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對我的好

“我總以為克制情感是人的一種尊嚴。”

——傅惟慈

最近,牛可清的工作愈發繁重,加上之前的醫鬧事件影響不小,他在事業上遭遇了瓶頸期。

盡管工作繁忙,他每天仍抽出時間去看望病重的老師。看着老人家日漸消瘦,他明明傷心到了極點,卻還是要強撐笑容,把樂觀的情緒傳染給老爺子。

開始的時候,牛可清從病房裏出來就想冒眼淚。再後來,冒眼淚變成了抽煙,一根一根地抽,直至心裏那股難受的勁兒緩過去。

日子就這樣變得難熬了起來,工作上壓力如山,恩師病重,每件不順心的事都是壓在牛可清背上的稻草,随時要把他壓垮壓沉。

如此一來,牛醫生開始出現失眠、食欲不佳,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一大圈。

那晚,古伊弗寧摸着他的腰,被那凸出的骨頭硌了硌手,眉頭一下就皺起來了:“你怎麽瘦了這麽多?”

“可能是因為最近吃得清淡,”牛可清随口敷衍了一句。

古伊弗寧沉默着,淺色藍眼睛逐漸變得深暗,裏面甚至透出些不耐的情緒來。

他一眼就能看出牛可清在撒謊,這壓根不是吃得清淡的面色,這明明就是吃不下飯的面色,臉上都沒剩多少肉了。

看着牛醫生那張憔悴又黯淡的臉,古醫生心口處的絲線扯了一下,男人頓生煩躁,一把将對方從床上揪起來,“不做了。”

“不做了?”

“被某人掃了興。”

“.…..”牛可清以為對方是嫌棄他的身體沒有以前好看,還生出一點難以言語的委屈來。

沒想到,古伊弗寧将衣服扔到他跟前,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穿上:“得先把這只不吃東西的牛給喂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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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不餓啊。” 牛可清匪夷所思地看着他,這都臨陣磨槍了,竟然還能中途休息去吃飯?

是什麽新的情趣嗎?

一向春風化雨的古醫生似乎生氣了,兩條俊眉擰成結,語氣也硬邦邦的:“不餓也得吃。”

牛可清邊穿衣服邊嘟哝:“我沒胃口。”

“那就吃些養胃的。”古伊弗寧的語氣軟下來,打開手機頁面按了幾下,說:“給你叫了個外賣,鮑魚海鮮粥,你捏着鼻子也得給我灌下去。”

牛可清:“......”

半個小時後。

牛醫生心情複雜地看着放在他面前的那一大鍋粥......是的,是“鍋”,是整整一個大的砂鍋。

“我又吃不完......”他向古伊弗寧投去一種老父親看敗家子的目光,“你叫這麽多幹嘛,這不浪費錢嗎?”

“我加了一百塊錢,讓老板給我多裝點,”古醫生略尴尬地撓了撓眉角,“沒想到老板這麽大方。”

牛可清無奈地嘆了口氣,起身走進了廚房,他已是這個家的常客,對這裏的一切都熟門熟路。

他拿來兩個碗和白瓷勺子,給自己盛了一碗粥,也給古伊弗寧盛了一碗。

“一起吃吧,古醫生。”

“我吃了晚飯,不餓。”

“有人陪我吃的話,我會更有胃口些。”牛可清拉拉他的手腕,語氣綿軟溫和,令人無法拒絕。

古伊弗寧淡笑了下,在他旁邊落座,順從地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喝起了粥。

喝着喝着,他擡眼一看,粥的熱氣彌漫在二人的面孔之間,令他倏然想起了那天——

牛可清坐在樹下的長椅上抽煙,那張臉被缭繞的煙霧遮擋得模糊,卻不難注意到那眼眶邊上帶着一抹刺眼的紅。

想到這些,古伊弗寧好像也沒什麽胃口了,他喝粥的速度慢下來,手肘懶懶地枕在桌面上,假裝不經意地與對方閑聊:“你最近怎麽了?”

