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蕭野過來的時候,于昕湉已經在床上躺了有半個小時。她閉着眼睛,背對着他那一側,看起來像是睡着了。
蕭野輕手輕腳地上床,擰滅了他那一側的床頭燈。
分居多日,這一晚,恐怕他一時半會兒是睡不着的。
于昕湉其實一直沒睡着,剛才怕也有幾分是在等他,現在他來了,她的心徹底安下來,睡意便開始慢慢湧來。
剛剛覺得腦袋發沉,忽然聽見他低低地說道:“其實,有些話,我一直想對你說的,但知道你不會相信也不會接受,說了也沒用。”
于昕湉啓開一條眼縫,默不作聲,動也不動,只當自己是睡着了。
他或許也并不介意自言自語:“那天……我本來不想對你那樣的……我知道一旦那樣,你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我本來打算等徐太太一走就送你去醫院,我都想好了,等徐太太逼你跟他分手之後,在你最痛苦的時候陪伴你、慢慢打動你……可那天看到你那個樣子,我就……我是個正常的男人,我會把持不住,而且我突然想到,要是那件事我不做,徐太太再找別的男人來對你那樣……于是我就……”
蕭野似乎翻了翻身,應該是面對着她了。
他喃喃地反複道:“對不起,昕湉,對不起……就算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我也還是只能說這句沒用的話。我本來以為自己已經給了你足夠的幸福,沒想到還是……現在你給我什麽樣的痛苦,我也都只能咬牙扛着。”
于昕湉閉上眼睛,一滴眼淚立刻滾落到枕頭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其實沒有覺得很傷心,其實這件事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在曾經一遍一遍的難過之後,此時早已麻木。
第二天早上,于昕湉打電話到幼兒園給貝貝請了假,便和蕭野一起帶着貝貝去了網友們推薦的一座據說辟邪格外靈驗的寺廟。
工作日,燒香的人不多,他們帶着貝貝在各個殿走了一圈,教他對着大佛和菩薩跪拜。于昕湉在每尊神佛面前替兒子祈福求平安,也在每個功德箱裏留下些香火錢。這并不是她第一次來寺廟,卻是第一次為了兒子而來,真是從沒有這麽虔誠過。
最後,她給貝貝買了只輕便的開光挂墜,打算回去趁他睡着時偷偷系在他的腳腕上,以免他發現了扯下來。
從廟裏出來,于昕湉才想起,漫天神佛求遍,偏偏忘了給自己也許個願心。
最近這樣糾結難堪的狀态……她難保不比貝貝更需要上天的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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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三口就在寺廟旁的素齋館吃了午飯,回家的路上,貝貝靠在安全座椅裏睡着了。
下了車,蕭野将貝貝抱下來。這天有些起秋風,從溫暖的車裏出來,乍然間就覺得涼。于昕湉忙将給貝貝準備的外套抖開蓋在他身上,父母二人小心翼翼地護着兒子走到樓門裏去。
進了貝貝的房間,蕭野将貝貝放在小床上,于昕湉給他脫掉鞋子,蓋好被子,夫妻倆不交一言,配合默契。
看貝貝睡得很香,于昕湉摸摸他的腦袋,站起來,對蕭野悄聲道:“走吧。”
她走了幾步,蕭野卻不動。
她詫異地回頭,忽然被他一把拉過去抱住,吻了下來。
或許是太過意外,她的第一反應竟不是抗拒,只是呆呆地站着,被動地承受。
他越發擁緊她,吻得更深。
她其實從來對他的吻沒什麽感覺的。本來就不是所愛的人,何況已經數年夫妻,就算原本相愛,也難免淪為左手拉右手。但寥寥幾次他吻她,她還是能從中感覺到濃濃的愛意。
濃濃的愛意,摻雜在深沉的痛苦裏。
有些話,其實不用他說,她早就體會得到。
只是了解乃至理解,也不代表就能諒解。
然而從昨晚到今天,她反複地想起他所曾經設想的另外那種可能性——她被迫和徐則謙分手之後,他盡心陪伴她、慢慢打動她,她會不會有一天也就愛上他,如今這樣的難堪處境,亦便不必來經歷?
所以……難道……她已經不再願意愛徐則謙,而想要愛他?
輾轉纏綿之中,忽然聽到貝貝睡意朦胧的聲音:“爸爸媽媽,你們在幹什麽?”
于昕湉臉一紅,蕭野松開懷抱,眼睛卻仍然盯着她,語氣裏柔情百轉:“爸爸在親媽媽。”
貝貝巴巴地張開雙臂:“我也要親媽媽!”
于昕湉尴尬頓掃,忙走過去蹲下身子,讓他在臉頰上親了一口。
蕭野也湊過去:“也親爸爸一口。”
貝貝依言而行。親完之後,他眨巴眨巴眼,嘻嘻一笑:“爸爸媽媽,我要起來玩!”
蕭野似乎有些失望:“你這就不睡了?”
于昕湉卻如遇救星,拉住他伸過來的手:“好,起來吧!”
