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每日對着大紅的喜服,高陽沒有半絲歡喜,芳洲瞧了既心疼又無奈,她看不出那叫辯機的和尚除了生得俊俏,哪裏好要非去比長相,房遺愛房公子也不差。公主這般癡心也是無解。
高陽雖沒有整天以淚洗面,卻也是茶不思飯不想,畢竟她不想因為自己的過度悲傷,讓辯機跟着遭殃。
可是有些人,一旦遇見,便一眼萬年;有些心動,一旦開始,便覆水難收。思念往往無孔不入,侵蝕着高陽的內心,像小蟲子一樣。
面對此情此景,高陽終于忍不住,不顧其他,直接沖出公主殿去。只留芳洲一人在這空擋,充滿紅色與金色的大殿。
高陽一路狂奔,她只為了見辯機一面,問問他,到底心裏可曾有過自己,只是問問罷了,知道了答案,便心無旁骛的嫁給房遺愛,不再見辯機。
天氣似乎要配合高陽一般,烏雲密閉,黑壓壓的讓人心頭悶得慌,像是要把人生吞了一般。
高陽來到宮中別院,卻發現早已空無一人,不知都去了哪裏,她拉住一個宮女質問道:“住在這兒的僧侶們呢?”
小宮女吓了一跳,生怕說錯了什麽,結結巴巴回道,“聽說是要回長安城郊的寺裏,去面聖辭行了。”
“什麽時候?”
“就剛剛,行李什麽的還沒帶走,說是一會兒回來取。”
高陽望了一眼辯機的屋子,“你去做你的事兒吧。”
說完走向辯機的屋子,她推開雕花木門,檀香的味道撲面而來,她看了桌上放着辯機背的書簍,然後伸手輕輕抹着,旁邊還放着他平日裏敲打的木魚,和化緣用的銅缽。
書簍邊上插着一副畫卷,高陽有些好奇,将畫卷抽出,剛想打開,便聽到外面傳來雷聲,說着窗子望去,才發現外面下了小雨,而辯機的窗子還沒關,桌上還放着經書,高陽怕經書被窗外吹進的雨淋濕,便放下手中的畫卷,前去關窗。
再回來時發現辯機一臉怒氣站在桌邊,“公主從小到大就是這般學得禮儀?随便進出別人的房間,動別人的東西?”
高陽語塞,原本想說的話都卡在嗓子眼裏怎麽都說不出來,倔強的看着辯機,揚起下巴,“我沒動你東西!”
“那畫卷為何在桌上,而不是竹簍裏?”辯機近乎質問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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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根本沒打開看。”高陽咬着嘴唇,她這輩子最讨厭的事,莫過于被冤枉。
辯機看了一眼那畫卷,這才放下心來,“公主請回吧。”
“送客?這是皇宮,本宮想去哪還要你負責?”
辯機二話不說,也不顧什麽禮節,男女授受不親,和尚不近女色,拽着高陽公主的手往外拉,然後将她推出門外,砰得一聲關緊門。
高陽試圖再次推門而入,卻怎麽都進不去,她無力的敲打着門,門廊外的雨越下越大,他在門裏,卻将她關在門外,裏面傳來辯機冰冷的聲音,“公主請回吧,以後也不會再相見。”
“本宮不走,本宮只想知道,這麽久,本宮主動了這麽久,你的心沒有一點本宮的位置?”
“貧僧乃出家人,早已六根清淨,心中只有佛,并無其他。”
外面的雨大的高陽快聽不清辯機的聲音,“為什麽?”
