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幫刺客也太神通廣大、無孔不入了吧?
簡直像他們根本就住在皇宮裏似的!
淩皖兒深深這麽覺得。
可見,他們已将宮裏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了!
打從禦膳廳的早膳突襲事件之後,刺客就像泛濫的麗江水一樣,無所不能地滲透人宮;無論他們正在談話、用膳、走路,甚至連在睡覺時,都随時有人撲上來刺殺段子讓。
為了避免一時疏忽,害段子讓身陷險境,淩皖兒早巳搬入太子寝宮,不過當然不是睡在太子房裏,而是睡在外頭貼身內侍所住的小房間裏,以便一有狀況,就能随時沖人他房裏救人。
這些刺客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
譬如在太子書房裏——
她才正想替段子讓磨個墨,好讓他習字,刺客卻突然闖入。
“看我的絕招!”
好不容易擊退了刺客,但她也搞得滿頭滿臉都是黑墨,而段子讓早巳倒在一旁的椅子上笑翻了。
而在禦花園裏——
剛擺好點心,才正要開始賞花,刺客又從花叢中竄出,她又是一陣賣力搏鬥。
“別跑——”最後雖然打贏了刺客,但她人也落人鏡月湖中,成了落湯雞,又惹得段子讓一陣大笑。
而夜裏——
“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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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子讓一聲驚呼,根本不敢熟睡的淩皖兒立刻破窗飛人,拚死扞衛他的安危。
下場是,她數個夜晚無法安眠,臉上挂着兩個好大的黑眼圈。
“噗!皖兒,你瞧起來,真像蜀地裏的黑眼熊哪。”段子讓很壞心地,取笑她像只熊貓。
淩皖兒沒到過四川,沒見過什麽黑眼熊,不過她想,那模樣絕對好看不到哪裏去。
“這都是因為你們沒能從那名女刺客嘴裏,問出同黨下落!”她不只一次對段子讓如此抱怨。
沒錯!絕對是因為他的疏忽,才會導致事情演變成現今這種無法控制的狀态。
話說在抓到女刺客的隔日,淩皖兒立即追問起昨日訊問的結果,沒想到段子讓這才像想起什麽似的,輕描淡寫她說:“喔,她呀?死了。”
“死了?”淩皖兒不敢置信地瞪着他,“怎麽會死了呢?”
“服毒自盡。唉,我們本是打算好好拷問她的,哪知道,她事先在牙齒裏藏了毒,才一轉眼工夫就口吐白沫、魂歸離恨天了。”
段子讓說得一派輕松,彷佛刺客的死,與他毫無幹系似的。
淩皖兒連吸了三口氣,才能制止自己再度劈頭臭罵他的沖動。
他手下的人明明可以更謹慎的,而他也明明可以督促底下的人小心審問的,可他們卻滿不在乎,才會落得這樣的結果。
這個人永遠都學不會珍惜生命,他真以為自己有九條命可以死?
“以後抓到的刺客,都由我親自來審問!”真是太讓人生氣了,她絕不會再讓機會白白從眼前溜走。
可遺憾的是,縱使那天之後,刺客依然潮水似的不斷湧入,但卻再也沒抓着半個,這教她深深抱憾。
“所以我說嘛,當初你們就該小心審問那名女刺客,現下,就不會有這麽多麻煩啦!”淩皖兒第一百次抱怨。
“是嗎?”段子讓不以為意地輕哼。
有件事他倒覺得比較奇怪——怎麽她到現在都沒察覺不對勁?
防衛如此嚴密的皇宮,刺客卻像走自家廚房似的天天報到,她不曾起疑過嗎?
“我說,段子讓,宮裏是不是有內奸呀?”淩皖兒忍不住問出擱在心裏好久的疑問。
“喔?你怎麽會這麽想呢?”原來她不笨嘛!
“因為刺客對宮裏的地形太過熟悉,我懷疑,是不是有人通風報信。”淩皖兒一直忍着,不想做無謂的猜測懷疑,以免胡亂猜疑傷害了他人,但幾回下來,她實在很難不這麽想。
這幫刺客委實太過神通廣大,厲害到她不禁疑慮,若是無人指點,他們根本不可能把宮裏的地形摸得這麽熟,因此她不得不考慮,是否有內奸暗中通報消息。
“是嗎?你這麽說,也有可能,我馬上命人調查。”
其實哪需要調查呢?“刺客”對宮中的地形熟悉,那是因為他們全是由宮中的護衛假扮的;而真要說內奸……唯一的一個,應該就是指他自己了吧?
