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造英雄
醫療班的病房今日來了位不太友善的傷員。
技術班、訓練營每天往醫療班送病患何其之多,不管是被實驗炸傷還是訓練時摔斷腿,送往醫療班就是一切急救措施後的最後步驟。
在醫療班人滿為患的情況下,治療的醫生多是希望病況或者受傷不重的患者可以快點離開,學員要休息就回自己的宿舍,技術班研究員受了傷就先回家養病。
不過這一回他們碰上了三笠和利威爾,出現了難以預料的情況。
數分鐘前,醫護人員看着一對小情侶相互扶着進入醫療班,光看走路的姿勢就知道兩個人腳都受傷了,問過基本資料,分別是利威爾和三笠,都是訓練兵,想不到已經結婚了,而且實在不出來男生今年30歲了──這種年齡還能當訓練兵嗎?估計是助教人員。
醫護人員默默想着,然後替兩個人把骨折部位處理好,三笠還好,利威爾的骨折情況比較嚴重,每隔幾天需要回來複檢一次,不過并沒有什麽大礙,兩個人預計可以在五分鐘後被醫護人員遣送回訓練營。
然而短短幾分鐘,三笠和利威爾從訓練兵變成無家可歸的平民……其實也不該說完全是平民,護理人員有些丈二金剛,只知道兩個人犯下大錯,目前身分有待審核,并不能參與訓練營的訓練、不能回宿舍休息卻因為新兵身分因而不許離開這附近──在調查軍團插手協調後,兩個燙手山芋待在醫療班。
……
「以前認識韓吉分隊長嗎?隊長送來的。」
「不認識。」好像第一天進入調查軍團時有個人沖着他笑或者說了什麽話,艾倫耶格爾咬牙介紹對方名叫韓吉佐耶,僅僅如此,而到此為止利威爾連對方性別都看不出來。
三笠和利威爾在醫療班待了一周,期間調查軍團、技術班成員多有拜訪,但不見他們的上司艾倫出現。
雙人病房內,兩張床間隔着一個小櫃子,相距不遠,他們就如同過去工作時共睡一房。此時這對男女分別坐卧在各自的床上享受醫療班中最安靜悠閑、與世隔絕的一方天地。
白色窗幔蓋不住太陽灑下的光束,映照得室內整間盡是湖水藍,少女白皙纖長的手臂、拿着水果籃的五指也鍍上了淡幽的淺藍,夢幻絢麗得令倚在床上的人看直了眼──他來不及做出反應,三笠便抽身使兩人拉開些微距離,不會太遠卻也不是太親昵。
過去她擅長營造氣氛,引起不同異性的目光,服裝、衣着、談吐、氣氛無一不俱全,沒有人指導而必須自己去會意,因此她幾乎是一對上利威爾深邃的眼眸那當中流轉的情愫便發現情況不對勁,僵着身子後退一點距離,卻又矛盾得不想離對方太遠。
分明沒有什麽該遲疑的,也不能再持續這層暧昧,早先以為自己能夠坦然的對待利威爾,他庇護了她,就如給予讓一般,她可以獻出自己的身體,如此而已。
然兵敗如山倒,短短數日她內心的一道防線被突破,利威爾成了另一種存在、成了太過親近的身分,不再是單純的工作夥伴、未來的戰友,她越陷越深、像個青澀少女一般着迷着──多麽希望一切只是場夢,就如讓基爾修坦曾與她共築的绮麗只是虛幻的一場夢,她可以潇灑冷漠的放手。
利威爾是在她身上下了某種□□吧?一點一點,侵蝕自己的意志,一點一點将她的心給征服。只能怪自己太傻,心裏的警鐘不斷敲打着,她還是大膽的游走在邊緣,待到一切如決堤洪水般猛烈沖擊她在理智之外砌出的高牆,她驚覺情況一發不可收拾。
──果然是真的動情了對吧?
同樣的情況下,對于讓她從沒有生出愧疚,但如果順其自然,他們真有了肌膚之親,那麽她不只會徹底沉淪,心中的那陣遺憾将無以複加。
不是以貞潔之軀面對利威爾;不是以毫無雜質的心靈面對眼前的男人──過往那床第間的算計、女人間的鬥争她見多了,也身涉其中,甚至是當中的佼佼者。
這些利威爾深知,也不甚在意,她都清楚,但她遺憾、羞愧不僅如此──她連生兒育女的機會都失去了,這樣的情況,叫她如何能釋懷?
那些實話憋在嘴邊,一周下來反反複覆梗在喉間卻又在最後一刻吞回腹中,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如此膽小如此無力,原來不只是懼怕死亡,她對于利威爾因得知她不孕消息而即将出現的失望心情有着恐懼與不安。
「三笠……」你還是說想要向我隐瞞嗎?
