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宮中以及朝堂曾盛傳高陽公主已失寵于皇上,高陽和一個和尚茍且丢了皇家的臉,又給朝中重臣清河房氏綠了房頂,再獲寵難上加難,只是人人都忘了,父女哪有隔夜仇,丢臉歸丢臉,血親還是血親,還在所有人都搞不懂為何皇上就寬容了高陽公主時,高陽已時常入宮,承歡膝下了,與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的父親喝茶下棋,像從前一般,失寵一說,不攻自破。
高陽半卧在矮榻上,臉色微醺,眼含桃花,香肩外漏,她一手拿着酒杯小酌,一手拄着頭,嘴角微微上揚,多了幾分邪魅,少了些清純。
奏樂聲戛然而止,高陽這才擡起半眯的雙眼,聲音慵懶,“怎麽停了?”
“公主,您讓奴婢找的人奴婢找來了。”
“哦?”高陽這才饒有興趣,由身邊的婢女扶起,披上外衣,走到屋中央站着的三個男人面前,無一例外這三個男人都是和尚。
她走向第一個和尚,擡手捏住那和尚的下巴,小和尚明顯有些害怕,身子不自覺的發抖,“擡頭給本宮瞧瞧。”
那小和尚面帶怯意,擡起頭,當看到高陽精致的面孔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豔,臉上一紅迅速低下了頭。
高陽微微搖了搖頭,走向下一個,第二個和尚雖清秀,貌似辯機,但臉上帶着明顯讨好的神色,眼波如同那滿是沙塵的江水,讓高陽心生厭惡。
第三個人低着眼眸,雙手合十,始終不擡眼看高陽一眼,高陽聲音冷冰冰的,略帶些醉意,“擡起眼睛,看着本宮。”
那和尚似乎無所畏懼,擡起眼眸,看向高陽的眼睛,高陽顯然一驚,他的眼神跟辯機一模一樣,如同深潭,看了一眼,便陷下去萬年。
“你叫什麽?”高陽收回自己的驚訝與激動,故作淡定,坐回矮榻上。
“貧僧惠弘。”
“你可知你與他生得如此像?”
“早年貧僧曾有幸見過辯機,貧僧并不覺得我們二人相似,怕是公主思念成疾。”
高陽苦笑,多久沒有人在她面前提過辯機這兩個字了,他就像一縷孤魂,消失在這個世上,好似從未存在過,“你可知你說的話可讓你掉了腦袋?”
惠弘眼中無絲毫懼意,而是與高陽對視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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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陽開始大聲笑了起來,聲音尖刺的讓人耳朵極其不舒服,“世上怎麽能有這麽相像的人,連這脾氣都這般相似,以後你便留在這公主府裏,日日為本宮講經,都退下吧,本宮累了。”
夕陽西下,夜幕降臨,高陽一個人坐在涼亭中,看着水池,夜晚絲絲涼風吹進高陽心裏,月光灑在水面上,寧靜不起半絲波瀾,高陽忽然想起辯機一個人會不會也曾像她一樣感到孤單。
“公主,您的馬騎得太快了,奴婢要跟不上了。”
風聲從高陽的耳邊呼嘯而過,她回頭看向被落得越來越遠的芳洲,嘴角的笑容更加肆意。
要知道,這宮中無聊的生活她早就受夠了,好不容易出來一次,肆意在郊外騎馬奔馳,也要以房遺愛為幌子。
這會兒房遺愛應該不知被甩到哪裏去了吧。
高陽用力的夾了一下馬肚子,“駕!”
