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慘死
方遠在蕭山修習的時候,他最喜歡,也最尊敬的人就是他的師尊了。
因為師尊待他很好,那年秋季,蕭山新生拜師足有一千人,篩選之後還有五百餘人,方遠一沒特長,功課成績還不好,偏就被師尊給撿走了,後來他才知道,這一年,師尊只收了他一個徒弟。
再後來,師尊待他就更好了,傳他課業,教他做人,雖然面上清冷了些,但是方遠看得出來,他的內心還是溫熱的。
再再後來,師尊堕魔了。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這麽一個清心寡欲的人是怎麽堕魔的。不僅是方遠,在整個修仙界的人看來,這個人金錢不屑,美色不近,貪欲全無,再怎麽堕落,也不至于成魔吧。
可偏偏還真就是他。
血雨腥風來的很快,十萬修士壓境除魔的時候,蕭山在最前面打頭陣,方遠站在幾個長老的身後,看到雲霧缭繞中一身黑衣的人緩慢走過來,那個人就是他的師尊,蕭子君。
蕭子君孤身一人前來,走得近了,還能看到他的額頭上有一枚花朵的印記,那朵印記一會變成金色,一會又變成黑色,來回反複的交替。
方遠心裏一揪,平日裏素到連發帶都是淺色的師尊,此時一雙眼瞳深邃,眼尾兩條邪魅的紅紋飛入鬓角,全然不再是清雅出塵的蕭山首徒。
“青須長老,我師尊腦袋上一閃一閃的是什麽東西?”方遠看着蕭子君額頭如走馬燈一樣閃爍的印記,忍不住問了問旁邊站着的那位白胡子道長。
青須長老面色凝重,蕭子君是他的徒弟,而且是資質最好,修行最好的一個,如今成了這般模樣,他不比誰好過。
原本沒打算理方遠,但周圍好多人眼巴巴等着他的答案,他只好說道:“魔印,黑色是魔性,金色是本性,兩者相争一副軀體,當一方吞噬另一方的時候,就是徹底占領這副軀體的時候。”
方遠:“也就是說,如果金色能壓制住黑色,那師尊是不是可以恢複本性?”
青須長老擰着眉:“嗯……但目前看來,很難。”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那還等什麽?趁着蕭子君還沒全部被吞噬,我們一起上吧。”
Advertisement
“是啊是啊!他若完全成魔,以我們的修為,想制服他太難了!”
“上吧,還猶豫什麽?”
面對突然喊打喊殺,方遠着急,他手心微微出汗,轉身對着後面烏泱泱的人群說:“我師尊尚有理智,而且他從未傷過人,不如再等等,就算要上,至少也要等他被全部吞噬,在這之前,還有機會叫醒他的!”
不知道是他師尊特意給他面子,還是方遠的嘴曾經開過光,他的話剛落音,蕭子君的額上印記忽閃忽閃地,然後全黑了!
人群裏有人喊了一句:“蕭子君徹底堕魔了!還不上嗎,等着被他殺了嗎?”
剛剛被方遠一嗓子喊的平靜了一會的人,這會又全部暴躁起來,舉着自己的武器就要沖上去。
蕭子君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是魔性占領這具身體後,本能的在适應。
方遠知道阻止不了那些人,他一轉身,朝着青須長老一拜:“長老,我去。”
青須一把扣住方遠的手,眼睛瞪得老大:“方遠,這不是鬧着玩的,你不要胡來!魔性一旦侵入,他根本不認得你是誰!”
印象裏的青須長老對所有人都很嚴厲,平日裏不是吹胡子瞪眼,就是責備批評,哪怕是再優秀的弟子,都入不了他的眼,甚至有時候急了,連蕭子君也一起罵。蕭山的弟子沒有哪個是見了他不繞道的,能得青須長老的一句關心,簡直比修成真仙還難,方遠有時候也在懷疑,蕭子君是不是待在青須身邊時間太長了,長時間不敢回嘴,養了個不愛說話的性子。
這會看到青須抓着自己的手,雖然語氣沒那麽和善,但好歹也是關心,方遠竟有些小激動。
他說:“長老你放心,我會掌握分寸的。”
方遠淺淺的笑了笑,起身朝着蕭子君走過去。蕭子君還在那站着,呆呆的,愣愣的,方遠越是走近,就感覺周圍的肅殺之氣越強,說不緊張那是假的,他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盡管對方是他師尊,但是臨到跟前那種感受,誰上誰知道。
“師尊……”試探性地叫了一聲,蕭子君原本看着地上,聽到他一聲喊,緩緩擡起頭,那雙眼裏映着方遠的一張臉,像幽閉的深潭裏投入了一枚石子,突然就波動了一下,然後歸為平靜。
見他看着自己,方遠一時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說起,他支吾了一句:“師尊……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蕭子君唇瓣翕動,好像想說些什麽,但是半天也沒發出一點聲音。方遠朝着他又走近了一步,蕭子君面上滿是冷漠,看着方遠過來擡手就是一掌,夾着強勁的風力,擊了出去。
這一掌,打的方遠措手不及,猛地退了好大一步之後,雙手結印才堪堪擋住。
一防一擋,兩人竟然僵持住了。
身子不動,全憑那一掌拼內力,但是方遠的實力和蕭子君确實懸殊較大,時間越久感覺越明顯,他體內的氣血翻騰着,恐怕撐不了多久了。方遠生氣的是,剛剛喊着要一起上的人,現在看到這種情況,沒一個敢上前的,不幫他就算了,竟然還在後面指指點點的。
隐約間,方遠聽到後面有人議論:
“他們身上怎麽冒黑氣了?”