「我幫你削蘋果。」利威爾即将說出口的話是昭然若揭,她不願去聽,以顫抖的聲線截斷了利威爾後續的發言,拿出水果刀佯裝專注的緊盯有着紅亮又帶點青黃紋理的蘋果,緩慢的削皮。
──太明顯了。
她慌張的表現無遺的流露而出,她甚至能聽見利威爾帶着深意的輕笑聲,像是告訴她:你不是對我毫無感覺,我一直知道。
氣氛一觸即發,目前是爆發前的0.01秒,她聽見心髒急速的跳動,內心第一萬次祈禱利威爾不要再開口,如果他開了口,以低沉、慵懶的嗓音對她說話,哪怕如過去幾位附庸風雅的貴族一般對她說着陳腔濫調的情詩;哪怕是用地下街的粗俗字眼向她表明心跡;或是與往常無異的別扭表示關懷,她都知道,卻也甘願──自己将會成為情場上的失敗者。
「三……」
好在利威爾在話語未落,一人便闖進了病房──三笠目光看向門口,赫然發現門口的救星正是失蹤七日的上司艾倫,後者正對着她露出朝陽般的笑容。
「兵長,」三笠猜想利威爾怒火橫生,搶先開口:「有事嗎?」她期待以艾倫的到來扭轉目前的情況。
而艾倫也确實這麽做了,只是比起三笠預想中更帶了震撼,相信利威爾也正是如此──否則他不會不做反擊、或閃躲的讓艾倫一拳打在自己腹部。
──到底是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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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威爾被揍?
三笠是眼睜睜看着前一刻還笑得燦爛的艾倫,下一刻走到利威爾附近卻是一拳往後者腹部揮去。攻擊的沉悶聲竟然如此大,以至于三笠也忍不住倒抽口氣──艾倫這一回下了狠手,雖然不是真要打斷利威爾的肋骨,但絕非随興打鬧。
利威爾被一個他眼中所謂的「小鬼」打,這種情形三笠很難見到,難免吓一跳。或許很久之前利威爾會因為地下街械鬥而受傷,但身在那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早已練就他無與倫比的實力,因此到了後來,三笠所看到的,大部分都是利威爾主動攻擊,而敵人消極反抗。
利威爾沒有任何防衛的吃了一記,眉頭也沒皺一下反,而是在電光火石間反應過來,勾起冷笑一拳揮去,動作并不是朝着對方要害打,否則會鬧出人命。攻擊部位同樣是腹部,速度也沒有快過對方多少,顯示利威爾的動作純屬威吓性,攻擊意義不大──艾倫曾經因為一個擁抱而被利威爾真正的修理過,如果不想結果太狼狽,就該知到個好歹。
不過艾倫絲毫沒有退縮,擡手按住利威爾的拳頭,哪怕動作有些吃力,但還是減少了利威爾這一拳所帶來的傷害。艾倫咬牙,一字一句嚴厲的說:「現在不是以艾倫耶格爾的身分,而是以調查軍團兵長、你的上級的身分在揍你,利威爾。」利威爾果真沒了後續動作,收起不屑蘊含惱怒的眼神,淡漠的看着他年輕的上司。「這一拳,你欠了我七天,我只是讨回來罷了。」
這樣的一句話,三笠知道了艾倫的用意,教育──是想學習基思教官的方式教育利威爾嗎?不大可能,艾倫這個人總是能給人驚豔,不出點花招,就不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兵長。
其實外界傳言不一定完全錯誤,但沒有全然正确。艾倫耶格爾身上沒有英雄的光輝,但是擁有領導者的人格魅力,平常時候看似不靠譜,但在戰場上,他的手下沒有一人不對他付出所有信任,甘心将性命奉獻出去……
──等等,信任、性命……似乎有幾可尋。
艾倫已經确認了利威爾沒有攻擊意圖,拉了張椅子坐到兩人之間,「我不會揍女生,利威爾,你目前還欠我一拳,找一天我會還。」他這話并沒有看着利威爾,而是瞥過三笠,翡翠色眼瞳竟是瞬間與三笠記憶中,艾爾文團長那雙水藍色眼眸重和,「你們似乎還沒有搞清楚身為士兵該具備的基本素質,就算巨人正站在你的面前,而你沒有任何武器與之對抗,九死一生,但是上級的指令不可違逆,更不容許逃跑。前幾天你們光是看到一場火災就跑,面對巨人時難道要背叛自己的戰友,轉身逃跑嗎?」
利威爾沉着臉思考,三笠想此刻的自己再沒能與利威爾想到一處,自己加入調查軍團的原因又多了一個可能:是否因為猜到利威爾動了念頭,不想被抛下,想要繼續連系彼此的關系,因此才會答應艾倫的邀請?
