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弊

基斯夏迪斯雖然總是瞪著一雙眼,眼角旁有深深的皺紋、粗糙的面頰經過日曬雨淋布滿了雀斑與汗斑、理成光頭徒增兇殺氣息,但他實際上不是個非常暴躁的人,相反的他非常喜歡小孩,艾倫幼年的回憶有好幾段就是坐在基斯教官肩上四處逛。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身為新兵教官,對於訓練新兵他的嚴厲程度在所有教官中榜上有名。

「為了佯裝他非常兇的假像,他習慣用不耐煩、兇狠的态度擊垮毎個新生的意志。」如果早先時候三笠他們認識的是為正式參軍的艾倫,艾倫一定會這麼說,尤其是當有人提到自己在受訓時的悲慘經歷,抱怨教官的兇狠,艾倫會一改态度,嚴肅的糾正。

習慣成自然,基斯教官在艾倫受訓期間難度只有增加沒有減少,因此經歷了三個月的辛苦訓練後艾倫對於自己過去狹隘的認知有了改變。

确實如艾倫所言,受訓期間時常可以看見他們的主任教官毫無理由的懲罰同學。或許也不該說學員沒犯錯,三笠可以看出教官的用意,有些學員絲毫沒有參軍的覺悟,彷佛世界繞著他們轉一般的猖狂——軍隊是個大團體,如果有了自我意識,在任何一個環節都有可能出錯。

三笠知道用意,但不代表自己也能改變劣習。從忍受著服從他人指令,到反抗壓迫成功脫離堕落的深淵,三笠必須靠著自我意識及勇氣才能在夜深人靜時将自己從崩潰邊緣扳正,因此要讓她再度回到壓抑主觀意識的主從式生活,成為受支配者,三笠知道這不是一個簡單的任務——正因此,她以及利威爾時常成為無端受罰的人選。

上周,也就是集訓第一日,他們三個人因為莎夏的嚴重遲到被拖下水,因此訓練時間從三個月延長到三年。事後這項消息自然是傳回調查軍團,身為他們的未來的上司,艾倫中餐時間便派來了自己信認的副官雷恩來找三位出師不利的下屬。

雷恩頂著一顆淩亂的短發、鬥篷像披肩一樣斜斜挂在肩上,沿路走背袋中的東西還不時掉下來顯得好笑。

他匆匆跑進餐廳時卻發現只有莎夏一個人在與滿桌子的全麥面包、馬鈴薯搏鬥,旁邊的學員則是見怪不怪的各自聊天用餐。

「莎夏,吃了馬鈴薯又不加鹽巴會脹氣喔。」雷恩本體是大叔外貌卻是個美少年,伸手拍著莎夏的頭,雖然實際年齡幾乎可以當莎夏老爸,卻像是大哥哥寵溺妹妹一般的溫馨。

「鹽巴很貴。」莎夏像是怕雷恩會搶了自己食物一般,伸展雙臂環抱住滿堆食物,「我不會不舒服,真的。」

雷恩也純屬於随口一問,食鹽每年産量稀少,讓莎夏全拿來抹馬鈴薯,不就資源浩劫了?艾倫曾跟他說過城牆之外有非常遼闊的湖泊且水的深度難以測量,而當中富含鹽分可以用蒸餾法煉出食鹽,這種湖泊被稱作海洋。雖然艾倫這個上司有時候說話顯得孩子氣,不過艾倫不會拿自己的夢想當玩笑,況且這個消息是從艾倫那位學識淵博的朋友那聽來的,因此盡管壁外調查任務從沒看過海洋,軍團內卻無人不信。

「對了,雷恩叔叔你怎麼會來?」

「你哥哥讓我來關心一下你們的情況,你看你又闖禍害慘三笠他們了吧。」艾倫從小把調查軍團當作自己家住,莎夏偶爾也會來玩個幾天,兩個人算是青梅竹馬,軍團裏沒有人不喜愛這對性格讨喜的小天使。雖然艾倫年齡小莎夏一歲,卻因為莎夏粗心大意的性格,大多數人都習慣性把莎夏當作年齡較小的那一位,要艾倫照顧莎夏,久而久之莎夏和艾倫也就互稱兄妹了。「話說回來,三笠和利威爾呢?」

「利威爾、三笠剛剛被叫到辦公室了。」

「怎麼了?」

「作弊。」莎夏整個心思都放在食物上,做過短暫解釋後就開始狂往嘴巴塞食物。

……

在訓練兵團受訓的短短一周,他們與軍法、歷史、攀岩、登山辛苦纏鬥,三笠還沒什麼,體力方面雖然比起利威爾差,卻還在教官認同的及格範圍之內。但利威爾可不好過了,他的體能素質絕對是歷任訓練兵團學員中最好的一位,但文科就差了,而且不是一般差。

