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春風不留痕

“讓自己深陷進去的感動全都是危險的。”

——三島由紀夫

古伊弗寧朝他走了一步,疑惑着:“嗯?”

對方的靠近使牛可清驟然清醒,他頓了頓口齒:“我的意思是......散步的話,你要一起嗎?”

微微一怔,古伊弗寧笑了,“好。”

反正他回家也是自己呆着,無聊透頂,兩個人打發時間總比一個人消磨好。

他快步朝牛可清走過來,打趣道:“今晚我要把在微信步數榜上丢掉的尊嚴全都找回來。”

“其實剛剛滾床單時候,你可以直接把手機綁腰上,保證殺進排行榜前三。”

說罷,牛可清趁周遭無人,将手伸進對方的大衣,繞到對方身後拍了一下那腰臀,戲谑道:“對吧?電動小馬達。”

第一次被當街調戲的古醫生:“.…..”

冬夜很冷,但所幸今晚沒怎麽刮風,所以散起步來不至于被凍到臉歪。

他們走在無人的道上,繞着小區一圈一圈地繞,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兩人插科打诨的,倒比剛才在嘈雜的宵夜鋪裏講的話還多。

古伊弗寧見他臉上兩坨醉紅,像個惹人咬的桃子,問:“你不太能喝?”

“嗯,”牛可清踢踢路邊的小碎石,“但喜歡喝。”

他剛才喝得其實不多,但酒勁上頭,以至于太陽穴有些發疼。幸虧明兒不用上班,今晚回去能倒頭大睡,睡到明天中午曬屁股。

“醉了會耍酒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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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不吧,”牛可清實話實說,“頂多就是說話的膽子更大了些,酒後吐真言。”

聽罷,古伊弗寧挑挑眉,在肚子裏盤算了些壞水,若有所思地說:“那以後得讓你徹底醉一回。”

“我又沒什麽秘密。”

“套個銀行密碼就行了。”

忽然來了陣風,牛可清天生畏寒,削尖的冷風從他的領口鑽進去,凍得他一個噴嚏。

他嗅嗅鼻子,自覺有點失态,嘴碎着糊弄道;“......怎麽突然就來風了?”

古伊弗寧注意到了,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遞給他:“我們把大衣換着穿吧。”

牛可清:“啊?”

“你那件太薄了,我這件好歹有兜帽,你把它戴上擋擋風。不然你喝了酒又吹風,明天腦袋得爆炸。”在紳士風度這方面,古醫生真是沒得說。

換衣服這舉動純粹是他好心而已,可這好意卻撩撥了牛可清,令他心猿意馬。

“這……”牛可清遲疑着。

他倒不是客氣什麽,只是這換衣服穿……好像是情侶之間才會做的事,未免太親密了些,更何況是需要保持一定距離的炮.友。

古伊弗寧索性孩子氣地把大衣蓋他頭上:“散完步再換回來不就行了?”

牛可清:“……”

他沒再推脫,脫下外套與對方交換。穿上古伊弗寧的衣服時,他聞到了一股專屬于對方的味道,并感受到被一股融融的暖意包裹着。

——是古伊弗寧身體的餘溫。

很暖。

沿途悠閑地散着步,小區家家戶戶亮着暖燈,牛可清哈出一縷白色的寒氣,擡起頭去看。

他看見每一戶小方框裏都是明亮的,不時有人影走動,有些玻璃窗戶上貼着窗花,有些陽臺上擺滿盆栽。

他很喜歡看這些,都是冬夜裏能看到的溫暖。

經過路燈下的時候,并肩的兩個人被照出兩道長長的影子,牛可清看着那影子慢慢變短,又慢慢變長,像在一個頻道上同時縮短又拉長的頻率,感到很奇妙。

這麽多年來,他習慣了孤家寡人。他愛散步,卻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散步,如果以後身邊多一個人陪伴,似乎也挺不錯。

這種想要獲得陪伴的心情,應該是渴望愛情的人才會擁有的。可現在,這種心情竟出現在他身上……

想到這些,牛可清忽然打了個寒顫,可明明沒有風。

“古醫生,問你個問題。”

“問。”

“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會怎樣?”

“嗯?”

牛可清怕自己問到太私人的問題,踩過了不該踩的界,就只是半明不暗地試問:“你說,像我們這樣的人,三十歲多的人了還一直單身,那以後真……孤獨終老?”

“我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古伊弗寧理所當然地說,“無牽無挂,也沒人管,想怎樣玩就怎樣玩,難道不好麽?”

“好……”牛可清這個“好”字說得挺沒底氣的。

然後他便聽見古伊弗寧補了句:“不過也說不準,現在這麽想,不代表以後也這麽想。畢竟,人都是善變的。”

“是啊,人心易變。”牛可清帶起兜帽,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殘餘的氣味依然在揮發,暖意似乎變得更明顯了些。

他第一次覺得“善變”這個詞帶有褒義。

悄悄地轉頭,牛可清偷瞄了兩眼身邊的人。

因為兜帽邊緣的遮擋,所以他的目光能更無忌憚些,不必擔憂被對方發現後,還要像個孩子那樣幼稚地說:“我才沒有偷看你。”

他看見古伊弗寧身上穿着他的衣服,這麽想想,對方大概是與他接觸最親密的炮.友了。

這種親密不是指身體,而是指關系。

他們不是離了床就毫無交集,而是一起吃宵夜、一起散步、一起聊天,還相互穿着帶有對方氣息的外套。

有點奇妙。

這冷風吹兩吹,牛可清身上的酒氣都被吹散了。再這麽走兩走,醉意也跑得七七八八了。

但剩下的那三三兩兩,卻依舊催促着他的神經,叫他興奮起來,說一些清醒時不會說的話。

例如——

“古醫生,你們肛腸科的人日日賞菊,是不是有種看淡世俗的感覺?”