因為在此刻利威爾正在轉換、試圖推翻自己的某種思考模式,逃跑、自利幾乎是刻在利威爾身上刻得根深柢固。
但是自己呢?三笠想自己目前有了某種動力,雖然比較間接,但卻是可以成為支持她戰鬥的本能──她會遵從艾倫耶格爾的指示,默默協助利威爾,見證利威爾的崛起。
艾倫再開口時,口氣回到了往日一般,打趣又不正經,「你們這兩個雖然不是制造大火的主嫌,但是光是看到火就害怕得逃跑,要怎麽對付巨人?」艾倫這一句話使的三笠腦中浮現雷恩看見火苗竄起便開始鬼吼鬼叫的場景。同時間,艾倫繼續說:「都是因為你們沒有幫忙,結果我們還沒滅完火基思教官就來了……為了讓你們繼續待在訓練營,我只好把自己賣給訓練營了。」
三笠回不出話,艾倫确實如她所想,不按牌理出牌──前一刻她所醞釀而出的情懷,被他這一番話給擊毀。
艾倫完全不理會兩人的表情,他從口袋拿出一張證件,「基思教官說,每個學員都要待在訓練營訓練三年他才不會覺得很刺眼,因此為了保住你們不被退訓,我抛下了兵長的職務,成為你們新生的協助教員,任期兩年又九個月,補齊當初欠下的時間。」
三笠如果記得沒錯,艾倫當初是以「特優生」名義接受魔鬼訓練三個月。至于自己、利威爾加上莎夏三人,如果一開始莎夏沒有遲到并且不搶其他學員的食物不偷廚房的點心、如果他們沒有作弊、如果利威爾上課不打瞌睡、如果她和利威爾不會上課聊天……各種如果被删去,那麽目前這遙遙無期的三年訓練根本不會存在,他們只要再撐不到兩個月就能離開。
「教官說今天再放你們一天假,明天開始一切回歸正軌,不要再夜游、作弊、聊天……」艾倫又再度陷入了某種自我的心理思緒層,像是兩人的長輩一般循循善誘,他比雷恩強大之處在于他不會因為利威爾的兇狠目光而閉嘴。滔滔不絕的說了五分鐘,停頓一會,正當兩個人以為他中于停歇時,他一拍手又說:「……對了,談戀愛我當然不會反對,不過不要因此誤了正事,知道嗎?」
……
雷恩被艾倫一拳往面頰打在臉上時,心中生出一個突兀又好笑的想法:有趣,才教訓過利威爾,現在竟然反被雷恩揍了。
他擦拭嘴角的血漬,忍住腦部暈眩,他的副官伸手搭了他一把,讓他起身──雷恩實在愈來愈暴力了,之前被老師教訓、被利威爾反射性攻擊,如今又多了一個。以後碰上雷恩的攻擊,肯定要躲遠一點。
「這一拳是報複你把工作丢給我,還有一腳……」雷恩擡腳,不過被艾倫躲開了,雷恩不急不慢的說:「老大還是認了吧,接下來還有好幾腳得讓你嘗嘗,堂堂一個兵長現在竟然穿着訓練兵制服、把莎夏丢給我照顧……還有,這種事情瞞着我,你就這麽不相信我們嗎?」
艾倫瞪着眼,思緒混亂了瞬間,随後開始設想:雷恩究竟知道了多少?雷恩很聰明,但是父親留下藥劑的事情就算是團長、摯友阿明也不知道──并沒有特意隐瞞,只是這樣一個聳動而虛幻的希望,不該是支配人類的未來,僅僅是一劑藥,太多未知與不安定性,因此艾倫和阿諾德博士選擇閉口不談。
「先別啊,我要去收拾行李。」他搔了搔頭,不着痕跡遠離雷恩幾步,「調查軍團的代理兵長,找個時間我們再痛快打一場,現在可不是個好時間。」
小時候在場陪同他閱讀書信的阿諾德爺爺雙手是顫抖、臉色發白,懵懂的他以為爺爺會開心,但不是,爺爺那股不安與複雜的情緒感染了他,使他察覺到事情不若想象中美滿。
書信介紹藥劑的字句肯定充滿誘【惑,就算爺爺的專業領域并不屬于醫藥學,但随着年齡增長,艾倫也逐漸意識到,爸爸所研發出的東西,如果真正成功,那将是跨時代的變革,或許可以拯救人類的未來。
但閱畢,爺爺深吸口氣,戴起眼鏡,手指着信上的字句,反反複覆,借着窗外投射而入的日光,似要看透這薄薄一張紙內所暗藏的玄機,越到後來那股緊繃與驚慌越是明顯。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他沉重的嘆了口氣,「艾倫,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所以應該很清楚。今天你在信中得知的任何一點信息絕對不能讓人知道,回去之後注意一點,不要讓艾爾文發現你的不對勁。」