那馬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高陽已看不清眼前快速飛過的景物,她拉緊缰繩,卻不見馬減慢速度,而是更加發瘋般的往前沖。
高陽慌了,可身邊卻沒有一個人能夠幫她停下來,她用力拉扯缰繩卻絲毫沒有半點用處,馬越來越快,而高陽卻只想活下來。
她閉上眼,放棄了掙紮,打算聽天由命,誰知耳邊傳來呼喊聲,當她再次睜開眼時,辯機的臉出現在她面前,辯機騎着一匹白馬,努力的跟在她身邊,“公主,一會兒貧僧伸手,你便抓住貧僧的手。”
高陽很難相信,忽然出現的救星是平日在宮裏看都不願多看一眼的小和尚,她用力的點了點頭,看向辯機的眼睛,心中忽然生出一種相信的力量。
辯機松開一只手伸向高陽,高陽咬了咬嘴唇,在飛速奔跑的馬背上,冒着風險,拉住辯機的手,辯機用力一拉,高陽飛到了辯機的馬背上。
高陽只覺得自己手心中傳來陣陣暖流,在辯機的臂彎中似乎也沒了剛才的恐懼,反而滿是安心。
辯機拉緊馬缰,躍下馬背,拍了拍衣衫,松了口氣,高陽突然失去溫暖的懷抱略顯不安,可看到辯機,就像吃了顆定心丸。
“謝謝辯機小師傅。”
“佛家以慈悲為懷。”辯機雙手合十,并沒有接受高陽的感謝,似乎今天的不論是誰,辯機都會出手相助,只因他是佛家弟子,慈悲為懷。
高陽既感激又羞憤,即使自己從小不是那個最受關注的公主,卻也是唐太宗的掌上明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便是那天上的月亮她想要,也會有人摘下來,如今卻連個身影都沒留在辯機的眼裏。
“這是你第二次向本宮伸出援手了。”高陽看着辯機光禿禿的頭頂自言自語,“自從母妃去世,很少有人向本宮伸援手,都是一副任本宮自生自滅的樣子,反正父皇的子女多,少本宮一個不少。大多數人都是錦上添花,哪有什麽雪中送炭。”
“公主把這個世間想得太壞太複雜,你所活着的世間都是由你看見的幻化成的,你若只看見陽光,那這個世間便是好的,你若只看得到黑暗,那這個世間便是壞的,都取決于你。”辯機依舊牽着馬缰,一步一步的走,像是在跟高陽說話,又不像在跟自己說話。
“所以你的眼睛才那麽好看是麽?”高陽笑着問道,辯機沒有回答,可只有他知道,高陽的銅鈴般的笑聲,一聲一聲敲在他心上。
辯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跟在高陽的身後,為什麽出現在這裏,又為什麽救了她,是自己所謂的巧合,還是無意識的故意為之,他現在想做的,便只有躲,躲得高陽越遠越好。
可是他并不明白,越是躲避,就代表他越是心虛,越是害怕,就越沒有勇氣去面對,所以才選擇逃避。
逃一時,卻不能逃一世。
“辯機小和尚你什麽時候出的家?”
“十五歲。”
“十五也不小了,你爹娘舍得?”
“貧僧無父無母。”
“那你為何出家?”
“師傅在我快餓死的時候施了碗水和幹糧給我,說我有慧根。”
“你就那麽相信你師傅?”
“信我所信。”
高陽一路叽叽喳喳,活力十足,并不像死裏逃生,剛受過驚吓的樣子,問題一個接一個,不停的問,不停地想了解。
遠遠望去,高陽也不過是騎在馬上那個歡心地手舞足蹈的少女,辯機也不過是安靜的牽着馬的少年,他們也不過是這雲雲衆生中的塵埃。
夜越深,冷風越刺骨,高陽抱了抱自己的肩膀,卻不想回到溫暖的屋子,也只有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敢再想想辯機,還有她與辯機從前的時光。雖不甜膩,但足以回味。
高陽身後傳來輕悄的腳步聲,她不用回頭便知道是誰,房遺愛将披風搭在高陽的肩上,溫柔道:“夜裏這麽涼,你卻也不多穿些,不怕着涼。”
心都死了,皮囊又算得了什麽,高陽看着房遺愛的模樣,心生厭惡,此刻若是辯機在自己身邊又有多好,雖然他從未多看自己一眼。
高陽笑着拉起房遺愛的手,“你回來了?咱們進屋吧,這夜裏風大。”
房遺愛扶上高陽的纖弱的肩膀,愛惜的抹了抹她的秀發,道:“好。”你開心便好。
房遺愛比任何人都了解高陽是個什麽樣的女子,那樣火烈的性子怎會輕易屈服,他怎會不知道她四處尋像辯機的和尚,怎會不知道她白日飲酒作樂,怎會不知她故意與自己的長兄一房作對,而自己這般縱容她,不過因為一個字,愛。
房遺愛雖然把辯機從高陽身邊奪走,他卻從未後悔過,唯一悔得便是自己讓高陽變成了如今的樣子。活像個死人。
所以只要她開心,自己做什麽都無所謂,即便是利用自己去複仇。
“你今日朝中可有什麽趣事?”房遺愛扶高陽坐下,高陽笑着問道,那笑容很美,卻沒那麽純粹。
“也沒什麽特別的,只是皇上......”房遺愛沒有說下去,高陽瞧上去有幾分着急,“父皇怎麽了?”
“皇上看上去氣色一日不如一日,言辭中也對太子多有不滿。”房遺愛嘆了口氣,看上去有些無奈。
倒是高陽勾起嘴角,“雉奴?他若不是長孫皇後的兒子,怕是這個太子也輪不到他頭上。”
“此等話,公主還是不要亂說。”
“只有你我二人,有何不能說?要知道父皇的皇位,不也是從他兄弟手裏搶來的。”說完高陽略顯倦意,揮了揮手,“本宮累了,早些睡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