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淩皖兒萬分同情地看着那個哭泣的女孩被拉走,心裏忍不住有了氣。
那女孩也是一片真心,他又何必如此狠心對待她?
“段子讓,你等一下!”她追到段子讓身旁,拉住他的臂膀,強迫他停下來聽她說話。
“我覺得,你不該這麽做。”
“喔,你也想為子訓說話嗎?”段子讓冷笑。“那叛徒有膽謀反,就該自受這苦果,難不成他派人來殺我,我還得為他加官晉爵、讓他壯大力量繼續造反嗎?”
“我說的不是子訓。不過我确實認為,你将子訓打入天牢太過輕率從事了,我覺得他并不像這種人,你應當查明清楚再——”
“住嘴!不許再說了!你幹麽替他求情?難道你愛上他了嗎?哼!對子訓我自有主張,你沒資格幹涉!”段子讓眼底冒出火來,他不曉得淩皖兒為二弟求情,會令他莫名地生出妒火,可他不愛她眼中有人比他重要!
“……好吧!我們先不談子訓的事,我想說的,是方才那個女孩。”
“她怎麽樣?”段子讓斜睨她。
“她會來求你,也是因為忠心護主,你就不能多點同情心,好好地對她說話,別那麽兇嗎?”她看不下去的,是他對秦晴的兇惡态度。
“哼!她是那叛徒的女人,我沒連她一起捉拿下獄就算不錯了,難道還得安撫她,向她賠不是?”段子讓大聲諷笑。
“你至少可以口氣好一些,她已經夠傷心了——”
“奇怪了!你幹麽老為不相幹的人來和我吵?我還有事要忙,你少煩我!”
吼完,段子讓扭頭走掉。
淩皖兒氣惱地瞪着他的背影片刻,真的有一度氣到不想理會他了,不過她擔心刺客會趁虛而入,所以還是忍着氣跟上。
沒想到,他所謂的“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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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您終于來了,臣妾等您好久了。”
兩位面容豔麗、花枝招展的女人,自涼亭快步走下,一人一手,親親密密地挽着段子讓的手臂,轉身朝涼亭裏走去。
“風鈴給您溫了壺酒呢。”
“雅筝親手做了兩道小菜,請您來嘗嘗,今兒個臣妾的手藝如何。”
“好好,還是你們知情識趣;讨得本太子歡心了,等會兒統統有賞。”段子讓笑容滿面地摟着她們,步入涼亭。
淩皖兒看段子讓在亭中左擁右抱,心痛欲碎。
這是除了琴玉之外,段子讓的另外兩名寵妾,她第一次看見她們。
她們同琴玉一樣,都是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對男人都有一套手腕;她們一個倒酒哺喂進他口中,一個夾菜送進他嘴裏,将段子讓服侍得無微不至。
這就是他在宮中的生活,這就是她愛上他,所必須承受的苦果。
爹曾語重心長地告誡過她,但她仍是無法自制地,愛上了他……
她真是傻,被那副溫文的假相騙得團團轉,傻傻地獻上自己的心;即使知道自己只是他惡意戲弄的玩具,仍癡到不願離去。
但她已快要生出離開他的勇氣了,只要再給她一點時間……
淩皖兒痛苦地閉上眼,不願再看涼亭中的傷人景象一眼,她轉身,走到聽不見他們調笑的地方。
見她走開,段子讓臉上硬擠出的享受微笑,霎時斂起;他瞪着她的背影,壓抑不住內心那股深深的、啃噬他心的懊惱情緒。
他該死的根本一點都不享受傷害她的感覺!傷害她,他感覺自己比她還難受。
“太子,臣妾喂您喝酒吧?”風鈴銀鈴般嬌笑着,喝進一口酒,然後想以口哺喂到段子讓嘴裏,好讓他在品嘗美酒的同時,能享用她的軟綿小嘴。
但她将含着醇酒的檀口送到他面前,段子讓卻沒有同方才那樣哈哈大笑着,以口接下,反而出神的直瞅着她,壓根沒有将唇湊過來接的意思。
風鈴被他瞪得不自在,只能尴尬地自行将嘴裏的酒吞下。
段子讓突然開口,語氣中滿是迷惑。“你們為什麽從不與我争吵?”