“這世上沒有那麽多為什麽,公主若還不回,貧僧便在這屋子裏不吃不喝,直到死去。”
“原來你死也不願與本宮有上半點瓜葛,這些日子也是本宮自作多情了。”高陽忽然冷笑起來,一步一步走出門廊,頭也不回的走進大雨裏。
大雨打在身上沒有半絲直覺,臉上的淚和落下的雨混在一起,不知哪些是淚,哪些是雨,全身是雨也絲毫感覺不到涼,因為再涼也比不過心涼。
辯機整個人靠在雕花木門上,閉着眼,深呼一口氣。
他走向桌邊,将畫軸緩緩打開,裏面畫着一位少女點着腳尖在桃花瓣上舞蹈,而那張歡笑的臉無疑是高陽。
他拿來銅盆,用火折将畫卷點燃,高陽的臉漸漸消失在火苗中,化為灰燼。
從那天桃林相遇,高陽便深深的印在辯機的心裏,那是辯機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會動,只是她是公主,他是和尚,他們怎麽可能。
她是帝女花,宰相媳,他則是一日空門入,誤卿百年身。
他們中間,隔着的豈止萬水千山。
愛情也是一種信仰,她心無旁骛,他卻不能全心交付。
即使他一次次的幫她救她,他卻不能害他,辯機自己動了不該動的凡心,犯了色戒,本就該懲罰自己一輩子,可高陽有什麽錯?她還有她大好的未來,她的未來不該有辯機,出了宮以後便再也見不到了。
可是辯機不知道,很多事是命定的,便是化成了灰燼,在你心裏也抹不掉。
高陽公主淋雨,高燒不退,大病一場,病一好,便以沖沖晦氣,請旨提前下嫁房氏,李世民自然喜聞樂見,為高陽選了一個大好的日子。
高陽坐在鏡前,任由宮女為自己梳妝打扮,畫上紅色的嘴唇,畫上大紅的喜袍盤起高高的發髻,帶上金色的鳳冠。
她站在鏡前轉了個圈,美得不可方物,比那仙女多一分豔麗,高貴。豔而不俗,嬌而不媚。
可她卻不願笑上那麽一下,即便是大喜的日子,她也不願意。
她只是随了辯機的願,免得自己玷污了他大唐高僧的名頭,壞了他在父皇心中的高潔形象。
長安城中,皇帝嫁女兒,長安城外的寺廟卻依舊安寧,好似這裏面的人都與這大唐的喜事無關。
辯機站在回廊便,看着天空,微微一笑,你幸福便好。
喜樂聲,鐘鼓音不絕于耳,房遺愛牽着高陽的手,心中滿是激動,不是因為他娶了大唐的公主,只是因着他娶了他所愛的人,高陽。
他滿眼愛慕的看着面無表情的高陽,牽着她的手,一同走進洞房,紅色的喜袍拖地,留下一片旖旎。
新房裏到處都是刺眼的紅色,房遺愛小心翼翼的坐在床邊,不敢多看身邊的高陽一眼,芳洲端着酒杯,來到床前,道:“公主,驸馬該喝交杯酒了。”
高陽拿過酒杯,遞給房遺愛,房遺愛受寵若驚,接過酒杯,高陽白皙的手臂從房遺愛手臂間穿過,将杯中烈酒一飲而盡,只覺得一股熱流滾過喉嚨,委屈地想哭出聲音來。
房遺愛見高陽眼眶中滾着淚珠,心疼的無以複加,“公主若是覺得想念皇上,仍舊可以常常回宮,伴君左右。”
“本宮有喜歡的人了,可是不是你。”高陽淚眼婆娑地看着房遺愛,那一刻房遺愛好像聽見了夢碎的聲音。
他環住高陽的肩膀,像一個溫暖的兄長一般,輕聲安慰高陽,撫着她的秀發,“沒關系,你不喜歡便做你喜歡的事就好。”
随後吩咐芳洲,“去吧外面的矮榻收拾收拾,今晚我住那兒。”
芳洲有些遲疑,看了看高陽又看了看房遺愛,“驸馬...您不能任由着公主胡鬧啊,公主她是大病初愈,燒昏了腦子,你怎麽也昏了?”
房遺愛勉強給出了一個微笑,揮了揮手,“去吧。”
芳洲這才不情不願的離開。
房遺愛雖不知道那人是誰,但終究有一點耳聞,只是宮闱秘事,誰又敢亂傳,如今高陽在自己身邊,以後也将在自己身邊,早晚有那麽一天,她的心也會是自己的。
可他卻不知道,他這一等卻等了幾年,等到辯機死了,高陽的心,卻依舊不在自己這裏。
房遺愛坐在書房裏,想想這些年來做過的努力,如今都是些幻影泡沫,不知自己是哪裏做得不好。
書房外傳來叩門的聲音,房遺愛道:“進。”
一個丫鬟裝扮的女子走了進來,“見過驸馬爺。”
“公主最近狀态如何?”
“不哭不鬧,瞧不出悲戚,也看不出開心,只是不太飲酒聽曲了,召來的和尚也都遣了,只留了那惠弘和尚日日為公主講經,只是...”
“只是什麽?”房遺愛皺着眉問道,那丫鬟道:“公主不準任何人陪伴,只有她跟惠弘二人,奴婢并不知說了什麽,不過...”
“你又不過什麽?”
“奴婢聽說,那惠弘和尚能通靈見鬼!”
“什麽?這又是哪裏尋來的江湖術士,來騙公主?”房遺愛看起來有些憤怒,可他憤怒的不是惠弘是個江湖術士,而是惠弘能見鬼的說法。
哪怕是辯機變了鬼,高陽也要見他一面麽?
房遺愛心中冷笑,越發覺得當初用金寶神枕嫁禍給辯機是個正确的決定,留着辯機危害的不只是高陽和自己的夫妻感情,更會害了高陽。
只是此時他沒有任何辦法将惠弘趕出公主府,如今高陽精神緊張,情緒不穩定,外一出了個三長兩短,自己的人生似乎也沒了意義。
房遺愛嘆了口氣,“好了,你下去吧,有什麽事再來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