照着爺爺的話,他将秘密深藏內心,一直到此──對于自己不信任監護人的表現自己也有些內疚,但是他不曾後悔,甚至有些慶幸。
──總是有些猜不透團長的想法,其實也沒必要揣測,只是隐隐有預感,将這個秘密暴露給團長,或許會在藥劑的情況未明朗前,使得無辜人們受到傷害。
「老大,這樣的你讓我很失望。不是幼稚孩子互相交換秘密,我把我的秘密告訴你,因此也強求你必須毫無保留,只是就像你曾經說過的,我們都是調查軍團的一員──同樣的,你并不是一個人,調查軍團與你密不可分。做出這麽大的決定,難道不該先知會我們嗎?」
「我只能讓你失望一回了。」他還是同樣的失落,不管幾次都一樣。就像一個個他無力守護的戰友,看着生命殒落,沒有一次會使他麻木,會使他厭倦。他還是依從內心最初的夢想,做着同樣的使命。
每一回任務終是得承受戰友離去的悲痛,反複輪回、反複提醒他失去了什麽、人類失去了什麽,但他不肯放棄,記住在他身邊短暫留駐過的每一位,盡其所能去關懷他的戰友──就是個直拗的傻子,失去生命在所不惜。
「我也沒那麽多時間繼續揍人,團長正在等你……沒錯,是團長把這件事告訴我們了。」
艾倫以為雷恩會擺擺手,就像他的副手以往在厭煩時就會做出的舉動。孰料在艾倫轉身往團長辦公室方向走時,雷恩叫了一聲,「艾倫耶格爾。」
艾倫回頭,看見他的副官離他幾步之遙,正面着他是一個端正的軍禮,「耶格爾家只剩你和我,我不希望再出什麽變故。保護好自己,老大。」
說完話後,為了打破這壓抑的狀态,雷恩揮着手背對他離開。
……
當初艾爾文究竟為何會扶養他,艾倫也沒有頭緒。
父親熟識的人是基思教官,小時候時常載着他在西甘錫納區四處逛。艾爾文則是在被撫養前見過幾次面,被撫養後時常會遠遠的看到對方的身影,從早到晚說話次數一只手可以數出來──10歲那年,他開始生活在軍營,矮小的身子穿着松垮的軍服,士兵訓練時他跟着受訓、士兵聽講時他跟着站在臺下頂着烈日,作戰課程他在一邊幫忙做講師的小助手……他的生活幾乎沒有監護人,對方的影響卻又如影随形。
如果說,阿尼列昂納德是他的格鬥術啓蒙者,那麽艾爾文史密斯便是他軍官生崖引導者──人們都說艾爾文是個明智卻又大膽的賭徒,他在養子身上下了賭注,在地下街小混混、在昔日交際花身上下了賭注,而今,他的養子也耳濡目染,将賭注籌碼加大。
艾爾文在他進入辦公室後毫不隐諱的表示,阿諾德博士已經将事情尾末告訴他了。
艾倫為自己終于不必再瞞着監護人而松了口氣──也對,被施打藥劑的人選已經選定,這種是便不必再向艾爾文藏着。
「巨人化的藥劑……你的父親一如你,總是給人驚嘆。」
艾倫扶着桌面的手一僵,擡眼看着雙手負在背後一板一眼站在辦公桌前的人,他開始要猜測艾爾文眼眸中透出的含意──果然是不大滿意。
他很少聽艾爾文談論過他對自己的觀感,他們甚至很少私下談話──因為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培養出某種默契,不一定要完全了解艾爾文史密斯此人計劃的全貌,但他會照着對方的想法行動。
然這一回他不算違逆了這位長官的指示,卻是不經對方的許可就擅自下了這種決定──可想而知團長心中是如何始料未及、何等詫異。
「犯了錯、抛下職務,你截斷了一切可能性,向我證明自己的決心,既然如此,就不能失敗、退縮。」
艾倫承認自己在某部分還是自私的,團長會思考各種可能性下投資報酬率最高、損失最小的那一種──這一回找出藥劑活體試驗者自然也是,但艾倫的私心不容許自己置身事外,他猜想藥劑試驗者的最能人選,父親一開始就選定了他。
「不能給予最絕對的保證,但這兩年多的時間,我會竭盡所能訓練三笠和利威爾,而他們将會超越我,成為軍團最優秀的士兵。如果到時候我因為施打藥劑出現任何失控表現,他們可以立即将我抹除。」艾倫想要嘲笑自己,他沒有團長一般銳利的目光可以分析出最好的選擇,但他還是個大膽的賭徒,這場賭注的籌碼,正是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