大約因為這天是沒生病也請假,爸爸也難得地在家休息,貝貝特別新奇也特別興奮,滿屋子呼嘯着跑,又笑又叫。
于昕湉也忍不住嘴角上揚,心裏忽而咯噔一下,想起一句話——
世界上最好的家,就是爸爸愛媽媽。
之前她和蕭野分居,貝貝很快察覺到,有一天就問了:“爸爸,你怎麽睡到那個房間去了呀?”
她一時尴尬,好在蕭野反應迅速——亦或是他早已為了這一刻做好準備:“爸爸最近工作太忙,晚上老加班,回房間睡覺怕吵到媽媽。”
也不知貝貝到底聽沒聽懂,總之,他小大人似的點點頭:“哦。”
蕭野又叮囑一句:“以後你也要這樣愛媽媽、愛你的老婆,記住了嗎?”
貝貝又點點頭:“嗯!”
假如給貝貝換個爸爸,雖然也仍是愛媽媽,可是,那還是最好的家嗎?
因了這一層考慮,第二天,于昕湉又猶豫了。
要不要去徐則謙那裏?
如果不去,該怎麽說?
送完貝貝,她在小區裏的岔道口遲疑片刻,到底還是轉向自己家走去。
剛走了幾步,忽然有人從後面快步趕上來,一把捉住她的手臂。
她無奈轉身:“則謙……”
徐則謙黑着臉:“你是不是又要躲我了?昨天說是孩子不舒服要在家陪,今天呢?還打算晾着我?”
這回,于昕湉徹底不知該如何解釋了。
“我……”她張了張嘴,卻無話可說。
徐則謙原本只是憋着一簇微暗的火苗,可一旦脫口而出接觸空氣,就立即獵獵燃燒了起來。下一句話,他的語氣裏已是怒火熊熊:“孩子真是不舒服嗎?我昨天早上可是看見你們一家三口言笑晏晏地出門的,他活蹦亂跳,哪有半點不舒服的樣子?于昕湉,你不至于令人發指到這種地步吧?為了躲我,連咒自己親生兒子都在所不惜!我真有那麽令你讨厭嗎?”
面對他如此激烈的責難以及受傷的眼睛,于昕湉只覺得百口莫辯。那天晚上貝貝吓到她的事情,匆忙之間說不清楚,所以她給徐則謙發微信時只是說他不舒服,原想着當面再解釋的,沒想到他盯她盯得這麽緊,立時就誤會了。
徐則謙又冷笑一聲:“後來你們回來,那夫妻恩愛夫唱婦随的樣子,怕我看不見是不是?于昕湉,你實話告訴我,你跟蕭野到底有沒有分居?你其實是腳踩兩只船把我當小三解悶對吧?你是不是愛上他了,所以才一直懸而不決不肯離婚?”
于昕湉覺得心裏一陣一陣發緊。他着緊她她知道,可是這樣寸土必争不依不饒的,她真的有些受不了。
可要她如何開口對他說,他密密匝匝的愛情已經讓她喘不過氣來了?誰的生活中都不可能只有另一個人,何況她還是個母親,可是顯然,他就是認為他的世界裏他的生活裏只有她一個人,若如此争辯,非但不能求得他的理解,還會火上澆油。
于昕湉定了定神,想着一切到底只是個誤會,還是要想辦法安撫好徐則謙,于是低聲道:“我沒有愛上蕭野,如果愛上了他,這段時間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了。”
徐則謙正在氣頭上,口不擇言道:“那可不一定!你跟我在一起誰知道是沖着什麽?也許只是他滿足不了你了呢?”
于昕湉不堪其辱,也來了脾氣,轉身要走。
他哪裏肯放過,再度拉住她:“你真的不愛他嗎?那你怎麽解釋你這麽愛他的兒子?”
于昕湉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我這麽愛他的兒子,是因為那也是我的兒子!”
他還是不能理解:“你們如果是兩情相悅,生下的孩子才會喜歡啊,女人都是沖着孩子的爸爸才愛孩子的,可這孩子相當于你是被強-暴生下來的,你怎麽可能愛他?你搞搞清楚,就是這個孩子拆散了我們、讓我們受了這麽長時間的苦,難道不是嗎?”
于昕湉心底一片冰涼。
他到底把真心話說出來了。
正是那天徐太太所說的,他其實根本不會愛她的孩子,他會跟她的孩子争風吃醋。
男人和女人對孩子的感情永遠是不可能一樣的。哪怕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許多丈夫還會為有孩子之後妻子對自己的冷落而大為不滿,時時抱怨妻子有了孩子就不再愛自己,恨不得将孩子扔給老人帶就算了,何況還是從未當過父親的徐則謙,要他愛自己情敵的孩子,真的難以想象。
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人。有了孩子之後,她們便會愛自己所愛的人,辜負愛自己的人,這根本不是她們所能選擇的,有多少丈夫能夠理解這一點呢?
若能有一個哪怕被辜負也還是愛她的丈夫,這個母親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于昕湉無法否認,她身邊恰好有一個這樣的人,就是蕭野。
她一直辜負着他,他卻愛她始終如一。
想到這裏,面對着徐則謙的于昕湉護犢之情瞬間高漲,對方霎時間變成了敵人。她硬邦邦冷冰冰地說了一句:“我愛我自己的孩子天經地義,不需要同任何人解釋。”
話音擲地,徐則謙如同挨了一悶棍,立時放手。
她轉身,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回家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