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于昕湉走到那家便利店門口,果然看見靠着落地窗的那排長條桌旁坐着徐太太。

便利店裏從來不會太熱鬧,這個點兒更是冷清,她進門的時候,剛好有一個人買完東西出來,于是店裏除了店員,就只有她們倆了。

四年不見,徐太太變化頗大,明顯地老了好幾歲。都說人在四五十歲這一段會有一個突然變老的時期,看來不假。

想來這幾年兒子生活不如意且受抑郁症困擾,最近又同她反目,對她的打擊也很大吧。

于昕湉并不着急,從容不迫地先買了杯熱牛奶,才走過去。

她忽然覺得徐太太有點可憐。

別的不提,單論以她這樣的身份,在這個時間獨自守在平常只有下班後沒空做飯的小白領才常光顧的便當桌旁,等待一個不知究竟會不會出現的晚輩,而且每個孩子就寝的時間相差甚遠,她并不清楚貝貝究竟幾點睡覺,想來不知何時起就在這兒等着了。

這份誠意,或許也該抵得過幾分罪孽吧。

于昕湉坐在徐太太身旁的小圓凳上,并不說話,只端着牛奶喝了一口。

徐太太對她慈眉善目地笑:“于小姐,謝謝你能來。”

于昕湉冷冷地并不看她:“有什麽話請快說吧,時間不早了。”

徐太太點頭:“是。”她看定于昕湉,“于小姐,幾年不見,你當了媽媽,越發-漂亮了。”

于昕湉低頭望着牛奶杯,并不接她的話茬。

徐太太尴尬地轉了話題:“我就老喽!你也知道,我家最近這些事啊……唉!我也真是慚愧,自己的兒子自己不了解,沒想到他會這麽倔。那個餘蕙吧,又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兒。于小姐,你是她的伴娘,你們倆應該關系不錯?可我猜,即便不知道你和則謙的事,這些天她也沒跟你訴過苦吧?就是我問她,她也一直給我死撐着,說則謙待她很好,兩個人新婚燕爾蜜裏調油的,聽得我都心酸啊!”

于昕湉不作聲,心裏卻有風雨大作。

這是她這些天一直很介意也一直回避去細想的問題。她和餘蕙的關系并沒有表面上看來那麽好,但是如今她們倆的關系,又實在很挑戰一個人做人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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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徐太太所描述的這個餘蕙,倒也的确是她的典型做派。

徐太太又道:“于小姐,我今天電話裏跟你說過——我也的确是那樣想的——也許我當年是做錯了吧?真不該把你和則謙強拆開,害得你們倆都這麽痛苦,蕭野那孩子……現在弄成這樣,我也對不起他。可是于小姐,你和蕭野畢竟已經結婚好幾年了,他有多愛你你知道嗎?他……”

“他對我如何不用你來說,”于昕湉打斷了她,“再說你和他是同盟,你當然要說他的好話。”

“你這麽說,我也無話可講。”徐太太靜了一會兒,又道:“可你們畢竟都有孩子了,你就真的忍心孩子這麽小就缺失掉親生父母的一方嗎?我相信作為母親,你一定放不下孩子,去哪兒都要把他帶在身邊,可是老實說,則謙這個人,你恐怕也看出來了,他用情太偏執,三十歲的人了,也還是不成熟不理性,在這上面他真的比不過蕭野。照理說,他看重你,也該看重你的孩子,可這一點,他恐怕很難做好,對你的孩子,他怕是要争風吃醋的,你覺得你帶着貝貝跟他重新組成家庭,真的會有你們現在想象中的那麽幸福嗎?”

于昕湉不說話了。

她不得不承認,徐太太戳到了她的痛處。

之前徐太太說,她慚愧于不夠了解自己的兒子,但在這一點上,她其實很了解他。

這天晚上,于昕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無法成眠。

這既是因為徐太太的一番談話所強化了的心事,也因為樓上那對夫婦又在吵架了。

這對夫妻年紀跟于昕湉蕭野差不多,有一個一歲多的女兒。去年貝貝還沒上幼兒園的時候,于昕湉每天帶他出去玩,少不得常和同小區的其他小寶寶一起,那個孩子也見過幾次,是保姆和外婆帶着的。別人家的事不好探聽,樓上這對夫婦常常在半夜大聲争吵摔東西,通常要鬧到寶寶被驚醒大哭才會停止,只是吵歸吵,鄰居們并聽不清他們吵架的內容,因而都一直不知道原因何在。

這種事保安也不好出面幹涉,鄰居們也都耐着性子裝聾作啞,只是在遇到這樣的時候,于昕湉少不得多起幾次床,看看貝貝有沒有被吵醒。

好在小朋友睡眠通常都很沉,貝貝從來不受其擾,今晚也是如此。

但是到了1點多,就連貝貝也被驚醒了。

因為這次,那對夫婦鬧出了大事——吵到最後,丈夫拉開窗戶縱身跳下,九樓的高度,當場斃命!