不過他想,她不會高興聽到這消息的,所以,還是繼續瞞着她好了。嘻嘻!
段子讓毫無愧疚地,把良心這東西,抛到腦袋瓜後頭去。
每日的早膳過後,段子讓固定有一堂晨課。
所謂晨課,就是由數名飽讀詩書、對治國大業有獨到見解的太傅們,親至太子書房,與他探讨治國之道。
以前教導他晨課的人,是他的皇姑丈們,但他弱冠之後,幾位皇姑丈認為他已長大,再加上大理內祥和外安穩,他們的任務已盡,所以就各自帶着皇姑姑們,出宮雲游天下去了。
自此之後,替他上晨課的,便換成了幾位老太傅。
晨課之後,一直到午膳為止,他仍得在書房裏讀書。
他雖貴為皇子,但打小所接受的嚴格教育,不但不允許他奢游放蕩,還得花上比別人更多的時間加倍用功,研讀治國寶典與聖賢書冊,以做好未來接位的準備。
他非常清楚,自己是太子,有應盡的責任與義務,現在與未來所做的一切,都必須以大理這個國家的利益為優先,所以他沒有奢侈放蕩的權利。
平日他可以嘻笑散漫,但該用心的時候,絕對必須用心。
段子讓褪下嬉鬧的面具,認真與太傅們讨論書籍中的治國道理。
淩皖兒在書房外候着,透過窗棂,往裏窺視段子讓與太傅談話的樣子。
他微擰着眉,神情肅穆,極力向太傅陳述己見。
平常看他總是笑眯咪的,神情一派輕松自在,沒想到認真起來挺有模有樣的。
嘻笑的他風流俊俏,但嚴肅的他,卻格外有魅力。
淩皖兒下覺紅了臉,微微出了神。
段子讓一直給她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似乎是個很難捉摸的人。
他有時溫文儒雅,有時戲谑譏諷;有時冷漠疏離,有時又認真嚴肅,好像在一個身體裏,藏有好多個不同性格的他,因應不同的場合各自現身。
他們相處了好一陣子,但她卻還沒摸清楚他真正的性格,或許,她還得花更多時間來了解他。
溫文的、戲谑的、疏離的、認真的,她說不出自己比較喜歡哪個他,也許——
她每個都喜歡?
啊!糟糕糟糕,我好像太激動了,得趕快冷靜下來才行。
淩皖兒捂着燙紅的雙頰,試着平穩呼吸。
将注意力拉回太子書房裏,段子讓方才的疑問似乎得到解答了,臉上綻開一抹笑;那抹笑,像道溫暖的陽光照人淩皖兒的胸口,幾乎融化了她的心。
她感覺自己的心兒怦哆怦哆,在胸口跳得好急好快,好像擂鼓似的,十分急促有力。
她這才想起來,剛才她胡思亂想時,竟忘了注意四周的狀況,真是太糟糕了!
淩皖兒趕緊拉回飄散的注意力,密切觀察四周的動靜。
幸好不遠處還有護衛隊巡邏走過,看來應是沒有問題,她才暫且放下心底的擔憂與自責。
“謝太傅教誨。”書房門口傳來段子讓的聲音,原來是晨課結束了。
淩皖兒趕緊退到一旁,讓道給太傅們通過。
晨課結束,段子讓的心情明顯輕松很多,臉上又恢複閑适自在的表情。
“我餓了,你替我吩咐人,送茶水和點心進來。”他對淩皖兒下命令。
“是。”淩皖兒吶吶應了聲,認命地去傳話。
她雖是護衛,但現下是以貼身婢女的姿态掩護着;為了不讓人起疑,丫頭的活當然也得乖乖做。
反正只是跑個腿,也不算辛苦啦。
回到太子書房,段子讓已翻開上回沒讀完的書冊,繼續研讀。
“吩咐好了?”段子讓見她回來,兩眼仍盯著書冊,頭也沒擡地問。
“吩咐好了。”淩皖兒趕緊回答。
“嗯。”段子讓滿意地點點頭,不再說話,趁着用點心之前的空檔,把握時間多讀點書。
不一會兒,茶和點心送來了,淩皖兒把東西放在一旁的茶幾上,便不再動它。
段子讓等了一會兒,卻沒見她有任何動作,于是擡起頭,以一種忍耐的語氣提醒:“你嘗過了嗎?”
