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不知年歲姓名,不知将往何處,不知這孽債何時償清。他的記憶之初,是被一個熟悉的男子拉扯着,将他交到如今的老鸨手裏,而那個男人則領回了兩袋白面。

本是以他的相貌身形,在這青樓裏頂多做個雜役狎司。至于那伺候人的活兒,他樂得人家瞧不上眼。可惜流年不遂,那時老鸨手下有一位年輕而貌美出衆的伶倌突然染上時疫。未及三日,那死去的伶倌便被裹上草席,趁着夜黑,投到江裏。他倒是好幾天沒敢再喝壺裏的水……

後來,許是他吃肉吃得太多,或許那些死于他口的精靈死前對他有所怨怼,死後亦不想讓他好過。

經過于樓裏幾年的補養,他的身形拔出頭來,五官也舒展許多,雖仍比不上那死去的伶倌,卻要比他之前黑木炭的模樣好上百倍。待他賣進這卿歡樓的第七個年頭,終究是被人開了苞。

不是沒想過逃跑……

他的腿如今一入秋便有那鑽風刺骨的疼,便是在那時逃跑未遂,抓回來遭過幾次毒打後,遺下的病根。

離那倔強的年月已過去五六年了,如今,他已被□□得十分合人心意。

每一位客人都可以随意擺弄他,而他從來不會哭鬧……

他不會打聽這紅綢軟帏以外的任何事,也不發出浪調淫語以外的任何聲音……

客人要他何時笑,他便何時笑給客人聽,客人想他何時哭,他便随時可擠出點淚珠……

客人怎樣舒服,他便會作出怎樣的姿勢……

客人想看什麽,他便能露現什麽……

如此這般,一來二去,經年累月,有的客人覺他乖順,便時常來照拂他的生意。有的客人則認為他死氣沉沉,嘗起來如蠟紙一般,假得很……便不再關顧。

随着他年歲愈增,加之本就沒什麽姿色,即使是那些常客也都留不下來了。

更何況在他之後進來的雛新們一個個嬌豔可人,千姿風流,天生韻味,是他無論如何雕飾都企及不了半分的。眼見着床前冷落,鸨母也不再對他慈眉善眼。但好歹他念及為樓裏盈過些利,不好撕破臉,近年來只是旁敲側擊……

“要麽趕緊套個傻小子,早早收拾收拾滾蛋……”

“要麽先幫襯着我照顧生意,與我一起□□新人,等雛新地位穩固後,你再收拾收拾滾蛋……”

說實話……他娘的他早就不想幹了。

起先,他盼能憑自己逃出去,後來被抓了回來。之後,他盼能覓得一位良人,将他贖走。結果,那‘良人’居然又為他招來了幾位新客,說是‘共享齊樂’。最後,他不得不死心,放浪形骸,沉浮欲海。如此一來,反倒為他贏了些名氣,争了不少纏頭。

倒是三生有幸,能于煙花巷柳之地,識得一位道長官人,他見言榮終日陰郁不化,便開解他道:“今生種種苦果,皆是為償還前世未消的孽障,待你償清身上背負的業報,今生方可涅槃重生……”

道長如此說,言榮便信了。這已成為支撐他于每一個爛靡而空洞的清晨裏醒來惟一的信念。

亦是他于無盡的堕落之淵裏不想繼續下沉的唯一一點希冀。

他一直在等,等那麽一天,等這年老色衰之時,衆人膩煩我之日,惟念天地不棄,容他殘敗身軀,放與江河共泊。

思緒回轉眼下,如今的情形雖稍見好的苗頭,可仍是時機未熟。當下他便回及鸨母,說他舍不得媽媽,願與媽媽一起教養新人。

至于說時機未熟,是因為他還有着無法從這尋歡場裏全身而退的……情故纏身。

其中一個緣故是這麽多年的收入,其實他自己未着一子兒,全部被老鸨收了去,想他老鸨商人貪利,自己就這樣被遣走,或許連上路的盤纏都要他言榮沿街乞讨而來。此時離開,無異于淨身出戶。還不如先幫襯着鸨母,說不準可以摸點外快,好歹能攢夠他上路的花銷,也說不準還可攢出個宅子。

至于他無法脫身的另一個緣故……說來慚愧,言榮的業報似乎還未償還幹淨。時至今日仍有三位老主顧于他房中流連。許是他們見言榮營生慘淡,便将言榮包下,他們以為這是在幫他

熟不知,反而是在拖累他。念及恩情,言榮又不好說破,只有耐心等待連他們都将他厭棄的時候。

不過言榮覺得時候差不多了,因他最近伺候得越加不用心。想必他們也已察覺出言榮的體态不如從前……再耐心等等,若如言榮心中計算,不日他便可離開這裏……

……

身前之人的吸氣聲,猛然将言榮拉回現實。客人的手指穿過他的頭發,将他向後扯去:“咬什麽……你怎麽回事?”

