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元宵節快樂~~~~
隋朝末期,朝廷橫征暴斂,百姓民不聊生,爆發農民起義。大業十三年五月,太原留守、唐國公李淵在晉陽以尊隋為名起兵,一路勢如破竹,十一月占領長安,擁立隋炀帝孫子代王楊侑為帝,改元義寧,即隋恭帝。李淵自任大丞相,進封唐王。義寧二年五月,隋恭帝楊侑禪位于李淵,李淵稱帝,定國號為“唐”,隋朝覆亡。李世民即位,開啓貞觀之治。
貞觀年間,天下太平,國富民強,而高僧玄奘在翻譯佛教經典時期為了符合當時唐朝國情,大量吸收道教術語,佛教經典的大量翻譯以及中國僧人自身思想體系的逐漸成熟使得中國佛教在此時期得到了穩固的發展,并得到了大唐天子李世民的重視。
可就在這樣的和平美好中,出現不僅滿朝文武乃至天下都頗驚異的荒唐事,太宗之女高陽竟與大唐高僧辯機私通,一個是大唐公主,一個是佛界翹楚,留給世人的也唯有不恥罷了。
法場。天,陰雲密布,正在孕育着一場撲天蓋地的傾盆大雨,就在這一天,被人們所不恥的辯機被綁在長安東市的菜市口。圍觀的人,人山人海,水洩不通,互相指目于他。
而辯機卻只雙目微合,跪于市口,身着髒兮兮的囚衣,臉上不帶一絲表情,嘴裏無聲誦念經文,好像這世上的一切喧嚣都與他無關,好像即将被腰斬始終的不是他一樣。
周圍的人的心,好似麻木了,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的感覺,有的,只是冰冷與漠然。一個挎着菜筐的身着布衣的大嬸用“慈悲”的目光望定辯機,微遮着嘴,好似在跟身邊的人說着悄悄話,‘低聲’卻大到人人都能聽到,“看啊,那就是辯機和尚——那個與高陽公主有染愚蠢而毫無自知之明的和尚,現在,他要被處以腰斬的極刑。”
她身邊的另一位婦人皺眉道:“ 聽我相公說辯機曾是年輕有為的高僧,參與了《大唐西域記》的記錄和整理工作,縱然深得玄奘法師和方丈的賞識呢。”
“那又有什麽用,還不是淫僧一個?!”周圍人也跟着紛紛議論,還有的甚至扔起菜和雞蛋,無人上前阻止。
辯機似乎聽不到議論,感受不到來自外界的羞辱,對世間的無可救藥的人們,他似乎什麽都不願解釋,只是嘴角略帶笑意,像是對世間沒了渴望,下一秒中就會升往極樂,自己來引渡自己。
側目而視,劊子手鋒利的刀上凝聚着若有若無的寒光,散發着絲絲寒冷的殺氣,讓人不寒而栗,辯機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之意,仿佛就死對于他來說,是一件司空見慣的再平凡不過的小事,是一種解脫。
他默念,“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
辯機心中如一潭碧水,沒有半點波瀾,他一心求死只為恕罪,當他發現自己愛上她那一刻便已知,這一生便要萬劫不複,他沒有跨過色戒那條線,心裏卻早已破了這戒,師父說,佛能拯救萬民,度一切苦難;可辯機知道,這世上苦難太多,心裏的苦,任誰也解救不了。只有自己才能逃出升天。
冰涼的刀刃卡在辯機腰間,他腦海中浮現高陽的臉,俗世蒼茫,紅塵無奈,下一世我願陪你閑庭信步,看花開花落,雲卷雲舒,這一世就讓我換了欠下的債吧。
“動手吧。”辯機開口道,聲音平靜如水,他整個人好似被罩上了一層金光,臉上的笑容讓人覺得刺眼。
“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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劊子手舉起鋒利的刀,一道寒光落下,刀下的人便成了兩截,只剩一片鮮紅的血,周圍的‘看客’紛紛捂住了眼,嘴裏道着:“散了罷散了罷。”
這世上再無辯機。
悠揚的樂聲繞梁三日而不絕,一女子一襲白衣,雙目微合,斜倚欄邊,她白皙纖細的手中舉着酒杯,一口接一口的喝下,烈酒如同火般撩過她的喉嚨,卻徒增一種快感,她臉頰微紅,眼神不再清澈,更多的是迷離,沒了往日的光彩。
樂聲戛然而止,女子颦了眉,精致的臉上浮現怒氣,她晃晃悠悠往前走了兩步,明顯已有醉意,衣襟蹁跹如清明時節紛紛落下的梨花花瓣。
她纖纖玉指指着涼亭中樂師道:“怎麽不彈了?彈啊!”
那樂師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公主醉了,還是回房休息吧?”
“你彈是不彈?不怕本公主腰斬了你?”說完,那女子瘋了一般大笑起來,笑着笑着臉上卻沒了表情,眼神中的清澈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陰郁和毒辣,“你要給他陪葬麽?”