“争吵?”兩人對看一眼,同時猛力搖頭。“臣妾們怎麽敢呢?太子是天,太子的命令,便是上天的旨意,臣妾們不敢忤逆。”
“是嗎?”那為什麽那個小女人,總不拿他當太子瞧,不但整天“段子讓、段子讓”地直呼他的名諱,還有膽子與他據理力争?
“那,若本太子做了錯事,惹你們生氣,你們敢踢我嗎?”他又問。
“踢您?”兩人好像聽見什麽可怕的事似的,更加惶恐地用力搖頭。
“這種事,臣妾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呀!臣妾們永遠不敢對太子生氣,請太子放心。”
“是嗎……”這明明是他想聽到的答案,可心裏卻覺得悵然若失。
這就是他想要的伴侶嗎?卑躬屈膝、唯命是從,永遠不敢對他說出心底的真心話;當他是天,沒有膽子忤逆他,即使他犯了天大的錯,這些人也在一旁猛點頭。
身旁若全圍繞着這樣的人,他應該很快就會成為一名昏君吧?他自嘲地想。
會對他說真心話、敢指着他的鼻子罵、有膽子拿腳踢踹他的女子,只怕這世上再也找不到了。
除了她……
“太子,臣妾們再伺候您喝酒好嗎?”兩位美姬忙不疊要獻殷勤。
瞧着毫無個性的軟弱美人,段子讓陡然感到無趣。
他終于體認到一件事,像她們這樣的女人,哪怕他想要成千上萬個,就能擁有成千上萬個;但像淩皖兒那樣的,世上只有一個,失去了她,便再也找不到了。
他想,該是對自己誠實的時候了。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麽,他已經無法再蒙蔽自己。
“不了,我還有要事待辦。”說完,他便毫不留戀地起身,不顧美人的哀切呼喚,大步走出涼亭。
午後,段子讓照例在書房裏閱讀治國書籍,淩皖兒則站在敞開的門前守護着。
為了不打擾他研讀,他已屏退所有護衛随從,只留她一人陪伴。
段子讓難以專心,不時偷瞧着站在門前的淩皖兒,還幾度放下書冊,想開口與她說話,但話到舌間卻又卡住,不知該如何啓口。
他該怎麽讓她明白,他不想再與她争吵,他想跟她和解、想再看見她的笑容,希望她能留下來,永遠陪在他身邊?
他該怎麽說才好呢?
段子讓猶豫着,遲遲無法開口,怕自己一說錯話,便失去挽留她的機會。
他不禁自嘲地一笑,他幾時變得這樣婆媽,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
這樣軟弱無用,可一點都不像他!
他一咬牙,終于下定決心,要問她是否肯為他留下,可擡頭,卻正好看見敖公公端着茶盤走來,原先已醞釀好的勇氣,霎時消失無蹤。
他低嘆一口氣,懊惱地槌桌。
“敖公公好。”淩皖兒守在門前,看見向來很照顧她的敖公公,立刻微笑。
“皖兒姑娘好。太子在書房裏也大半個下午了,我想太子應當累了,所以給太子送些熱茶點心過來。”敖公公說道。
“謝謝敖公公用心。”淩皖兒伸手要接,敖公公卻将茶盤收回自己身前。
“啊,皖兒姑娘,不敢勞煩您,奴婢親自送進去就行了。”敖公公不好意思地婉拒。
“喔,那——”淩皖兒自腰間的囊袋裏取出銀針。
她正要試毒時,敖公公卻噗地一笑。“皖兒姑娘,不用試了,奴婢已經親自試過了。”
“是嗎?可是……”為了确保段子讓絕對安全,無論先前有多少人試過毒,吃食要送到段子讓面前時,淩皖兒一定會再親自測試一次。
“難道皖兒姑娘不相信奴婢嗎?奴婢可是打太子小時候就開始服侍太子的,若是連奴婢都不能信任,還有誰能信任?”敖公公的神情很受傷。
“啊,也不是啦……”可是……
“我信得過敖公公,讓他送進來吧!”段子讓的聲音由裏頭傳來。
淩皖兒轉頭往內望去,段子讓肯定地點頭,示意她從命。
既然本人都這麽說了,她這個旁人,還有什麽話好說?