就好比今天早上的晨考,他和三笠兩個人坐在同一桌考試,考試內容有關戰略深論題。三笠寫得還算順手,哪怕窗外的蟬鳴一樣刺耳也沒能影響她的思緒。她在五分鐘內結束了筆試,擡頭一看發現前面的學員還低著頭猛寫,再看前方監考的助教正趴在桌上,面前雖擋著一本攤開的書,任誰也看得出來他藉著書本掩護實際上在打瞌睡。收回目光,三笠察覺身邊有些動靜——視線右邊伸來一只炭筆輕敲她這一邊的桌面。三笠偏頭看去,只見利威爾指著第五題,眼神像在告訴三笠:差這一題就及格了。

三笠無奈的嘆口氣,利威爾現在考卷上總共寫了五題,當中四題全是自己放水讓他偷看,接著他「換句話說」寫出來的,偏偏第五題「費邊戰術」三笠只寫了一個單字,利威爾視力再好也看不清,因此只能求助三笠本人。

三笠不可能不幫助利威爾,她用唇語一字一句念出字母,反反覆覆幾次,利威爾卻還是看不懂。

正當三笠準備拿筆寫下來,忽然發現自己的試卷被抽走。

有時就是好的不靈壞的靈,三笠顯然就是有這種體質,就像現在。因此三笠轉回視線發現手上拿著自己考卷的人基斯教官,竟然一點也不驚訝,反而有種:就知道會如此。

基斯教官與三笠互看了數秒,三笠等待著教官判決。

「這一回我變得比較公平,兩位都是零分。現在都跟我到辦公室。」

※※※

莎夏果然只有對食物一類的事情才會有所關注,過去莎夏到軍團裏玩,艾倫就會準備許多食物等她,偶爾也會托人送些零食到莎夏的家,因此這一回雷恩受艾倫之命來訓練營找莎夏他們,艾倫照理來說自然不會漏掉食物這件事。

不過近來艾倫兵長與韓吉隊長有了争吵已經是軍營上下皆知的事,韓吉性格大喇喇的,很可能事發十分鐘後就把不愉快抛諸腦後,艾倫的反應反倒非常奇怪,雖然公事上并沒有因此處處為難,但到從某些細節可以看出他怒氣未消——例如他竟孩子氣的對莎夏不聞不問。

雷恩對莎夏扯了一通都沒能說清楚「為什麼哥哥沒有帶她最喜歡的豬肉給她」,最後總算趁著午休時間結束,莎夏得去上課才得以溜走去找三笠二人。

找人遠比想像中順利,至少難度沒有較向莎夏解釋「沒有食物」這個工作還要困難,雷恩随便抓一位附近的學生,便知道了三笠目前人在馬廄打掃——三笠的名字最初暴露時,并未造成軒然大波,不過總會有些人對她有進一步的了解,就好比艾爾文派人調查她時,除了真實名字,肯定連過去的「豐功偉業」都列舉的詳盡清楚。因此幾天之後,消息還是流傳出去,使得三笠不只成為教官關注對象,還是學員的騷擾對象。三笠走在路上沒有人不去多看幾眼。

雷恩到達馬廄時,發現那位號稱全國最優雅女性之一的三笠,正毫無形象的在洗刷地面上馬匹排遺的痕跡,長發零散的盤起來,側分的浏海則用夾子往上夾,不說她衣物上沾染到的髒污,她臉頰上那一橫土色,讓雷恩開始懷疑是泥土還是其他讓人想惡吐的東西。

……

除了兩位作弊生,教官當然沒有放過偷懶而疏忽的助教,三個人都被叫進辦公室做出懲處——他們一人被叫去做雜務、另外一人必須寫出辭彙優美的悔過書,提升文筆技巧。

三笠自然是成為跑腿的那一位——如果要求她寫悔過書,她甚至可以寫出韻文體。

當三笠繞著整個訓練營四處跑腿時,她猜想利威爾還在休息室苦思悔過書該如何寫才能符合教官所要求的內容。一想到在教官、紙張與書堆的陪伴下度過漫長的中午時光,未來的毎一周還必須寫一份教育課程心得報告,三笠不免對利威爾的情況好笑又無奈。