樂師趕緊起身跪下,“公主恕罪,奴婢知罪,公主饒命。”
沒人敢惹這個瘋子,不是因為她是大唐公主,而是因為她現在是個患了失心瘋的棄婦。
樂聲再次響起,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愉悅,她被圈在這府邸中,像一只金絲雀,飛也飛不出去。
她坐在圍欄上,蕩着雙腿,思緒飄到很遠的地方,她忽然想起了當年沒有辯機的日子,那時的她還是一朵枯竭蕭瑟的茶瓣,她的夫君,連同她的父親一起,将她連根拔起,放到驕陽下曬,日複一日,青蔥不再,汁液熬幹,她終于煎熬成一朵枯敗的茶瓣——如果,那天,她沒遇到他,她或許會永遠枯敗下去了,可是,終究是遇到了,他是她的水,她注定了在遇到他之後蘇醒,沉淪,萬劫不複。
只是,高陽比誰都清楚,辯機是被冤枉的,打從相遇那刻開始,自己便是一廂情願,而辯機是一直拒絕的,金寶神枕不是高陽送的,卻從辯機那裏搜了出來,若不是自己最初的一意孤行,辯機也不會落得腰斬的下場。
高陽不明白辯機為什麽不解釋,他雖然不愛自己,可卻還有他的鴻鹄之志,他未完成的經書等他完成。
高陽也不明白,自己的父親為何那麽狠心,皇家的面子比無辜的高僧的命更加重要?若不是自己跪在皇城前一天一夜,昏死過去,此時也不會被困與此吧,該說的不能說,該做的不能做,連辯機的最後一面都沒有相見。
高陽越想越痛苦,越折磨,自己最敬愛的人殺了自己最愛的人,可歸根結底,自己才是那個原因,她蒼白近乎透明的臉上露出微笑,笑意蒼涼,她眼中最後的一點光芒消失,輕薄的嘴唇微微張了張,“辯機,我去找你了。”
然後縱身一躍,跳到了湖裏。
“公主跳湖了!公主跳湖了!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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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您慢着點,別摔着。”一個身着粉紅織錦,頭梳雙髻的小丫鬟一邊小跑,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追着。
“你快點,快着點,一會兒要被發現可就糟了。”高陽在前面喚着,她一臉興奮,長這麽大,出宮還是頭一次,若不是她皇姐要出嫁,來會昌寺祈福,只怕只有嫁人的時候才能離開皇宮了。
“公主怕被發現,還裝病,若是一會真的被揭穿,奴婢回去怕是要被罰死了。”小丫鬟口中多有埋怨,卻不得不跟着自己主子胡鬧。
“本宮又不去街市,不過是在這會昌寺外面轉轉,用不了一會兒就回去,你若是怕了,便回去通風報信,等着領罰。”
小丫鬟撇撇嘴不再出聲,自家公主從小性子便野,其他公主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時,她卻跟着皇子們上樹偷蛋,樹下打鳥,可能就是這性子個別,才能在庶妃生得公主中拔得頭籌,跟長孫皇後生得一樣得皇上喜歡。
會昌寺長安西北的金城坊,從會昌寺的後門一出去,便是一片桃林,這裏桃林密茂,每當春暖花開之時,桃花如火,花樹枝頭,濃淡相間,有的鮮紅如碧血,有的豔麗如胭脂,千樹萬樹,織就花的雲錦。
高陽只覺得這桃林美得如仙境一般,腳下的桃瓣,頭頂的桃花,風穿過吹落的桃花雨,這些都是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連她這高高在上的大唐公主都要感嘆,“好美,誰道牡丹傾國色,本宮瞧着還是這桃花最美。”
高陽像是一只剛從籠中飛出的金絲雀,在桃林中間,歡笑着,旋轉着,她身上的薄紗廣袖,素錦緞帶跟着旋轉飛舞,好似這林中的桃花仙子,從骨子裏透出的契合。
她轉着轉着便累了,臉上微微一點潮紅,靈動的大眼睛閃閃發亮,多出幾分靈氣,她環顧四周,發現一棵粗壯桃樹後露出白色的衣角,便好奇的往前走去。
“公主,咱回吧,會不會是壞人,在這兒躲了這麽久。”小丫鬟臉上滿是謹慎,生怕出了半點岔子。
高陽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的放在唇邊,然後提着裙角,腳步輕俏的走向那棵樹,走過來一看,樹下盤坐着一個小和尚,看上去十七八歲,他閉着眼嘴裏默念着經文,低垂着的長長的睫毛,白皙的面孔生得極好看,雙合的手白皙修長,他身上好似帶着一層莫名的光芒,讓人不忍移開視線。
“師傅,能歇歇腳嗎?”高陽開口道。
小和尚睜開了雙眼,烏黑清澈的眸子毫無雜念。
他看着高陽緩緩地向他走來,踩碎一地陽光。
天地洪荒,宇宙蒼茫,這世間仿佛只剩了他們兩個,這山,這庵,長久以來的矗立,不過是為了見證他們兩個人的相遇,那一刻,凡心已動,般若無言。
小和尚很難想到,很多年後,臨死之前,當他艱難的閉上眼睛的那一刻,看到的是高陽站在午後的陽光裏沖他笑,纖塵不染,腦海裏的最後一幅畫,就是那日初見之下的如花笑靥,剪水雙瞳。
原來一切都是早就注定了的,這一世輾轉求佛,不及她盈盈一笑,他畫地為牢,便再也不能向菩提邁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