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順着這條走廊,盡頭左轉便是前殿。”裴方靜示意言榮道:“我不方便,打擾你們。”

最後‘打擾’二字咬得極為陰沉。

“重簡……我真的是有正經事才來找王爺的。”言榮又一次解釋道。

“嗯。”裴方靜哼出一聲。

嗯個鬼啊!他陰沉的表情明顯是認為他言榮在欲求不滿,千裏送菊。他言榮就除了那事便不會幹點正經事嗎!

“我回來找你”言榮覺得委屈,道:“之後你可以驗身。順便将令牌還你。”

言榮不想讓這個人将他想得是那麽……那麽龌龊。雖然他是個男妓,但至少底線還在:“在床帏之外,我從不那個樣子。”

言榮丢下這句話便跑了,而裴方靜一直目送那個背影拐入前殿,臉上浮現若有似無的笑意。

皇宮大得出奇,言榮不敢亂瞅亂看,生怕惹人懷疑。但他的家常穿着打扮已經暴露了他的身份絕非宮中之人,所以言榮盡量少被人看見。之前有裴方靜一路護送,即使身份可疑,別人也不敢造次。沒有裴方靜的護送的這段距離,還好不遠。言榮沿着走廊走到盡頭,見一矮牆中央,有一小門,他方一邁出小門,就看見在前殿換防的晉王。

前殿十分空曠,地磚耀目之白,平鋪百裏,連一處蔭蔽處都沒有。言榮前腳踏進去,立馬撤了回來,扒着小門,暗黢黢地躲在後面。言榮盯着晉王,琢磨着怎麽把東西交到他手上。

對于像謝殷虓這種刀頭舐血的人來說,哪怕是再微小的風吹草動,也逃不過他的眼睛。側門那裏冒出的不協調感,一瞬間便被他捕捉眼底。

再一看清,他無法否認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滿足感充盈全身。可同時,他的思緒飛快旋轉,對言榮擅闖皇宮的行為很是驚懼。他随口囑咐了幾句前來換防的副衛長,裝作不經意的往側門走去。

待言榮緩過神來,希望見到的人已向他走來,并且臉上的神情冷峻。

沒辦法,不高興就不高興吧。完成小桀的事才要緊。言榮心裏暗想。

晉王一把将躲在門後的言榮拉出來,帶到禦花園後面的小院裏。

“皇宮你是該來的地方嗎!”四下無人清靜,他呵斥道。

“王爺……”言榮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贖罪道:“奴家深知皇宮莊嚴,不是奴家這種卑下之人能涉足的地方,實在事情緊急。奴家實在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你快起來!腿不好還愛跪着。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可知現在什麽情況,皇宮戒嚴你是進來了,考慮過怎麽出去嗎!被人查出來你擅入皇宮,當是死罪!”晉王尤其受不了這人動不動就跪,動不動就擺出可憐兮兮的模樣。

他俯下身,撫落言榮膝蓋上的灰塵:“你可去我府上等我,為何要跑來。”

“是這個。”言榮從懷裏掏出藏裏許久的另一半書冊。

晉王接過去,翻閱了一番,卻不見喜色:“就為了這東西,犯不着你冒險。”

言榮見辛辛苦苦,戰戰兢兢費盡心思将東西送到他手,卻連一句貼心話都沒有。言榮心裏不舒服,便打斷這人對他摸摸索索的動作,道:“那你還對小桀發那麽大的脾氣,我給你拿來了,你也不高興,王爺真難伺候。”

手被打下,晉王面露委屈,道:“你看你又耍起來了,還說我脾氣不好。”

“哎呦,那真是折煞奴家了,奴家這就告退。免得奴家髒了您的眼。”

“你又亂說,快回來。你出得去嗎。”晉王忙把人拽回懷裏。

“出不去……”言榮認道。

“那就老實點。聽我的。好不好。”晉王耐着性子道。

“是,王爺。”

“你在這裏等着,我換防之後來找你。”

“就在這裏?不會有人來嗎?”言榮看看四周雜草叢生,很怕裏面會竄出什麽。

“前面是禦花園,後面是椒房,早就沒人住。而且這裏也查過三四次了,我回去将禦花園守衛撤掉,便不會有人進來。若有什麽宮女太監你藏起來便可。這小院假山多,樹也好隐藏。”

言榮甚覺可行,便同意下來。謝殷虓平時大大咧咧的,關鍵時候還挺靠得住。

“你是怎麽進來的,門口的守衛不會是你的老情人吧。”他本是一句玩笑話,卻見言榮呆愣一下,晉王立馬變了臉色:“你竟然真的……?!”