淩皖兒有點氣悶地退開一步,讓敖公公進去。
敖公公走人太子書房,臉上的表情滿是欣慰感激。“感謝太子相信奴婢,奴婢感激涕零。”敖公公眼角滲淚。
“不相信敖公公,還能相信誰呢?”段子讓合上書冊推到一旁,笑着說:“敖公公真是用心,我書讀得累了,正腹饑口渴呢!”
敖公公一聽,連忙将手裏端的熱茶點心送上。“那太好了。這是奴婢特地吩咐禦膳房做的,全是太子喜愛的點心。我親自從禦膳房端來的,已經試過毒了,不過太子若是信不過奴婢,奴婢可當場再試一次——”說着,敖公公取出銀針要測試。
“不用了,我信得過你。”段子讓阻止他。
“謝過太子。那,奴婢替太子斟茶。”敖公公替他倒起熱茶。
“看起來真是可口,本太子就趁熱用了。”段子讓微笑瞧着茶盤裏的點心,像在猶豫該從哪樣先吃,最後,他端起敖公公倒好的茶,打算先解渴。
“啊——”淩皖兒還是覺得不安,正打算沖進來測毒時,他已經把茶喝了。
段子讓一口飲盡杯中的熱茶,剛微笑放下茶杯,突然雙眼瞪大,掐住自己的脖子,神情痛苦。
“唔……”他用顫抖的手指着敖公公,無法發出聲音,只能以不敢置信的憤怒眼神指控:你……你下毒?
敖公公嘴角冶冷勾起,然後神色瞬間轉變,驚惶失措地上前,抱住段子讓頹倒的身子大喊:“太子!您怎麽了?!太子?”
“段子讓!”淩皖兒也一直密切關注書房裏的動靜,見情況不對,立刻快步奔進來;段子讓已經倒下,她大驚失色地想要探視他的情況,但敖公公不讓她靠近。
“別過來!你這個殺人兇手,太子待你情深意重,你怎能因為嫉妒,就狠心謀害太子?”
“我?”淩皖兒震驚地瞪大眼,不知自己怎會突然成了殺人兇手。
“不!不是我!我怎麽可能傷害他?我是那麽愛他——”她沒心思為自己的清白辯解,只焦急地央求:“段子讓怎麽樣了?他要不要緊?你讓我看看他——”
“不許過來!我不許你再傷害太子!來人呀!快來人,太子遭淩皖兒下毒謀害了!”敖公公呼天搶地朝外大喊,很快地,整列護衛隊便沖入書房。
“是她!”護衛隊一出現,敖公公立刻指着淩皖兒斥道:“最後将茶水端給太子的人是她,她下毒謀害了太子!你們快将這個兇手抓起來!”
“不是我——”淩皖兒又急又氣,但更擔心段子讓的安危。“不管誰是兇手,求求你們先看看太子情況如何,快請禦醫來為太子解毒呀!”
“來不及了,太子已經……嗚……”敖公公以衣袖掩面,佯裝拭淚,實則藏住奸計得逞的陰笑。
“你們還愣在那裏做什麽?太子遇害,兇手就是淩皖兒,快将她捉起來呀!”
敖公公大喝一聲之後,護衛隊如夢初醒似的沖上前,只不過,他們捉的不是淩皖兒,而是敖公公。
“啊?你們做什麽?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兇手是淩皖兒,不是我啊!”敖公公震驚憤怒地大喊。
這時,那個躺在地上,原本應當死了的人,卻突然爬起來,吐掉含在口中的茶水。
“太子您……沒中毒?”敖公公瞪着毫無中毒跡象的段子讓,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被他騙了。
同樣感到震驚的,還有淩皖兒。
她還以為他中毒了,見他安然無恙,雖然松了一大口氣,但環顧四周,似乎只有她與叛徒敖公公不知內情,頓時怒氣湧上……
“很抱歉沒有如你所願。”段子讓接過一旁的護衛遞來的解毒水,漱了漱口,清掉口中最後一絲餘毒。
“我早猜到是你被買通,所以故意安排了這場戲。如何?這出戲夠精采嗎?”
