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尴尬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上帝總愛給基佬們意想不到的驚喜。”
——小修羅
生活總是出人意料。
在約炮失敗的第二天早上,牛可清和古伊弗寧親身演示何為“冤家路窄”,他們相當有緣地……
在市立醫院的門口相遇了。
兩個人,面對面,當場石化。
他們像兩根凍僵的冰棍,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看着對方發愣許久。
和約炮網友在工作單位裏見面,還有比這更尴尬的事嗎?
他們不約而同地在心裏罵了聲“草”。
一陣刺骨的冷風拂過,二人雙雙清醒過來,強行保持面上的鎮定,難堪地向對方打了聲招呼。
牛可清黑着臉:“嗨......‘晚上好’先生。”
古伊弗寧青着臉:“嗨......‘劉姥姥’先生。”
雙雙又是無言以對,皆四支僵勁不能動,這局面可真是尴尬,過分尴尬。
尬了幾秒,他們同時開口——
牛可清:“你怎麽在這兒?”
古伊弗寧:“你怎麽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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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尬了十幾秒,二人再次同時開口,似乎還搶着說——
牛可清:“我來看病。”
古伊弗寧:“我來探病。”
“......”
又又尬了幾十秒,他們已經累了,皆做着最後的掙紮——
牛可清:“有點小感小冒。”
古伊弗寧:“有個朋友住院。”
“.…..”
兜兜轉轉,這兩個男人就這樣重遇了,然後二人合力,來了個尬聊三連發,生生把天給聊死了。
此時,一個提着公文包的男人從古伊弗寧身邊走過,順口打了聲招呼:“古醫生,早啊。”
古伊弗寧:“......”
天上罕見地掠過幾只烏鴉,扇着翅膀盤旋幾周,尖銳地叫了好幾聲:“鴉——鴉——鴉——”
牛可清交疊雙手,略微地低了低頭,嘴角顫了顫,肩膀有小幅度的抖動。
他在憋笑。
謊言被當場拆穿,古伊弗寧尬得頭皮發麻:“……梁主任,早啊。”
“今天十點有個醫師會議,別忘了啊,”梁主任提醒他。
古伊弗寧點點頭:“嗯。”
梁主任笑着走了。
古伊弗寧有種當場被開膛剖腹的感覺,內裏全被牛可清看光光了。還有盞上千瓦的強光燈對着照,叫他無處可逃。
牛可清挑挑眼眉,加重語調喊了聲:“古醫生?”
古伊弗寧:“......”
“來探病的?朋友住院?你們醫生管看病人叫探病?”牛可清的話挺規矩,語氣卻明顯嘚嘚瑟瑟,有種戳穿了對方真面目的得意。
古伊弗寧露出一個紳士式假笑。
此時,一個踩着高跟鞋的女人經過,她見到牛可清,立馬面露喜色:“牛醫生,你怎麽會在這裏?”
牛可清:“......”
那幾只烏鴉又飛回來了,尖着嗓子使勁兒助興,叫得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鴉——鴉——鴉——”
古伊弗寧擡起手,用指關節托托眼鏡,順帶遮掩住偷翹的嘴角。
他在偷笑。
謊言被踢破了,牛可清尬得口齒不清:“葉女士啊,這麽巧,呃,我調來這邊工作了......”
葉女士是牛可清以前的病人,笑着寒暄兩句,“哦,那是挺巧的。我來市醫院體檢。趕時間,先走啦。”
牛醫生點點頭:“慢走。”
葉女士笑着離開了。
風水輪流轉。
蒼天饒過誰。
古伊弗寧挑了挑眉峰,學着牛可清那語調,故意喊了聲:“牛醫生?”
牛可清:“......”
“來看病的啊?果然啊,醫生都是能醫而不能自醫。”古伊弗寧話裏帶着嘲諷,朝他走近一步,那審視的要把牛可清的皮都給刮了。
牛可清局促地捏住眼鏡腿,偏頭,逃避對方的視線。
他有種被公開處刑的感覺,那點小謊言在古伊弗寧面前無所遁形。丢了面子不說,單是一種尴尬感就讓人撓心撓肺。
算了,他們彼此彼此吧,打了個平手,誰也不比誰強,反正都很尴尬就是了。
牛可清覺得自己這經歷還真夠奇妙的——
入職新醫院的第一天,就跟某位同事以約炮的方式出了櫃。
兩個人在冷風中相視片刻,一起走進了醫院,去搭乘電梯。
期間,他們很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彼此沒有說過一句話,因為根本無話可說。
為了避免大眼瞪小眼,一進到電梯,兩個人就自覺地錯開站位,一前一後地站,始終保持着一米左右的安全距離。
牛可清站在靠着電梯按鍵的一側,他摁下“八樓”後,手停了停,問古伊弗寧:“你幾樓?”