從樓上一直追到樓下的呼天搶地,驚動了整幢樓及左近單元的人。一番吵嚷之後,救護車和警車先後來到,擡走了屍體,帶走了狀若瘋癫的妻子,留下一群震驚的鄰居。

于昕湉沒有下樓,只是抱着睡眼惺忪不明所以的貝貝站在窗口張望。

這是她第一次目睹一個人的死亡,還是如此慘烈的自殺,也是震撼得說不出話來,渾身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

蕭野走過來擁住他們母子,寬慰道:“沒事了,快去睡覺吧。”

于昕湉轉過來一眼看見他,心裏忽而一抖。

她突然意識到,當男人真正脆弱起來,會比女人更可悲。

徐則謙的單元樓離這邊較遠,并未聽到此事。第二天于昕湉跟他說起這事,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我也像他那樣。”

于昕湉看着他,不知何言以對。

其實他向來也是如此,只是她過去從未在意過,甚至還一直為他的用情濃烈乃至極端而感動。這段時間《匆匆那年》掀起一陣小熱潮,她便想起她當初看那部小說,就是在四年前,還和徐則謙好端端在一起的時候。

她那晚熬了個通宵,清晨5點多看完爬上床,迷迷糊糊等了她一夜的徐則謙被驚醒,翻個身摟住她:“總算看完了?”

“嗯。”她很困,但是腦子裏滿滿地充塞着一個故事,一時卻也睡不着。

“什麽小說這麽好看?居然熬到這會兒!”

她閉着眼睛:“前面很好看,後來越來越不喜歡,不過既然已經看了那麽多,還是一口氣看完算了。”

“……為什麽越來越不喜歡?”

“因為不喜歡女主角。她太林妹妹了,特別敏感偏執又多愁善感,一身負能量,要我是男主角也會變心的。”

“這麽誇張?她怎麽個負能量法?”

“嗯……例子太多了,就說一個吧。他們倆都分手好久好久了,她都去了澳大利亞跟男主角天各一方了,居然還可以走在街上聽到某首歌曲的時候就心痛得蹲下來淚流滿面。”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如果我們不能在一起,我也會這樣的。”

當時她真的很感動,可是現在,她有一點害怕,有一點抗拒。

因為,那是一種被綁架了的感覺。

兩天之後的這個晚上,蕭野有應酬,快九點還沒到家。

于昕湉照例在兒童房裏哄貝貝睡覺,正給他講着故事呢,貝貝忽然指了指牆角:“媽媽,那個叔叔是誰?”

“什麽叔叔?”于昕湉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一眼,那裏當然空空如也。

“那個叔叔。”貝貝還在看着那個牆角,問得很認真。

于昕湉忽然明白過來,只覺一股寒氣順着後脊梁骨直爬到頸窩裏來。

她一時間吓得渾身僵硬,忙強笑道:“貝貝別分心,咱們來把故事講完好不好?”

貝貝聽話地“嗯”了一聲,又看了看那個牆角。

不一會兒,貝貝睡着,于昕湉輕手輕腳地離開他的房間,忙給蕭野打電話:“喂,你什麽時候回來?”

“這邊快結束了,怎麽?”蕭野問。

“哦……沒事,那你忙完快回來吧,路上小心。”

她沒事從不會給他電話催他回家,何況他們倆最近是這樣的關系。蕭野意識到不對勁,又追問了一句:“沒出什麽事吧?你還好嗎?”

于昕湉看看周圍,不敢說出來,只道:“沒什麽。”

蕭野說:“我馬上回來。”

于昕湉挂了電話,想了想,又回到兒童房裏去,坐在貝貝床頭,心不在焉地摁着手機上網。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保護貝貝,還是從母子二人的彼此陪伴中求個心安。

過了一會兒,總算聽到門響,以及蕭野的聲音:“昕湉?”

她連忙迎出去,心裏安定了不少:“你回來了。”

蕭野走過來,仔細看她:“到底怎麽了?你臉色不太好。”

于昕湉定了定神,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

蕭野摟住她的肩膀:“別怕,哪有這種事?就算真有,他也該回他家,來我們家做什麽?貝貝是不是想起白天看到的什麽人、或者是模仿電視裏的什麽臺詞?”

于昕湉心裏不踏實:“可是貝貝從來不這樣啊……都說小孩子眼睛幹淨,能看見大人看不見的髒東西,今晚還好,我就怕萬一哪天又來,再吓着了他……”

蕭野說:“那咱們問問怎麽破解?求個心安也好。”

于昕湉說:“我剛才網上看了看,也問了問人。你明天可以休息嗎?咱們帶貝貝去廟裏燒香,再求個開光的符什麽的,給他戴在身上,好歹護一護。”

蕭野點頭:“行,那我去安排一下。”

于昕湉的心放下了一些,正要回卧室,忽然蕭野又叫住她:“昕湉……”

她回頭,見他面色略微尴尬:“別害怕……今晚我過來陪你?”

她稍事遲疑,到底舒了口氣:“……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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