他嘲諷地問敖公公。
“你……太子為何認為是奴婢?”敖公公沒想到自以為完美的計謀,竟然早就被識破;他一直以為,自己已成功嫁禍給段子訓,所以太子應當毫無防備才是。
“很簡單,我從頭到尾,都不信子訓會背叛我。讓他入獄,只是為了松懈真正的叛徒心防。表面上,我已不再嚴密防備,但事實上,我暗中派人緊鑼密鼓調查。可查來查去,卻覺得你最可疑。”
“你最近經常借故外出,是吧?再仔細想想,對宮中環境熟悉,是我身邊親近的人,又有些權勢,可以輕易安排刺客來刺殺的……似乎只有你了吧?敖公公。”
段子讓冷冷地問。
“僅憑這樣,何以斷定是奴婢?奴婢是被冤枉的!”敖公公微弱地抗辯,企圖作困獸之鬥。
段子讓又是冷然一笑。“我的密探在你房裏搜出大筆銀票,依我看,我手中這些,金額應該有——”
“還給我!”敖公公見自己辛苦得來的銀票被拿走,當下瘋狂地撲上前想搶,但立刻被護衛壓制住。
段子讓不理會他,繼續說:“這疊銀票,金額高達數萬兩。敖公公,宮裏是不虧待奴仆,但也不可能給這樣高的薪酬。那麽這些銀票,是從哪兒來的呢?”
敖公公見大勢已去,頹然垮下雙肩,頓時蒼老了好幾歲。
“有名中年商人與我接觸,要我暗中引入入宮;每引進一人,他便給我一萬兩銀票。”
段子讓翻看銀票,上頭的商行名稱寫着:渡遠商行。
“如果我沒有猜錯,這間商行,應該根本就不存在;就算你擁有這些銀票,也無法兌現,根本形同廢紙。”銀票在他手中被拍得啪啪作響,他語氣還頗為遺憾。
“不——”敖公公痛苦哀號,他費盡心思,甚至不惜背叛主子,就是為了那些銀票呀。
段子讓神色一變,凜然逼問:“說!為什麽要背叛我?”
敖公公失去所有,甚至連命都将不保,受到太大刺激,整個人已經呆滞。
他凄然一笑,眼神空洞。“你怎會懂得我的心情?你什麽都有,有權勢、有地位、有錢財、有女人,要什麽有什麽,而我呢?我連最起碼的娶妻生子都做不到!除了錢財,我一無所有,所以我盡能不停地掙!我只有錢了……只有錢了……”
他破碎的低喃,令人聞之鼻酸,淩皖兒忍不住滴下了淚。
敖公公企圖謀害太子,雖罪無可恕,但他多年來服侍太子,也不是全無功勞;再者,他年事已高,也沒剩多少日子了。
“段子讓——”
她正想為敖公公求情,但段子讓已明快地做出處置。
“聽着!敖公公背叛之事,大家不許宣揚出去。另外,吩咐下去,以返鄉頤養天年之名,撥一筆款子給敖公公,送他出宮回鄉。”
熱淚在淩皖兒眼眶裏滾動,她感動又欽佩地看着段子讓,心裏為他感到無比驕傲。
他除了原諒了敖公公的一時胡塗,饒過他一命,還仁慈地保住了他的聲望。
他是個好主子,将來,一定也會是個好皇帝。
她深深相信!
只不過,她仍然……
“謝太子不殺之恩……奴婢對不起太子……對不起太子……”最受感動之人,莫過于敖公公,他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護衛們帶走了敖公公,書房裏恢複了寧靜。
段子讓微笑轉向淩皖兒。“皖——噢!”
一記踢蹬,狠狠地往段子讓的小腿上襲來;他慘叫一聲,抱着腳原地跳轉。
“你——你這個瘋婆子!你又踢我做什麽?”他火冒三丈地怒吼。
“做什麽?感謝你将我蒙在鼓裏呀。”淩皖兒笑得好甜蜜,好可愛,但也——
好可怕。
“你氣我沒告訴你敖公公的事?”他立刻明白引爆點在哪。“不把這件事告訴你,也是不得已的。”
“喔,是嗎?”