古伊弗寧:“十……十三樓。”
牛可清很紳士,順手幫他摁了個“十三”。
古伊弗寧微微點頭:“謝謝。”
牛可清懸着的心落下了,無比暗喜:幸好幸好,他和古伊弗寧的樓層不同,就說明他們不是同一個科的,不用朝夕相對地尬。
其實牛可清的科室在十一樓,但為了隐藏自己真實的工作地點,他腦子一熱,就随便按了個“八樓”,準備出了電梯後,再多走幾層樓梯。
嗯,科室在十樓的古伊弗寧也是這麽想的。
坐電梯的時間有些漫長,兩人間的氛圍難以用言語來形容,每分每秒都令人窒息。
要說些什麽嗎?說些什麽吧......不然真的太尴尬了。
牛可清側過頭去,僵硬地開口,問古伊弗寧:“你……是哪個科的?”
“肛——”古伊弗寧頓了頓,改口道:“骨科。”
牛可清眼神飄忽,點着頭“噢”了一聲,同時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古伊弗寧看了眼他的後腦勺,又收回目光,“你呢?”
“口——”牛可清把話噎了回去,淡淡定定地撒謊:“腦科。”
兩個人的想法一致:嗯,這家醫院這麽大,不同科室部門,以後應該沒什麽機會能碰見。
期間有人進出電梯,要摁電梯按鍵,牛可清為了給人讓出位置來,只能往後退了一點,與古伊弗寧并肩站着。
二人都進入了彼此的餘光裏,又不好正大光明地對視。牛可清的眼珠子斜着瞥開,古伊弗寧則垂着眼眸,以濃密的睫毛遮擋眼色。
實際上一刻也沒停過偷瞄對方。
電梯內的時光度秒如年,空氣中仿佛結了厚重的冰霜,又冷又硬,使得他們渾身不自在。
為了緩解這窘境,換古伊弗寧幹幹地問:“以前怎麽沒在醫院裏見過你?”
牛可清插在口袋裏的手指一直絞着,“我新調來的,今天第一天報道。”
古伊弗寧:“這樣。”
牛可清:“是的。”
古伊弗寧:“入職順利。”
牛可清:“謝謝,承你貴言。”
這倆沒話找話的頑強精神,值得敬佩。
古伊弗寧的語氣很淡很淡,明顯只是為了敷衍而對話。牛可清又何嘗不是呢?他尴尬得一直在假笑,這演技連他自己都覺得爛。
這你來我往的尬聊實在累人,于是牛可清不再笑了,古伊弗寧也不再說話。
兩個人一個當木偶,一個當啞巴。
膈應,太膈應了。
尴尬,太尴尬了。
“叮咚——”電梯終于到八樓了。
牛可清連“再見”都沒說一聲,就匆匆走出了電梯,像一個趕着逃難的難民。
這可不是什麽誇張的比喻,他确實是個受災的難民,尴尬難道不是這世間最大的災難嗎?
直到拐了彎兒,牛可清才把嘴角搭攏下來。他一直假笑把臉都笑梗了,揉揉嘴角,只覺心累不已。
牛可清穿過八樓長長的走廊,推開了防火通道的門,進入了樓梯間。
口腔科在十一樓,他踩着樓梯,扶着欄杆,一階又一階,朝着樓上走去。
爬樓梯可真是件苦差事兒,有電梯不坐非要走樓梯,牛可清也不知道自己犯的什麽傻。
果然,人為了避免尴尬,什麽事兒都幹得出來。
樓梯間空蕩蕩的,只有牛可清這一陣腳步聲,然而漸漸地,好像多了一陣不同的腳步聲。
兩陣腳步聲一上一下,隐隐約約地交彙在一起。不過牛可清沒放心上,他正累得夠嗆呢。
在十樓和十一樓之間的拐角處,兩陣腳步聲猝然停住,兩雙款式差不多的男士皮鞋......相遇了。
牛可清:“......”
古伊弗寧:“......”
這兩個五分鐘前剛見過的男人,相相在樓梯口碰面,一個正在下樓梯,一個正在上樓梯。
誰他媽能想到呢。
尴尬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随形;無聲又無息,出沒在心底,轉眼吞沒在寂默裏。
又是死一般的寂靜,二人深吸一口氣,不約而同地擡了擡眼鏡,又同時開口說道——
牛可清:“世界還真挺小。”
古伊弗寧:“我喜歡走樓梯。”
當然了,他們都覺得對方在扯犢子。
這次的謊撒得毫無技術含量。事實證明,他們張嘴說瞎話的本事都不賴,即便撒的謊都被對方看出來了,本人也還是臉不紅心不跳的。
萬不得已,牛可清再次挂起假笑,如同每個努力處理同事關系的上班族,他也在盡力地舒緩這難堪的局面。
終于,古伊弗寧繃不住了,直接說:“別笑了,你笑得像哭喪。”
牛可清:“……”
他破罐子破摔,挫挫地說“那算了,反正我也笑不出來。”
古伊弗寧一愣,竟然微微地笑了,是真情實感的笑,被牛可清逗笑的。
牛可清懶得假裝了,用手松了松勒脖子的領帶:“我十一樓的。”
古伊弗寧側了側身,為他讓出條道兒:“我十樓的。”
牛可清捏捏鼻梁:“那……拜?”
古伊弗寧點點頭:“嗯,拜。”
兩個人沒再多說廢話,直接擦肩而過,一個繼續上樓梯,一個繼續下樓梯。
兩雙男士皮鞋踏着階梯,相向而去,互斥的背影有些相似,朝着不同的地方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