“嘗?”淩皖兒詫異地看看他,然後指着那盤茶水點心。“你是說——這些點心?”
“嗯哼。”段子讓以一副“你終于發現了”的眼神瞧着她。
“啊?可是,這不是你要吃的嗎?我怎能先嘗?”淩皖兒傻傻地問。
“你不先嘗,我怎麽吃?”段子讓無奈地翻翻白眼,實在受不了她的遲鈍。
“你……要讓我先品嘗?”淩皖兒受寵若驚,眼角含淚,胸中的感動充盈到快要炸開了。
沒想到他待她這麽好,有好吃的,還禮讓她先吃,這……這……哎呀呀,她怎麽承受得起呢?
“我知道你對我好,可你才是太子,應當由你先吃啊,我想這樣比較好……”
淩皖兒還在自我陶醉,段子讓已經受不了地搖頭嘆息。
“請問,你不先幫我試毒,我怎麽用?”
“咦?試……試什麽?”淩皖兒以為自己聽錯了。
“試、毒!”
啊,她沒聽錯!這兩個字,一宇也沒漏。
“試毒?!試什麽毒?”淩皖兒驚恐地跳了起來。
“你都沒想過,想暗殺我的刺客,有可能會在我的膳食中下毒嗎?”段子讓雙手環胸,白淨修長的手指,不耐地在手臂上打拍子。
“我……我當然有想過……”其實,她根本沒想過。
“但是,這該不會也算是我……”
“這當然是你分內的事!”段子讓斬釘截鐵地回答。
“這回找你來,是要你保護我的安危的;你想想看,如果我在你面前吃下有毒的茶水點心,中毒身亡,你說你脫不脫得了責任?”
“自然……脫不了。”人在她面前出了事,還能說與她無關嗎?
“那不就對了?為了避免我讓人給毒死,牽連到你,你理當先為我試毒。”段子讓說得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半點都沒有不好意思。
“話是這麽說沒錯……”那也沒必要找她來試吧?淩皖兒無法抑止冷汗不斷滴下。
他是太子,吃了毒藥,是會被毒死沒錯,但她這小婢女吃了毒藥,也同樣會被毒死呀!
她也是個人啊!
“我記得小時候曾聽我爹娘提過,宮裏的食物,在端上去呈給主子之前,都會先拿銀針試毒,怎麽……你們沒先拿銀針試過毒嗎?”
“試過了呀。”段子讓回答得一派輕松。
“不過你想想,一道菜從禦膳房端到這裏來,得經過多少人的手?做好的菜試過毒,途中只要換過手,就增加了被下毒的可能性。再說——”
他壓低嗓門,附在淩皖兒耳邊說:“試毒的內侍也有可能被買通呀,所以沒有絕對安全的做法;在自己眼前試毒,才是最可靠的。”
“可是……”淩皖兒簡直快哭了。
“萬三這些茶水和點心真的被下了毒,那我不就會被毒死?”人死就不能複生了耶!
“那倒也是。”段子讓一副“你不說我還沒發現”的遺憾表情。
“不如我們拿銀針,當場再試一次,你說如何?這樣既可以試毒,又不會有人因此死掉,豈不是一舉兩得?”淩皖兒靈機一動,趕緊提議。
要她對抗一大票圖謀不軌的刺客她不怕,但她才不要蠢兮兮地試了毒藥,再蠢兮兮地口吐白沫倒地而亡,那樣的死,太沒價值了。
“果真是個好辦法!皖兒,你真是太聰明了。”段子讓拍掌叫好,裝得好像他從未想到這個辦法。
“嘿嘿,哪裏,好說!”不想冒着被毒死的風險,腦筋當然轉得快啦。
“事不宜遲,那咱們趕緊來試毒吧!”說完,段子讓不知打哪兒摸出一根銀針來,快速在茶水與點心裏戳刺了幾下,見銀針毫無變化,他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愉快地喝起茶、吃起點心來。
“你……等等!”淩皖兒再也沒有比此刻更震驚的了。“你……早就準備好銀針了?”