“心不在焉……”客人扳起我的臉,強迫我擡頭。他居高臨下地凝視着言榮的面容,最終嘆了一聲,興致缺缺的起身下床。留下言榮一人在床幔後,一副雙腿大開,嘴角沾有白濁的媚浪模樣。

言榮見客人已整頓起衣裳,似要離去,他暗暗一笑,接着故作急切,赤足追随上去,從身後環住客人的腰,貼身道:“官人這便要走?可是榮兒哪裏不好?”

謝殷虓并未停下手上動作,一面将儀容打理整齊,一面隐忍道:“你累了,我明日再來……”

言榮露出為難神色,道:“明日裴官人已有約……”

謝殷虓一頓,沉默半響。轉身在言榮的臉上捏了一把:“裴方靜南下巡檢,已走了兩日,哪來的約?!”

言榮眨眨眼睛,不慌不忙胡謅道:“許是榮兒糊塗……那便不是裴官人,是謝官人……”

謝殷虓隐隐散着怒氣,手上力度加大,揪着你的臉蛋道:“你他娘的,本王姓謝!”

言榮吃痛,連連哀喚:“榮兒糊塗,榮兒糊塗”

“我看你是不想在卿歡樓待下去了……”王爺怒而拂袖離去。

望着客人怒氣沖沖的背影,言榮算是松了一口氣。走向窗子,倚欄目送着小王爺上馬遠去,喃喃道:“早就不想呆了……”

言榮擡起眸,原是一輪清月高懸,夜深人靜,無雲無風,朗朗照之。他獨自賞了會兒月,待眼睛乏了,便轉身撚了燈蕊,數着日子又捱過了一日。

第二日。小平湖兩岸的街市上,是東街最繁華之處,言榮立在柳樹陰涼下,盯着翠意盎然的湖面出神。

“哥哥,哥哥,言哥哥~”

“你瞧瞧人家嘛~”

“人家穿這件好不好看~”

“嗯,好看。”言榮回答道,頗為滿意地看着蹦跳到眼前的人。

這位綠衣少年卻以為言榮在敷衍:“……言哥哥瞧什麽都好看,那位楊公子究竟喜歡什麽樣的?”

言榮不解:“……哪位楊公子?”

“就是你今日帶我去見的客人啊~端不是哥哥在戲耍我吧?”楓久道。

“我跟你說他姓楊嗎?哥哥老糊塗了,他也許姓張……”言榮想了想:“也可能是姓伍……”

此時一陣清風撩起岸邊垂柳,一位比柳葉強壯不了哪去的妖隽男子忽然出現于眼前。看他五官開合頗為異域,肌膚又盛白如雪,卻不知為何面色總夾雜着灰霾之色,仿若有什麽惡疾纏身,他微微一笑:“複姓濮陽,不姓伍,也不姓楊。榮兒為何總是記不住我的名字,真是……”

此人神出鬼沒,言榮未料他會忽然出現,言榮只怔了一瞬轉而就笑得千嬌百媚:“官人~”,他私底悄悄拽了下楓久的衣袖,用眼神示意這個綠衣少年上前招呼。

楓久愣愣應聲:“官人~”他眼神不着痕跡,暗暗打量面前的人,心裏暗想:這個官人究竟從哪裏冒出來的,方才連個影兒都沒瞧見。不過這位濮陽公子看起來瘦弱得很,像個病書生。

言哥哥舍得将老主顧引給他一個新人?莫不是此人有什麽惡疾吧?

濮陽桀看也不看楓久一眼,堂而皇之地徑直上前摟抱住言榮。他的額頭抵在言榮的頸部,委身的模樣比言榮和楓久倆個貨真價實的伶倌還要更像伶倌。

“幾日未見榮兒……長胖了許多。手都環不住了。”濮陽桀肆無忌憚地捏着言榮的腰,如此說道。

言榮十分尴尬,他已不敢左右顧看,想必街上的行人已能用眼神戳死他了。

楓久倒是會貼心應和:“……公子慣會說笑的。”

“趕了好幾裏路,身子都乏了。榮兒為何選在這裏見面?離卿歡樓遠了兩條街……”濮陽桀抱怨起來。

言榮稍微将肩膀上的腦袋推開一點,想要留出說話的空隙,卻沒發現他眼底閃過的不快。你側頭看向楓久,笑着為兩人搭話:“這位就是我常說的濮陽公子~”

言榮回過臉來,朝摟着就不撒手的濮陽桀笑盈盈道:“這是我們卿歡樓當紅的頭牌,‘清水芙蓉,天然雕飾’,王藍王司馬還為他作過一首詞呢,可謂一見傾心,二見衷情,三見忘乎其形……”

“那首詞開頭如何來着?”言榮故意抛出話頭兒,逗趣一般望向楓久。

“哎呀哥哥,不許說。”楓久羞急起來。

瞧見楓久露出的活潑模樣,正中言榮的下懷,言榮加緊說道:“少年就是少年,還像長不大似的,臉皮薄,說一說還害羞了,你不說,我可要念給官人聽了~”