比起跟一位不斷挑錯的教官待在休息室內,三笠的工作少了壓力,不過也不輕松——訓練營實在是太大了。

首都也有訓練營,皇家軍士官學校專門培育貴族子弟,如果有無法繼承爵位的孩子,可以就讀軍士官學校,結業後階級則直接以軍官計算,讓他們未來衣時無虞。三笠過去住在首都時有幾回路過皇家軍士官學校,當時她只是好奇的多看幾眼,如今想起來,這才發現原來軍官的受訓營與此處相比,環境、資源都低了好幾檔次。

這裏的營地占地幾乎六百公頃,宿舍、數座校場、辦公室、教室、山區……,還有訓馬場和放牧地,使得學員可以食、住、教育都在營區內完善。

南方的氣候濕潤而悶熱,雖然免去了脫皮的機會,但光是站在原地就會流汗,更何況三笠不受允許騎馬?因此早先是發送文件,現在則是清理馬廄,三笠弄得滿身是汗,饑餓感在身體機能作用下早已退去,胃部則隐隐作疼。

正午後的一兩小時陽光不是最大但氣溫只上升不下降,三笠待在馬廄清理各種混亂,一門心思只想著趕緊解決眼前的任務,好脫離目前的窘境,因此一直到雷恩走到她身邊,她才發現對方。「兵長要你來嗎?」

雷恩愣了一下,神色複雜的把她從上看到下。三笠非常習慣人們的注目禮,哪怕一身狼狽她依舊像是宴會場上最耀眼的存在,用坦然而平靜的回視這不大禮貌的眼神。這反倒使雷恩有些尴尬,他收回視線、搔了搔一頭亂發,「以後都是艾倫班下面的成員,你還是叫他老大吧,叫兵長非常奇怪……對了,我幫你打掃吧。」

關於打掃馬廄,雷恩又可以說到許多故事。也不知道是他還是艾倫誰把這個習慣傳染給了對方,兩人一面打掃雷恩一面興奮的提起陳年往事。奇怪的是,在說到這件事時隐隐有種自豪感,态度一如艾倫翻開自己的衣衫去露出背上那一道因被懲罰整裏槍械而被子彈擦傷所制造出的長疤時。

至於雷恩所說有關打掃馬廄的故事,主角是他本人。

「……我當時就是改不掉說髒話的習慣,畢竟家鄉的人都會這麼說。不過更可怕的是,我說出的十句有五句都會被教官聽到,所以常常被懲罰。至於懲罰內容我發現他除了讓我打掃馬廄,最常使用的招數還是跑步……」

三笠是非常仔細去聽雷恩的話才能聽得懂對方的意思,貴族都注重發音精準,三笠過去一直沒多想,但自從聽到雷恩有口音,尤其是當他無所顧忌的話唠起來更是黏成一團,使三笠發現自己被那一個令她厭惡的城市影響得如此深。

正因為聽得吃力,三笠手還忙著打掃,更不敢回應,只是在對方的段落處點個頭。雷恩似乎很高興有了聽衆,說得更起勁。「……其實教官的懲罰也不是沒用,結訓之後就會知道他這麼做都有深意,不過被罰時我總是想對他罵髒話……」

确實如雷恩所說,他的打掃技術一流。在兩人通力合作下,三笠結束了自己的懲罰工作,然後才想到還有另一位正在休息室刻苦磨練文筆。

身分受限利威爾能得到的教育與資源,他為了存活學會各地方言和簡單的文字,但是要他如詩人一般、如書記官一般,寫出優美詞句,或是寫出正式而字體端正美麗的文章,就像叫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去唱歌。三笠猜想,當初利威爾手中掌控的買賣越來越大,開始需要更嚴謹的書記、會計,因此選擇主動找上了她,讓她做為自己助理。而她當時則因為諸多原因需要尋求庇護,因此經過了短暫的思考便接受了——誰能想到這樣的合作關系竟然延續到現在都未斷。

「快去洗澡。」

三笠和雷恩正要提到後者來訓練營找她的原因,就發現利威爾挂著一張陰森的臉從前方走來,也沒向雷恩打招呼,一句話便指出了三笠目前的醜态。

「利威爾你寫完悔過書了?」三笠還以為對方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都只能寫出幾個字母,不過看現在天色還亮,太陽偏西不過遠沒有到夕陽西下的晚——這有可能是因為利威爾直接放棄不寫嗎?

利威爾哼了一聲對此不做答覆,離兩人不到一公尺時,先用警告性的眼神看向雷恩,然後轉向三笠,「該死的。你不會去洗澡嗎?惡心。」三笠很肯定「該死的」主詞并不是她而是在罵他們的教官——「該死」不算利威爾的口頭禪,利威爾平時習慣說其他更不堪入耳的粗魯話語。

綜合雷恩剛才的長篇大論,三笠可以肯定利威爾未來被懲罰的日子還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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