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貓咪與奎紮爾鳥
“有人說你目光中籠罩着飄渺霧氣,神秘雙眸是藍,是灰或碧綠?時而含情脈脈,時而冷酷迷離。”
——波德萊爾
古伊弗寧覺得那雙親密的小情侶礙眼,因為害他意識到了某些事。
這是他第一次約人一起看展。初衷是為了讓牛可清心情好點,但如今後知後覺……
這種行為是不是太像邀請對方與自己約會了?
男人的心咯噔一下,警鈴大作:這番邀約會令牛可清多想嗎?會不會帶來什麽不必要的誤會?
無心栽柳,很容易使柳成蔭。
他越想越覺得不妥,直到牛可清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古醫生,你為什麽會喜歡弗蘭的作品?”
“嗯?”古伊弗寧托着眼鏡回了回神,答他:“大概是因為,我們的名字裏都有個‘弗’字。”
牛可清:“……”
“開玩笑,”古伊弗寧收起痞氣,認真地對他說:“以前在國外生活的時候,我性格有些孤僻,朋友也不多,十幾歲,就一憂郁又中二的男孩,喜歡安靜看書,于是經常到各種書店去挖寶。”
“後來就挖着弗蘭的畫集了?”
“是啊,我愛抱着弗蘭的畫集,坐在草坪中央靜靜地看,一擡頭就能看見公園裏的噴泉,幸運的話,還能看見一點陽光下折射出的彩虹光暈。”
彩虹,噴泉,草坪和弗蘭,這四樣東西,是古伊弗寧童年裏最美的記憶,就像藏在他心裏的一個寶物盒。
而現在他打開了這個盒子,把裏面珍藏的東西拿出來,和另一個人分享。
緩步走着,他們走到一幅畫前,牛可清駐足凝視,看了這幅畫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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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伊弗寧見他看得如此入迷,便也順着他的目光,去看那幅畫到底有什麽特別之處。
那是一幅以藍白色調為主的抽象畫,極簡主義,卻似乎有種魔力,讓你一眼就能捕捉到裏面的精髓,靠着突出的神韻辨認出這是一只白貓。
旁邊還有趣地配上了一句三島由紀夫的名言:“人類最應該向貓看齊。因為再沒有比貓更冷淡、更無情、更任性,并且絕不任由人類擺弄的動物了!”
牛可清盯着這幅畫一直看,久了轉過眼去,看見站在他身側的古伊弗寧——
淺發藍眼瓷白皮膚,臉部輪廓精雕細琢,這個男人似乎也是一件值得欣賞的藝術。
“你跟它好像,”牛可清忽然開口說道。
古伊弗寧:“嗯?”
牛可清向前一步,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畫,“你看它,高冷傲氣,還有雪白的毛色,就像茫茫天地裏的一團雪絨。天上……有只飛過的鳥為它銜了兩顆藍寶石,鑲嵌在貓的圓臉上,變成了一雙驚豔的藍眼睛。”
古伊弗寧的眉峰挑了挑,像是聽見了什麽清奇的說法:“你是說,我像一只貓?”
“不像嗎?”
“那你倒是說說,我是一只什麽樣的貓?”
“你啊?”牛可清繞着他走了半周,慢慢地觀察:“你是一只愛沾花惹草、傲慢娼.淫的貓,毛色光滑又柔順,細長的胡須有點紮,給人一種很神秘的誘惑力。”
古伊弗寧低笑了下,以欣賞的目光看着牛可清:“很有趣,繼續說。”
“還有你的那條尾巴啊,直直地豎起來,甚至越過了頭頂,驕傲地指向高空,誰都不讓摸。”牛可清故意瞥了眼對方的身後,仿佛那兒真長着一條貓尾巴。
古伊弗寧唇角一勾,像只狡黠的貓咪那般笑了。
展館的壁燈是亮白色的,在牛可清的眼鏡片上照出一條狹長的反光帶,古伊弗寧沒看清對方的眼睛,便歪了歪頭。
調整角度再看過去時,那反光便猝然不見了,他清晰地看見鏡片後那雙黑色的瞳孔,被燈映出星點光芒,黑得像上好的油墨一樣發亮。
黑眼睛的男人繼續繞着他,不徐不疾地把剩下的半周走完,“你有一種攜柔帶剛的美,總愛警惕地觀物察人。一雙眼睛很漂亮,藍得純淨無欺,令人難以抗拒,但我知道,裏面裝的全是乖戾的心思。”
古伊弗寧被剖析得絲毫無差。
他驚訝地站在那兒,與身後那副貓的畫像相得益彰。他們是如此的相像,也不知,究竟誰才是一幅靈魂的畫像,誰才是真實的縮影。
甚至恍然間,古伊弗寧覺得自己真是從那幅畫裏跳出來的貓咪,躺平在解剖臺上,任憑牛可清撥開他的毛,抓住他的尾巴,将他裏裏外外看了個透。
一股寒意如箭尖般滲透進男人的尾髓。
心驚之餘,他覺得有趣非常,以同樣的方式剖析牛可清,“如果我是貓的話,那你就是鳥,那只飛過為我銜藍寶石的鳥。”
牛可清饒有興致地笑了,“那你倒是說說,我是一只什麽樣的鳥?”
古伊弗寧沒有回答,他微微俯身,湊到牛可清跟前,那一雙高清鏡片後的藍眼睛微眯,細細地打量起牛可清的臉。
——認真得像在做學術研究。
過了足足幾分鐘,他才直起腰來:“聽說過奎紮爾鳥嗎?”
牛可清搖了搖頭,“沒有。”
“它是生長在危地馬拉的一種鳥類,通體綠色的翎羽,眼睛是深黑色的,尾巴尖的翎羽很修長,你和奎紮爾鳥......給我的感覺很像。”
牛可清托着下巴,一歪頭:“為什麽像?”
古伊弗寧伸手,輕輕地摘下對方的眼鏡,深深地凝視着他的眼睛:“你的瞳孔很黑,眼角是一道流線型,給人一種......深邃感,就像森林裏一片幽暗的墨綠色,會不停地釋放氧離子,令身邊的人很舒服。”
牛可清被他盯得臉發燙,好像聽見了什麽隐秘的情話,連嘴巴都磕絆了:“我、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鳥類……”
“奎爾紮鳥是自由的象征,”古伊弗寧将雙手別到背後,考究地講道:“據說,若是把這種鳥捕獲并囚禁在籠子裏,它就會立即死亡。”
牛可清搶回了自己的眼鏡,重新戴上,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不自由,毋寧死。這點倒是跟我挺像的。”
周遭無人,古伊弗寧湊到他的耳邊,低語着:“大家都知道貓吃老鼠,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
“貓其實也吃鳥。”
那時的牛可清不知,古伊弗寧的話竟一語成谶。
後來的他,真成了一只奎紮爾鳥,被對一只貓咪的愛囚禁了。
求不得,也逃不走,一顆不再自由的心,就那樣死在了牢籠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