個,一下子就沉不住了氣:“可是離婚後孩子通常都是跟媽媽的呀!”
他轉回來望着她,眼睛裏是一片哀傷,而她震驚地發現,這片哀傷,居然令她感到心碎。
他說:“沒有了你,貝貝就是你留給我的唯一一件東西,我不可能讓你連他都從我身邊帶走。”
說好了分居,是晚,蕭野就搬進了客房。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這個注定無眠的夜晚,他躺在客房的床上,心裏只是反複地想起那年的平安夜。
那天,徐則謙匆忙中讓他幫忙将表達心意的禮物送給于昕湉,于昕湉以為是他送給她的,堅決地退了回來。
那一刻,他心中釋然而失落,為了徐則謙的表白失敗,也為了自己的被拒絕。
但他明白,以徐則謙的性格,不太可能會就此善罷甘休。
但是昕湉到底喜不喜歡徐則謙呢?她會不會也像拒絕他這樣,拒絕掉徐則謙?
聖誕是西方的節日,或更确切地說,是基督徒的節日,就算在國內流行,也只對年輕人有意義,所以那天晚上董事長該不休息還是不休息的。
他作為董事長助理,自然也要陪着一起忙。
加完班已經晚上十點多,大街上的聖誕氣氛可以說正濃到酣處,也可以說已然散去——
人潮已經稀疏,但是聖誕樹、雪人等一應裝飾仍舊熱熱鬧鬧擺在各個商店門口,就算彩燈已滅,雪光依然映得它們熠熠生輝,将一條條早已看慣的街道裝點得恍若童話世界。
人在這種時候落單,便最是寂寞。他不知不覺中将車開到她的樓下,其實并不清楚自己在期待着什麽。
他一路上總在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
他不太确定徐則謙第一次見到她是怎樣,但他一定比徐則謙更早見到她。
她第一次來公司面試——還是個大四的女大學生、怯生生地跟着一群孩子來群面,他那天是主考官之一。
他遇見她,已經是在可能的最早時間。
那時她還不太會化妝,臉上臨時突擊的妝容比同行的大多數女生都粗糙不少,但她天生麗質,那是打得不那麽均勻的粉底和并不太到位的用色都掩蓋不了的。
在場的那些也很漂亮同時很會打扮的女生大概意識不到什麽,只顧着覺得彼此很美,互相暗自提防着,殊不知男生們、以及那幾位風度翩翩的男主考官們眼裏根本就沒有她們。他們都紛紛将目光向她投去,拉都拉不回來。
她卻顯然并不自知,也許是太習慣而忽略成空氣,也許是注意力根本不在這上面,她只是緊張地坐着,大約因為不像大多數人那樣有同學結伴而來,她默不作聲,在回答面試問題之外幾乎不見她說話。但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就像春日清晨最為清新純淨的第一縷陽光。他看着她,恍若在連綿陰雨之後,突然遇見一個溫暖明媚如臨夢境的日子,莫名其妙地聽見山泉水畔的三葉梅在四月的暖風裏無聲地搖動,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和愉快。
幾位面試官心照不宣,如此內秀的女孩,加上學歷背景的證明,筆力必定不差,何況容色照人,如此能吸引異性的注意力,放在公關部再合适不過。
徐則謙知道她之後,對公司本來要她進入的潛規則體系大為不滿,悄悄保護下了她。
但他不一樣。他并沒有那個能力,所以在最初,他以為她要開始那樣一份工作的時候,便打定了主意,将來她不複當初、不敢奢求愛情的時候,他會愛她,他會娶她。
他自信愛她絕不亞于徐則謙。也許他也應該像徐則謙那樣,哪怕被拒絕了也不折不撓,直到把她追到為止。
但徐則謙是含着金鑰匙出身的太子爺,他有什麽?他憑什麽?
聖誕老人從不捉弄人,不切實際的願望,他會在第一時間打破它。
所以,他才到她的樓下,就看到了徐則謙的車子。
徐則謙其實也算是他的主子,徐則謙從來沒有必要去記認他的車子,他記住徐則謙的車子卻是份內職責所在。
他的車頭背着光,徐則謙的車子則順着光。路燈和住宅樓裏透出來的燈光并不足以将黑夜中的一切照得雪亮,但還是足夠讓他看清,徐則謙正摟着她在車內熱吻。
無休無止,難解難分……
他心裏陡然一痛。原來時空都是相對的,這對那兩個人來說是甜蜜到如同童話裏的夢境一般的所在,于他而言卻好像有一種沁漬在空氣裏無所不在的悲傷,在他一闖進這個空間的時候,就悄悄從他的眼睛裏滲了進去,濕濕重重,沉沉欲墜,以至于-迅速冷凝成水,沿着他的心壁慌亂滑落。
他其實根本沒有勇氣看下去的,只是那一剎被打擊得懵過去了,眼裏好像空空的什麽也沒看見,又好像滿滿的已然看盡了一切。
此時夜深,白日裏斷斷續續的落雪卻反而停了,所有的郁結都被冰封在空中,不肯化作雪片落下,因而無法讓人釋懷。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調整好足以安全開車回家的心緒,正要重新發動車子開走。
卻見他們倆下了車,想是時間太晚,徐則謙不得不讓她回家了。
他忽然之間動彈不得,定定地望着,說不清是在擔心什麽、想要确認什麽。
是想看看徐則謙會不會上樓跟她回家嗎?
事到如今,他還有必要擔心這個嗎?當初不是想好的,就算她将來再不是純潔的女孩,只要她願意,他也會娶她?
但眼前看到的這一切,說不好是不是比徐則謙随她上樓更該讓他心痛——
他們倆下車後,吻別。
她轉身剛要走,徐則謙又拉住她,以那樣令人嫉妒的乞求并得到滿足的姿态,纏綿着再吻了她一會兒。
他們倆彼此凝視的目光就映在周遭的一片暖光之中,閃閃發亮。
若不是天氣太冷,怕是還要再耽擱不知多長時間吧?
待徐則謙終于放她上去,她屋裏的燈很快亮起,畢竟只是三樓。
她拉開窗簾,對還守在樓下癡癡仰望的徐則謙招手又招手。
然後,她掏出手機撥給徐則謙,兩個人說了一會兒,她一定是在勸徐則謙回去。
終于,兩人收線,徐則謙坐回車裏,慢慢倒出去,離開。
他仿佛看完了一出只屬于旁人而于己無關的戲,突然洩盡了全身的力氣,頹然趴伏在方向盤上。
還有什麽指望?她對徐則謙,徐則謙對她,都愛到了旁人根本等不到他們分開的地步。
——此時此夜,他的心情便如同那晚一樣,像是突然之間死去了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