言榮自認深知濮陽桀的喜好,甚至可以說,大部分客人都會喜歡這樣的可人:乖巧,順貼,涉世未深,還有一絲率真,如方破芽而出的春筍一般。

言榮的一雙眼睛看似溫和卻毒得很——楓久,可是他精挑細看出來的,清純的模樣絕對可以勾起所有男人的疼惜和憐愛。

言榮一步步将楓久的性子中俏皮的一面引露出來,想必濮陽桀此時定是目不轉睛,心頭如羽毛輕掃,浮癢難耐……

言榮想着,并悄悄想用餘光瞄一眼濮陽桀,看看是否如自己所料。本是暗地裏的動作可不料正好對上濮陽桀的視線,那視線的确目不轉睛,但不是楓久,是他。

濮陽桀的确面露難耐,但仍不是對楓久。他收緊環住言榮的力度,下身更加貼近,那裏是無法忽視的溫熱。

言榮的笑容維持不住,道:“官人,你聽到楓久和我說的話了嗎?”

濮陽桀又重新将腦袋靠上言榮的肩,在你的脖頸間呵氣,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聲音道:“你的胡言亂語我可聽不懂。我累了,只要你陪我。”

言榮嘆氣,任由他抱着,亦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難道要在大街上嗎?這裏人多,回去再說。”

濮陽桀笑容皎潔:“這句我聽懂了。就依你。”

楓九站在原地,眼見着被冷落一旁,心裏不爽,便推脫道:“言哥哥,我去前面綢緞莊看看……”如此明顯的無視,該不會是言榮成心做給他看的?罷了,罷了,一個殘花敗柳還能掀起多少風浪。

言榮臉上挂不住:“……好吧,那我先送官人回去,你當心些,別太晚回來。”眼見氣氛冷落,  計算告吹,言榮只好作罷。本想着讓楓久接手他的生意,看今日情形恐怕……還是另覓人選吧。言榮不禁心裏疑惑,難道濮陽桀改了口味?平時言榮自己裝作一副清純無知的樣子,濮陽桀明明很受用的,今日是怎麽了。

濮陽桀光天化日之下便摟着言榮,一路上引來無數鄙夷側目

言榮早已習慣這種眼神,他甚少在乎,加之此時的他心裏忙着琢磨下一條‘妙計’,哪有功夫羞愧。等言榮有知有覺時,他已與濮陽桀走進了一片林子裏,僻靜的小道,四下無人,風聲陣陣,樹影窸窣斑駁。言榮心下一沉,這條路……

濮陽桀瞧着言榮的神情變化,忽地将他拽到一棵樹旁,三兩下挑開言榮的衣襟。言榮愣愣道:“官人……晴天白日,一會兒有人來就壞事了……”

“噓,你不出聲,沒人會發現。”濮陽桀探出手指覆上言榮因為要說話而一顫一顫的淡唇,在上面來回揉蹭,磨呈血色才作罷。

言榮心裏暗罵濮陽桀,又氣又惱,甚至有些許的抵觸。與濮陽桀柔弱的外表極度不符的,是他在情i事上的暴虐。細數過去種種客人,卻沒有一個比他還更不會憐惜人的。濮陽桀喜歡血腥味,經常會在言榮身上弄出些細小的傷口,雖然很快便會恢複,但那種刺麻的痛感會很長時間殘留于肌膚上,以致每每見到濮陽桀這種感覺便會浮現,用不着他動手,言榮的身體自己便會不自覺的微顫。說實話,言榮并不喜歡,可惜無可奈何,他是他的恩客。濮陽桀手裏時常握着一把折扇,卻從未見他打開過,濮陽桀曾将它用到言榮身上的時候,透露過那是他最鐘愛的武器。

言榮忍受着下面毫不留情的沖撞,盡量閉緊嘴巴,不發出聲響,身後樹皮上的溝壑剮蹭着言榮的後背,光潔的後背不消片刻便一片沙紅。

身前的人這時将言榮翻了個身,背對着他,濮陽桀俯下身,伸出舌在言榮的背部上來回舔舐。這是言榮能記得的最後疼楚,接下來的事渾渾噩噩,任由客人擺布,不知怎麽穿衣,不知怎麽翻身,不知被抱了多少次,不知被怎麽帶回卿歡樓的寝房。

回到床上,言榮剛一碰上那熟悉的柔軟,便昏睡了過去。

睡夢之中,言榮似乎聽到有人在耳邊喘息:“榮兒……永遠這樣好不好……”

而言榮也許是太累了,神志不清地脫口而出:“不好……”

濮陽桀眼神一凜,他本顧忌着言榮身子弱,情i事上盡量收斂,言榮承受不住時他會放緩動作細心安撫,可言榮方才的回答着實讓他心冷,濮陽桀終于舍棄了這次心血來潮的溫存,不再壓抑着可将人燒成灰燼的欲望,那暗沉的,狂恸的掠奪,似想将身下的這幅身軀蠶食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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