見她一腳又要踢來,段子讓趕緊縱身閃開。
“聽我說!”他急忙解釋:“我知道依你的個性,肯定不會讓我以身涉險,作餌釣出敖公公這條大魚,所以我才不敢讓你知曉呀!”
淩皖兒頓了下。
沒錯!她若知道段子讓竟打算喝下毒茶,以自身為餌誘使敖公公現形,是決計不肯的。
見她态度軟下,段子讓打鐵趁熱,立刻上前抱住她香馥嬌小的身軀,柔聲誘哄道:“皖兒,對不住,我也不想瞞你的,必須将你蒙在鼓裏,我也很痛苦,但實在是情非得已。”
他終于肯對自己投降,承認自己打從心底,深深愛着這個小女人。
他這只自以為是的大貓,将她這只小老鼠玩弄于掌間,耍弄得有趣,但同時,她也在不知不覺間,偷走了他的心。
或許比起大貓,真正厲害的是小老鼠,也說不準呢。段子讓寵溺地一笑。
原來承認自己愛她,竟能帶給他這樣的滿足感……他嘴角揚得更高。
“哼!”淩皖兒氣他,卻又禁不住為了他的溫柔而心蕩神馳,一顆心早化成軟趴趴的年糕,卻還不甘心地鬧着小性子、輕跺小腳,女兒家的嬌态畢現。
“好麻好嘛,你別再氣了。”段子讓瞧得滿心愛憐,不由得放下身段,輕柔誘哄,逗她開心。
他一再道歉賠不是,淩皖兒終于肯原諒他了,不過想起他與那些美麗嫔妃們調情的情景,一抹心傷,又随即湧了上來。
“我不氣你了,但我要回中原去。”她神情黯然地道。
“既然不怪我了,為什麽要走?”他以為她會為了他而留下來,陪他度過晨昏四季。
“你有那麽多美麗妃子,這裏無我容身之處,我不回去,留在此處做什麽?”
淩皖兒眼底泛起淚霧,讨厭自己變成這種動不動就愛哭的軟弱女人。
但凡是與段子讓有關的事,都會讓她變得不像自己。
“我已送走她們了。我發誓,往後我只會寵你、愛你一個人!”段子讓連忙起身。
“你送走她們了?”淩皖兒心裏十分同情她們,卻也不由得為了他的舉動而感動。
“你為什麽送走她們?你不是很喜歡她們麽?”她忍住妒意問。
“我曾經喜歡過她們——不,應當說,我曾經以為自己喜歡她們,但認識你之後,我才真正明白,那不是愛,那只是肉體的迷戀。真正的愛,會揪痛人心,但我不曾為她們心痛過。”
“段子讓……”
“皖兒,我是真心喜歡你的。你願意為我留下來,留在大理、待在宮中,永遠陪伴在我身旁嗎?”他伸出雙手,将她暖暖的小手包裹在掌中,眼中透出強烈的渴望,像是在哀求她留下。
“我……”淩皖兒又驚又喜,眸中湧出感動的淚,但也感到惶恐不安。
“我當然願意,可是……我沒有自信能成為好的太子妃。”光是想到要面對那些大臣還有宮裏的規矩,她就緊張得小臉發白、整個腸胃糾結在一起。
“這件事……”段子讓有些遲疑地看着她。“其實,你可以不必當太子妃,我同樣會寵愛你。”
淩皖兒疑惑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說這句話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要我像你母妃一樣,只為妃,不為後嗎?”
“也不是那樣……”段子讓緩下語調,想着如何才能夠用最恰當的方式,完美地表達出自己想說的話。
“你知道的,我是大理的太子。也就是說,我是大理未來的儲君。”他輕道。
“這我當然曉得。所以呢?”淩皖兒緊張地輕笑一聲,心裏敏感地升起不祥的預感——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不會是她想聽到的。
“所以,我有我應盡的責任與義務。我的責任就是扛起治理大理的重責大任。而我更有義務,穩定大理的朝政,讓全體國民過得富足安康。”
“這是當然。”她再認同不過了。“不過,這與我們讨論的事有什麽關系?”