“嗯哼。”段子讓毫不羞赧地點頭,嘴裏還在大嚼。“我四姑丈很謹慎,打小就吩咐我們,一定要随身攜帶銀針,無論是誰送上吃食,都得當場再試一次毒,所以我一直随身帶着。”
淩皖兒一聽,頓覺怒火沖向腦門。“那你方才還教我試毒?既有銀針,何須犧牲人命去試?你把我吓死了,你知道嗎?”
“我只是同你開玩笑嘛。”段子讓笑得好不天真無邪。
“皖兒,你該不會心眼這麽小,要與我生氣吧?”
“我……”淩皖兒啞口無言。
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人狠狠倒打一耙,卻不能發火;一發火,就顯得自己氣量狹小,是個無量之人。
她急促呼吸,竭力忍住怒氣,張嘴停頓許久,小嘴才緩緩合上。“我想……”
“嗯?”段子讓好親切、好溫柔地看着她,等她乖乖吞下這次的暗虧。
“我要生你的氣!”誰讓他真的把她吓壞了!
“在我原諒你之前,我決定不跟你說話!”說完,淩皖兒就轉身背對他,真的不理他了。
段子讓愣了好半晌,陡然爆出大笑。“哈哈哈!皖兒,你真讓我驚奇。”
她居然有膽子同他堂堂太子生悶氣?
不過——
他喜歡!
在宮裏,誰不是把他捧得高高的?
大家都讨好他、奉承他,即便吃了他的悶虧,也沒人敢抗議。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倒挺有膽的嘛!
段子讓瞧着她氣嘟嘟的背影,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翹,心裏浮現一種既愉悅又愛憐的感覺。
喔喔,他可愛的小皖兒氣炸了,這下可怎麽辦才好?
呵呵。
無論在哪裏,在做什麽,也無論段子讓如何喊她,她就是裝聾作啞不回應。
“皖兒?”
不理。
“我說皖兒——”
還是不理。
“皖兒、皖兒,小皖兒?”
淩皖兒自動關閉雙耳,聽若未聞。
“皖兒,你真不理我了?”一張可憐兮兮的俊顏出現在她面前,幾乎貼着她的鼻梁。
那張放大的俊臉,讓淩皖兒心口猛然一縮,強硬的僞裝差點瞬間崩塌;但她忍住了,故意裝酷,別開頭不理他。
誰教他如此惡劣?活該她不理他。
“別這樣嘛。”段子讓眨巴着咕溜溜的大眼,裝無辜使哀兵政策。
若換成其他人膽敢在他面前拿翹,以子讓絕對立刻讓人把對方綁起來,治個大不敬之罪。
但她不是別人,她是淩皖兒。
他也不曉得自己幹麽這般容忍她,竟讓她鬥瞻對他如此無禮放肆。
想了好一會兒,段子讓終于想到自己縱容她的原因。
嗯,原因有好幾個。
首先——
她是他父皇母妃的好友的寶貝女兒,他要敢治她的罪,他們第一個不放過他,而他并不想與父母正面沖突。
這是他說服自己原諒她無禮的第一個理由。
再來,他對她另有計劃;光動張嘴,讓人把她綁起來扔進牢裏,并無法使他感到滿意痛快——他還沒折騰夠她呢!
這是他說服自己的第二個理由。
而他說服自己的第三個理由是——她不是大理國的子民。
她是中原人士,根本不是大理國的人,所以對他這位大理太子放肆不敬,不是那麽不可原諒。
再來,他說服自己的最後一個理由,是——
他不喜歡看不見她的笑臉。
在他的印象裏,她就應該永遠堆着天真的微笑,即使他惡整她、捉弄她,她仍是該傻乎乎地搔搔頭,可愛地笑笑,絕不能板起臭臉不理他,這教他無比難受。
反正比起把她綁起來嚴懲,倒不如慢慢地折磨,還更能讓他樂在其中。
說服了自己,段子讓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對她使出糾纏絕技,一直纏到她心兒軟化像豆腐,再也板不起臭臉為止。
“啊,對了!我想給你一個驚喜,當作賠禮。”段子讓突然靈機一動,響亮地彈了下指頭,彷佛想到什麽絕妙好計。
“什麽?”
“你跟我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