對方最近總是一幅烏雲密布的樣子,他看着心煩,還礙眼。

“沒怎麽,”牛可清知道他在問什麽,不過沒有說太多。

想到最近發生的那些事,男人垂下薄薄的眼簾,密長的睫毛遮擋住他一半的眼球,把瞳眸裏的神色都掩蓋掉了。

此時的牛醫生,看上去能輕易讓人心生憐愛。

“得了吧,你這半死不活的樣子,一看就是心裏有事兒,”古伊弗寧用勺子攪和着碗裏的粥,說話說得漫不經心,實際上就是在釣着對方回答他。

牛可清掀起眼簾,定定地看他:“古醫生,你很關心我?”

古伊弗寧眸色一凝,故作輕蔑地笑了聲,“看吧,我就說你有點不正常,不然怎麽會問出這種無聊的問題?”

語畢,他竟然生出些心虛來,感覺自己才是不正常的那個,畢竟對于兩個炮友來說,“關心”這個詞語實在太違和。

他們之間早就說好的,離了床就絕不幹涉對方的私人生活,他怎麽可能會有這閑情逸致去關心一個炮友呢?

“這種問題是挺無聊的,那我不問了。”牛可清輕描淡寫的,就想結束這場對話,“我的事,你也不必問。”

即使對方問了,他也不會說的。

其實也不是不能說,不過是一些生活和工作上的事——

生離死別,財米油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是每個置身于社會洪流中的成年人都會碰見的,誰都逃不過。

只是各種紛紛雜雜的事情堆在一起,就像一匹又長又臭的裹腳布,一兩句話也說不完。倒不如不說,免得倒起苦水來沒完沒了。

更何況,他們只是兩個保持着一定距離的炮.友,替對方分擔消極情緒并不是炮友需要承擔的義務之一。

見牛可清不再說話,古伊弗寧估計他是真沒打算說,便察言觀色地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你的私事我不過問,但......”

他這話說得有點急,“但”了半天,到底沒“但”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幹巴巴地扔過去一句話:“你最好把自己吃胖一點,瘦骨嶙峋的,影響我手感。”

這話說得高高在上,像一條不容反駁的命令,但裏面藏着的溫度挺讓人暖心,牛可清笑了笑,點頭:“嗯,知道了。”

屋裏又只剩下了兩人喝粥的聲音。

牛可清起初沒什麽食欲,但海鮮粥的味道很鮮美,喝起來也夠暖胃,他不知不覺間就喝完了第二碗,并且奔着第三碗出發。

古醫生那一百塊錢沒有浪費,老板給粥裏加了不少幹貝,牛醫生很喜歡。

而古伊弗寧呢,他倒是還停留在第一碗的階段,男人心不在焉的,在腦子裏七繞八繞地做起了邏輯思考:

雖說“牛可清心情不好”這件事不值得他在意,但既然這件事導致了牛可清日漸消瘦,從而影響了自己在床上獲得的體驗感,那就說明——

“牛可清心情不好”這件事,他不得不管。

想到這裏,古伊弗寧又開始用勺子攪拌起了碗裏的粥,一圈一圈地,用勺子邊緣劃着碗底,不停地打轉兒。

男人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單是在思考措辭這件事上,他就花費了十分鐘。

遲疑半會兒,古伊弗寧還是假裝随口一說:“牛醫生,你要遇着些什麽過不了的事,随時可以找我幫忙,能幫得上的話……我一定——”

還沒等他把話說全,沉默已久的牛可清忽然開聲,驀地打斷了他,“古醫生,別對我太好。”

古伊弗寧怔了怔。

手裏的勺子也停了。

清清淡淡的一句話,就把界限劃得清楚明白,楚河漢界也不過如此。

牛可清知道的,古伊弗寧對他的好都是出于紳士風度,而不是出于喜歡。

從他們相識到現在,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古伊弗寧在主動示好,他會對牛可清說些好聽的話、待他溫柔體貼、幫他擋下拳頭、背他下樓梯、叫上他一起吃宵夜、在他脆弱的時候靠近他……