“呆着別動。”晉王又沒好氣道。

“不是,王爺,是……”想他言榮也曾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如今連句實話都說不利索,眼見着王爺氣鼓鼓地跑掉,言榮只能獨自嘆息。

從黃昏,等到入夜……

不是申時就換防嗎?言榮如此想着,忽然草叢間一陣窸窣,一團紫色的小東西從上滾落下來。

待言榮瞅過去,是一位少女在草叢裏跪坐着,身上沾滿的塵泥,卻一點也折損不了她朗月般的容顏,金紅色的長發波浪飛揚,異域胸衣墜着紫琉璃,輕紫頭紗及地,不經意間挂上幾片落葉……

面面相觑,言榮見有陌生人闖入,緊張起來。不想,那位女子比言榮還要緊張。她像一只發狂的小野貓,将言榮撲倒在地。

“不許,說話,不然,殺你。”她用破碎的詞語,拐着奇怪的調調,如此說道。她一只手捂住的言榮口鼻,另只手鎖住他的脖子,威脅的眼神。

言榮注視着她,微微點頭。

說實話,即使她掐着言榮的喉嚨,言榮也感受不到任何危險的氣息。

“你……是西域來的嗎?”言榮在她的手心裏呵氣,道。

她沒有聽懂,手下的人模糊的發音。她疑惑,并露出一點空隙供言榮出聲。

“你就是丢了的舞女吧。”言榮問道。

“你,宮人,不是。”舞女道。

言榮笑起來,模仿起她的口吻:“我,宮人,不是。”

她見言榮毫不掙紮,便漸漸放下警惕。

“你,躲……嗯……人?”她費力的尋找着恰當的詞語。

“我,等,人。”

“等?”舞女似乎不太理解。

“等侯。”

“???”

是她沒有學過這個詞嗎?

言榮想了一會兒,道:“我希望某人前來,将我找回。”不知道這樣解釋是否恰當。

“你,躲人。我,等人。”言榮是想表達,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希望她不要害怕,也不要一激動便他捂死。

她怔住,忽然言榮感覺臉上涼涼的,淚水在她的眼睛裏蓄積,不受控制的啪嗒啪嗒,一點接一點,全落在你的臉上,道:“不。我,等人。”

……

這個少女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訴說着她的故事。

言榮陪她一起坐在樹底下。像兩個老友,言榮一邊為她擦眼淚,一邊聽她一股腦兒的胡亂傾訴。沒有人相信他們才認識半個時辰。她抽抽搭搭,但言榮好歹也弄明白了一個大概。

她的确是那個西域進貢來的舞女。原本她并不是本次獻舞的人選,而是她的父母犯了重罪,為了活下去。他們想盡辦法,将他們的女兒送上這個位置。而她為了讓父母脫罪,一路上并沒有逃跑。她以為只要完成這次獻舞,她就可以回家鄉與父母團聚。可誰知齊國皇帝居然想要娶她。她當場就哭了出來。一個勁兒的說,她不想嫁。可是沒人聽懂她說的話,她求譯官為她轉述,哪知譯官非但不解釋,還撒謊說她是因為激動而留下的眼淚。她在家鄉早有情人她絕不要嫁給別人。

“意中人。”

“?”舞女不解

“就是指你心中屬意的人,情人的意思,但比情人好聽一點。”言榮忽然飄過王爺嘴裏說出情人二字的神情,不禁打了個冷顫。

“意中人……”舞女重複道。

“你的意中人,知道你獻舞嗎?”言榮閑問。

“知道。”

“他告訴過你,你來到這裏,就可能回不去了嗎?”

舞女搖搖頭:“他與我,一起。”

“???”

“譯官,意中人。”

“??????”

“父親的罪,他的。”

“什麽意思?你是說你父親的罪名是他定的?”

“是……”過了一會兒,她又趕忙搖頭,好像才理解言榮的話:“罪,他的,父親,幫助。”

言榮一驚:“你父親替他擔罪名?”

她想了一會兒,才鄭重地點頭。

“你父親為何要頂罪?”