“你還是不懂。”段子讓凝視她,有點無奈,又有點哀傷地說:“皖兒,我的太子妃,會是未來的大理國皇後;為了大理,我的妻子,必須是個能對大理有莫大幫助的女人——譬如貴胄之女,或是……他國公主。”
大臣們打小就對他不斷洗腦,讓他了解自己肩負的責任有多重大,所以他不認為自己的想法是錯的。
“我雖然愛你,但是與金刀門聯姻,并無法使大理得到任何幫助。”段子讓殘忍地把話說白。
淩皖兒慢慢懂了,臉色蒼白如紙。“你的意思是,你會将我留在身邊,疼我、寵我、愛我,但我不會是你的正妻,将來你還會有其他妻子,與我一起分享你……對嗎?”
“皖兒,對不起!但是為了大理,請原諒我不能立你為正妃……而且我也不認為,成了太子妃或皇後,你就會比較開心。皖兒,你是奔放活潑、不愛拘束的,成了太子妃,被壓迫在皇室的體制之下,你也不會快樂。像我母妃一樣,只作為我父皇的妃子,不當皇後,不也很好嗎?”段子讓試着拿自己母親的例子說服她。
不!那完全不相同。淩皖兒無法接受他的比喻。
他母親,是因為不想被皇室的傳統規範所束縛,所以自願不當皇後;而他父皇除了這名心愛的女子,也無其他後妃,若是如此,她也願意。
但——他們之間并非如此。
段子讓不能讓她做他的正妃,是因為他想另娶有權力地位的公主或貴族;不是因為他想保護她,也不會只有她一個女人。
見她沉默,段子讓以為她懂了,于是放軟語氣,繼續說服她。“皖兒,雖然你不會有太子妃的頭銜,但我絕不會虧待你。我會盡量對你們,和你們的孩子做到公平;除了地位之外,只要是她有的,你和你的孩子一定都會有。你瞧,我已經盡我所能,盡量讓你滿足了。”
淩皖兒覺得好諷刺,荒謬得想笑。
這就是他對她的安排?這就是他所謂的愛?
他的愛:是要她識大體、學會做一個安分的妃妾,不吵不鬧,那麽他便會給她所有她想要的一切。
他以為她想要的,就是享受富貴榮華,然後和其他女人共享一個丈夫嗎?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他居然以為她是這種女人!
淩皖兒失望透頂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個陌生人。
那眼神,令段子讓無法逼視,甚至沒來由地感到心虛不安。“你那樣看着我做什麽?皖兒,我對你如此用心,你不高興嗎?”
“高興?你如此慷慨施舍,我高興,高興得恨不能伏地叩首,感謝你的大恩大德。”她諷笑。
段子讓再遲鈍,也聽得出淩皖兒的語氣極端諷刺,更何況,他從來就不是個遲鈍的人。
“你——”他惱怒了。“我不是施舍你!這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安排;我不可能為了你,就破壞皇室的體制、犧牲全大理國民的利益!”
“你不需要為了我破壞皇室的體制、犧牲全大理國民的利益,但請恕我無法接受你的安排+我淩皖兒可以終身不嫁,但絕不接受與人共事一夫!”
她毫不留情的拒絕,像是他是個可有可無的破爛東西,讓他宛如被甩了一個大巴掌,窘困至極。
段子讓瞪着她,咬牙切齒;牠握緊雙拳,怒火竄上心頭、燒向腦子,蒙蔽了他的理智,使他口不擇言。
“原來,你只想當大理國的太子妃。我不曉得你野心這樣大,竟妄想要成為大理未來的皇後!淩皖兒,人貴自知,我是愛你,但不是非你就活不下去;我待你已夠寬厚,你不要不知足!”
淩皖兒不認為,自己能夠遺忘聽見這番話時的心痛。
她從未貪求什麽,她只是愛他,只想擁有他一人的愛而已。
但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他的身分地位、他們之間的差距,還有他身旁許許多多的阻力……
她早就猜到,他們之間,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今日一談,更印證了她的預測是對的;但她早已猜到結果,不該這般痛苦……
淩皖兒閉上眼,逼回眼淚,試着擠出笑容。
“你不懂。”她睜開眼,輕聲說;“我想要的,不是成為大理的太子妃,我反而希望,你不是太子。”
說完,淩皖兒就平靜地自他身旁走開。
段子讓大概是愣住了,沒有阻攔她,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