“兩個人內力在相抗啊,真沒想到,方遠現在實力了得,連他師尊也不在話下了。”
“诶呀,真是年少有為啊!厲害厲害,佩服佩服!”
方遠想說話,但是他開不了口,他怕一張嘴就是大口大口的血,停都停不住,所以他只能在心裏想:放屁吧!我這是收不了力,我現在一收力,直接就會被蕭子君的內力催成肉渣的!
如果現在有人上來幫他,替他擋開蕭子君的一道力,哪怕是一瞬間,他都能脫身下來喘口氣,但是這些挨千刀的沒一個動窩的,他又不能呼救,只能硬着頭皮頂上,不然死的更快。
內力的大量流失讓方遠的身體不堪重負,已經有細細的血液順着嘴角流下來,他的意識開始不受控,四處亂飛,感覺一會是白天,一會是黑夜。
他仿佛聽到青須長老的聲音:“你今年必須收一個徒弟。”
然後是蕭子君淡然的聲音:“那就他吧。”
這不是他拜師的那一年發生的事嗎……他這是被打出幻覺了麽……
方遠眼皮有千斤重,一直墜的想要瞌上,眼前的蕭子君眉眼間倒是輕松的很。
他在心裏不停地想:不能松手,收力就是死。
又聽到另一個聲音在心裏說: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師尊你他媽快放手啊,你徒弟要死了!
蕭子君聽不到他的哀嚎,不但沒放手,反而加了一把力,方遠一個沒忍住,嘔出一大口血,滿嘴都是腥甜的鐵鏽味。
但是這一吐,方遠體內的淤積緩和了一下,鬼使神差的,他不但沒撤反而暗暗加了把力想把純淨的靈力輸給蕭子君。
蕭子君大約是剛剛适應身體,他被方遠的這把勁激地後退了好幾步,單手撐着與方遠較量。
就在這時候,蕭子君額間的印記忽閃忽閃的又變成金色亮了起來!他好像吃不消這樣來回轉換,顯得比方遠還要疲憊。
形式陡然逆轉,方遠竟然占了上風,他只要再添把力準能把蕭子君給摁趴下,方遠想的是此刻機會難得,先把他制住了,帶回去再做打算。他自己現在也是強弩之末,随時可能倒下,于是快速穩了穩氣息,把飛揚的思緒收回來,準備發動二次進攻。
他提氣,把氣彙聚于丹田,手上聚力,光芒更勝,擡掌就要打出去的時候——
人群裏窸窸窣窣,有個高挑的少年背了把劍穿梭在人群裏。
“讓一讓,都讓一下!”
他從人群的最外圍一路穿到了最前面蕭山的隊伍裏,一擡眼,最先看到被打的滿口是血的方遠,他焦急驚慌之中叫了一句:“小遠!!”
方遠正集中注意,冷不丁地叫他一喊,聲音又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他下意識就回頭應了一句:“啊?”
他一轉頭,看到是他的師兄宣聞,走神的空子手上的勁一松,只聽到“刺”的一聲,是血肉被穿破的聲音。
一瞬間,方遠感覺肚子好疼,胃也好疼,整個胸腔以下像是被掏空了……
他眼前一片模糊,身體完全使不上一點力氣,直直地就往地上倒去。摔在又冷又硬的地上,一股一股的血從他身體裏流出來。周圍的人一哄而上,沒一個人扶他,甚至還有人踩了他一腳。
漆黑、哄鬧、謾罵——
最終歸于沉寂。
方遠知道,他,一代宗師的菜雞徒弟,在和師尊僵持了許久之後,因為稍不留神,被他師尊一擊斃命,死狀很慘。
但是最終,他不記恨他的師尊,不記恨那些不願出手的人,也不記恨那些不僅不扶他還踩他的人,他的腦海裏,只有清晰、堅決又委屈的一句話——
操,我死的好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