“你要注重牙龈健康,現在口腔方面的疾病越來越多,治起來費錢,還遭罪。”

“你的眼睛很有辨識度,像我辦公室那個魚缸裏的玻璃石,五塊錢兩顆。”

“.…..”

叽叽喳喳,唠唠叨叨。

古伊弗寧:“............”

“還有——”牛可清站住腳步,側身看着他,語氣不鹹不淡地問:“當時為什麽是抱我去醫務室,而不是背我去?”

“什麽?”古伊弗寧沒反應過來。

“我說的是大學時候的那件事,你把被砸暈的我公主抱去醫務室,這件事害我被同學嘲笑了很久。”說起來,牛可清還有些怨。

“啊……你說這個。”

“男人之間很少公主抱吧?你背我去的話,至少你我都會顯得更男人一點。”

古伊弗寧深深地回憶了一下當時的心态,最後只得出三個字的結論:“習慣了。”

“什麽意思?”牛可清揣在口袋裏的兩只手不知不覺地握緊了,他讓自己盡量自然地問:“你……經常抱別人嗎?”

“讀大學的時候,我是話劇社的,那時我正排練一個話劇,其中有一幕是王子将公主抱起來的。每天這麽練習,反反複複做這個公主抱的動作,也就習慣了。後來見你被砸暈了,我也沒怎麽思考,下意識就把你給抱起來了。”

“……王子和公主?”牛可清笑得無奈。他差點脫口而出,那你怎麽不幹脆把我給吻醒呢?

牛可清來了興致,繼續追問:“欸,那天我醒了之後,只看到你留的紙條,人卻不見蹤影,所以你是送我去醫務室後馬上就走了?”

“沒,待了十分鐘。”

“十分鐘......你還記得挺清楚啊,” 牛可清有點心靈受創,“這麽急,那天晚上有課?”

“不是,”雖然那已經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但古伊弗寧記得還挺清楚的,因為——

“我當晚約了隔壁學校的一個零,第一次開葷,所以那天對我來說比較難忘。”

牛可清:“............”

他有種說不出來的酸澀感,初次遇見對方的那天,竟是對方第一次和別人上床的那天。

男人繼續往前走,揣在口袋裏的手漸漸松開了,被指甲掐出紅印的掌心一陣一陣地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出血了。

他不再叽叽喳喳,也不再念念叨叨,之後的一路都沒怎麽說話。

腦子裏被塞了好多廢料,來不及傾倒出去,就只能默默消化。

世上會有一見鐘情嗎?會吧,至少對一張好看的臉會。

牛可清記得多年以前,曾經有張被光影映出的臉,在他的青春裏留下過幾秒的痕跡。

可一見鐘情并且深愛多年的故事,大概只存在于浪漫的愛情小說裏。而作為現實主義者,牛可清并不信奉那些所謂的烏托邦。

心動過嗎?

心動過的,但也僅一剎而已。

春風不留痕。

這些年來,他早就忘記那個藍眼睛的人了,忘記那個他年少時曾為之心動一剎的人。

如今,他再次看着這張不遜當年、甚至變得更加英俊的臉,內心似乎......已無當初那種幼稚的悸動了。

他會思慮更多,會權衡利弊,會顧及後果。畢竟成年人講求些實際的——

例如性,例如荷爾蒙。

“做人還是實際點好……”他兀自喃喃着,聲音小得只有自己能聽見,被風一吹就散了。

兩個人散步散了快一個小時,到了分岔路口,他們相互換回了衣服,以獨特的方式互道晚安。

牛可清擡擡眼鏡,紳士十足,“好夢。”

“相比起好夢,”古伊弗寧唇角一提,“我更想做個有牛醫生在的春夢。”

牛可清已經對他的騷話免疫了,不羞不臊,還煞有其事地點頭,“好啊,那我今晚裸睡,争取一絲不挂地到你夢裏找你。”

隐秘的浪漫蔓延開來,伴随着暧昧的話語在月色下騷動,如同暗香。

兩個人及時剎住心癢難耐的感覺,轉身,各回各家。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牛可清再次去了那檔廣式宵夜攤。

不是因為餓,也不是因為饞,也不知是因為什麽。

那時他剛下夜班,回到小區裏停了車,順着記憶中的路,很快就找到了那家宵夜鋪。

牛可清走進鋪內,裏外只有寥寥幾桌客人,一眼就看全了,并沒有他想看見的某個身影。

“又說經常來,騙人。”男人略失望地嘀咕着。

他本來還想好一大堆“偶遇”的說辭——

“這麽巧啊古醫生?”

“一起拼個桌?”

“吃完散步嗎?”

這些打好的腹稿全都作廢,因為某人不在。

牛可清還是找了張桌子坐下,按照記憶中的菜單對老板喊:“叔,來兩碗......不是,一碗艇仔粥,走蔥姜。一份幹炒牛河,少油。一瓶啤酒,冰的。”

末了,他想想還是改口,“算了,冰啤酒就不要了。”

周遭缭繞着濃濃的油煙味,牛可清一個人坐在角落裏,桌上擺着熟悉的艇仔粥和幹炒牛河,裹挾着鮮香的鍋氣,味道依舊誘人。

各種淩亂的想法紛紛擾擾,他嘗了一口面前的東西,卻好像……不是那個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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