這般好、那般好,好得令牛可清感到恐懼,甚至不知所措。

或許在愛情上,古醫生是個過于“純潔”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的行為總會在無意中撩撥對方的心,又或者是,他知道自己在撩撥人,但是不願意負責。

最後的惡果,就只能由心動的那一方來承受。

牛可清誠惶誠恐。

再這樣下去,他會産生誤會的,會把對方的所作所為看作是付出,然後不顧一切地湧泉相報。

他還會愚蠢地自作多情,會瘋狂地喜歡,到時……就真的回不了頭了。

所以在這一刻,牛可清忽然想自私一點,他不想做最後被推開的那一個,于是決定做先把對方推開的那一個。

算是一種低級的自我保護。

燈下,牛可清注視着古伊弗寧,哽着嗓子說:“你可以對世界上任何一個人好,但我不一樣,我們的關系……很容易變得尴尬。你不需要為我做太多,哪怕只是出于好心。”

氣氛忽然有些僵。

兩個男人深深地與彼此對視,目光裏各有各的意味,誰也讀不懂誰。

半晌,古伊弗寧與他錯開目光,語氣已不複之前的柔和:“我以為,對一個心情低落的人表現出善意是最基本的道德素質,不過現在看來,好心不一定遭人待見。”

他碗裏的粥還剩一大半,已經徹底變涼了。男人扔下手裏的勺子,白瓷與碗邊磕碰出一聲清脆的響聲,驚了牛可清的心。

頓了頓,牛可清想說些什麽緩解氣氛:“我……”

古伊弗寧不想聽他說話,站起身來,藍眼瞳裏的目光冷冷冰冰,“吃完你就走吧。東西放桌上,明早我會收拾。”

說完,男人踢開礙着腳的椅子,轉身回了房間裏,頭也不回地甩上了門。

“咔嚓”一聲,牛可清聽見房門落鎖的聲音,忽然有些後悔自己說出那番話。

好心被潑冷水,換做是誰都會心裏有氣。

瞧吧,現在連個陪着一起喝粥的人都沒有了。

牛可清吃不下了,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餐桌邊,愣愣地看着飄着淡淡熱氣的粥,心裏好像有成千上萬條絲線,胡亂地纏成一個死結。

究竟是求仁得仁,還是自作自受?

就這樣呆坐了不知道多久,粥裏的飯粒都已沉了底,最後一縷熱氣也消失不見,可他心裏亂纏一通的死結……還是解不開。

要不,去哄哄?

牛可清站起來,走到古伊弗寧的房門外,默默地站了一會兒。他獨自看着這扇門板,想象裏面的人究竟在做什麽。

或許到了明早,古醫生自然而然就會消氣了,畢竟,他們之間從來就不是會向對方肆耍小性子的關系。

然後他們又會繼續像從前那樣,将所有關注點都放在對方的身體上,只與對方做.愛,除此之外,互不關心,互不幹涉。

想到這些,牛可清竟忽生落寞。

半晌,他擡手,小心翼翼地用指關節敲了敲門,嘴唇幾近要貼到門板上,輕輕地喚了一聲:“古醫生?”

沒人應。

牛可清抿了抿唇,又輕輕地敲了第二下門:“對不起,我不該對你說那些話。”

依舊沒人應。

他再次,輕輕地敲了第三下門,聲音像是從心窩裏掏出來的那樣:“謝謝你的好心,謝謝你對我的好。”

可門內的人還是沒有應他。

牛可清失落地垂下手來,沒有再繼續敲門,而是默不作聲地站在門外,站了足足一個小時,就像一個面壁思過的罪人。

自我懲罰罷了。

因為始終沒有得到古伊弗寧的回應,他躊躇許久,連最後一句想說的話都沒敢說出口——

可如果,你對我的好,不是出于你的基本素養,不是出于你對誰都會有的善意......

那該有多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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