“父親,老,意中人,會娶我,照顧我的一生,父親說,不要傷心。”

“然後你為了救你父親,來當舞女,無法回國……”言榮隐約察覺到這裏面的不妙,他小心問道:“你的意中人想過要救你出去嗎?”

“他說,罪人的女兒,回去,不好。齊國沒有人知道,所以,留下,好。”

這一箭雙雕玩得好啊。利用意中人的父親既擺脫了罪名,又擺脫了這個可憐的舞女。言榮忽然想拜見一下這個厚顏無恥的譯官。

……

言榮注視着這個仿若天外之人的異域女子,語氣輕柔道:“你想要怎麽做?”

“不知道。”她搖搖頭。一臉迷茫。眼圈泛紅,抱着腿,蜷縮在樹下:“我不想和皇帝成親,我想和意中人……”這句話意外的流暢,想必她已重複過很多遍,

那麽不要臉的意中人還是不要的好。言榮心裏想着,并沒有說出口。

舞女目光無助,望向言榮:“我……怎麽辦?”

“你的意中人無情無義,不要相信他了。”言榮靠在樹上:“現今皇城戒嚴,你出不去,如此藏着也不是個辦法,我國的皇帝也正值龍虎之年,相貌氣度也是一等一的,雖說你未必會獨攬龍恩,但至少你吃喝用度不愁,地位顯榮至上……兩廂權衡,我勸你還是留在宮裏……”

“不!”舞女費力地理解言榮的話語,但最後一句她明白的:“不!”

“皇帝,不是意中人。不嫁。”她十分堅定。

“若出了宮,憑你一個異鄉人,語言不通,該如何自處……何苦呢。”

舞女堅定不移:“苦,我接受。”

“死性不改。”言榮暗暗笑罵道,心裏卻不自覺柔和起來。他撫上舞女的頭:“我沒有十足的把握可将你送出宮,但你可願意一試?”

舞女的眼眸猶如萬家燈火,一點一點明亮起來:“願意。”

“失敗的話,你恐怕要永遠留在這裏了。”言榮事先警告道。

“我願一試。”舞女道。

這時傳來一陣腳步聲,言榮和舞女一驚,趕忙躲進旁邊的假山。

言榮悄悄偷瞄,見是晉王,放下心,便要從假山裏轉出去。舞女拉住他,不解言榮是何意。言榮安慰她,悄聲道:“他無妨。”旋即從假山裏走出去。

“榮兒等乏了吧。”晉王見到言榮,便朝他走來。

“方才處理點事情,來晚了。”他解釋道。但當他想靠近言榮時,眼光倏地一冷:“誰,滾出來!

舞女驚顫,小心地從假山後走出來,并快步躲到言榮的背後。

這不正是搜尋多日的波斯舞女嗎!晉王再看一眼言榮做賊心虛的模樣:“怎麽回事?”

“這……說來話長。”言榮解釋了一番,最後将全部希望押在晉王的身上。

“荒謬。”晉王一眼便看穿言榮的意圖。

“如今皇宮戒嚴,只進不可出,你打算怎麽帶我出宮?”言榮問道。

“我自有辦法。”晉王不屑道。

言榮忙抓住話茬:“你打算怎麽帶走我,便如何帶走她。”

晉王抵觸道:“她的長相不同于常人,加之身上的奇裝異服,如此惹眼,她雖可在皇宮這麽大點的地方躲上七天,但出宮是萬萬不可能的。”

“天黑,她低着頭便可,衣裳,拿我的換給她。至于出宮,煩請王爺通融。”言榮琢磨道。

晉王微怒:“單憑你這句話,本王就能将你淩遲處死。”

舞女吓哭:“不要,不要。不走了,不走了。”

“哥哥,不要,不要,變成肉片。不走了,不走了。”那舞女突然抱住言榮,大哭起來。言榮一愣,安慰的拍上她纖弱的肩膀:“對不起。是我想得簡單了。”

“不該給你希望,又将你棄之不顧。”言榮道。

舞女在言榮懷裏一個勁兒的抽搭:“皇宮好,皇宮有哥哥,沒有意中人,哥哥陪我。”

“我并非宮中之人……”言榮嘆道。

晉王忍受不住,一把将舞女和言榮拉開:“行了,不許哭。”他轉頭護住言榮,不許舞女近身一步:“我依你。”

“但她的發色太惹眼,不到宮門口便會被人發現。”晉王道

那就……言榮撚起舞女的一縷紅發,想着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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