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壁外調查
幾天後,調查軍團來到了極南端,一個名為西甘錫納的小城鎮。艾爾文團長據說是打算開拓南方的的路線。
這裏就是西甘錫納區──如此簡單的一個想法像是莽撞的孩子奔跑着跌進她的腦海,草率之餘總覺得少了幾絲想象中的感慨。
她只是「知道」,自己人在西甘錫納區、踏在家鄉的故土,但并不是「感受到」太過熱切而懷念的情緒。
時隔九年,她再度重回了她的家鄉、出生之地,右前方望去的成群山巒中有哪一座蓋着一間她曾經住過的小木屋?她有過疑問,卻連探詢的想法都沒有。
這是風情純樸的鄉村、美麗的女孩多,女孩歌聲也動聽至極、高大的樹木是當地的名勝風景、解放之鐘為因應緊急狀況而設置、距離巨人最近的一群人類,各種瑣碎的信息從許多同伴那聽說的,如今一個個掠過腦海。然三笠最最注意的卻還是城門西側第幾個街口可以到達軍團分部、分部的對街一戶民房藏着軍需物資、城門開啓前必須通知駐紮軍團士兵引爆炮火驅趕城門口附近的巨人,這些要緊而嚴肅的公務。
少了記憶便也少了思念,一幕幕陌生的場景在視線兩側,随着前行很快被抛諸在背後,低矮老舊的房舍、奔跑的孩子、圍觀民衆的冷漠或是嘲諷眼神,豪不避諱的打量即将遠征的士兵們,他們的眼神似在控訴,談論聲稀稀疏疏的傳進耳中,「究竟要殘害多少無辜孩子?」、「每一回都要灰頭土臉的回城,真夠丢人」、「我們辛苦掙下的錢竟然都浪費在他們身上了」……居民主觀的言論并未能惹惱她,不過身處不同立場,如今成為人人棄厭的一員,使她對西甘錫納區的疏離感更甚。
安逸的生活确實是她曾經向往的,不過她所愛的男人血液中隐含着狂放與冒險的因子,因此決定加入調查軍團,而她也深信對方有足夠的實力面對所有危難──既是如此,自己就在利威爾身邊,協助他、支持他吧。
正在此時,一句刻意壓低的話語從後方不遠傳來:「聽說連艾倫兵長都被他們趕走了,這軍團完了吧?」曲解嚴重的話并未相信有許多同伴都聽到了,但他們選擇無視,三笠卻是想到更多。
──艾倫耶格爾。
她想起了昨日她和利威爾被派往技術班拿取新裝備時的情景。
當時,進了技術班才知道拿取新裝備只是個幌子,阿諾德博士要她和利威爾緊緊守在一間小房間的門外,一有騷動便趕回軍團通報艾爾文團長。
接着他們等待了有三個鐘頭,房內外大多時間寂靜得吓人,偶有幾聲碰撞使三笠出現短暫猶豫,不知道這老鼠行走般的細小碰撞聲該不該歸列在阿諾德博士的「騷動」,不過一旁的利威爾向她搖了搖頭,因此她不動聲色繼續等下去。
最後,房門被推開,一個彎着背的虛弱身影扶牆走出,雖然氣質大相徑庭,一反過去的熱血朝氣或是任職助教時的嚴苛,不過他們還是在第一時間認出了此人──她甚至不及轉頭觀察利威爾的神情,但想來就算冷靜如他恐怕也難掩面上詫異──短短幾日不見,這個本該在訓練營的少年竟然以如此狼狽的姿态出現在技術班研究院中。
「明天就是個重要的日子,快回去休息吧。」艾倫見到了他們,撐起笑容,「如果因為頭一回壁外調查而吓到尿了褲子,別讓韓吉佐耶或是雷恩那家夥發現,否則很快會傳遍軍團上下。」她和利威爾沒有詢問情況,最終只是看着艾倫強撐着沉重身軀,步伐踉跄的離開。
之後回到軍團內早已是深夜,就寝時她摸黑到了利威爾的房間,敲門後毫不掩飾的表明要跟對方同床而眠。不過他們也僅僅是相擁、沉默思考,她猜想利威爾該是與她一樣,想起了艾倫的不尋常──有些事情确實沒必要知會所有人,不過好奇心很難不使問題又繞回思緒:調查軍團上層究竟隐瞞了甚麽?
「壁外調查不容許一點分心。」
打斷她思緒的人轉頭看着她,眼神明擺着:你可以當作我是在搭讪,不過我是在好意提醒。「加入軍團後總共參加過兩次壁外調查,經驗比你要豐富。撇開私人恩怨,你也該聽進我這番話。」
此刻,她騎在馬背上,前排後排都是同軍團的士兵,利威爾被編排在前列索敵部隊,隔着重重人牆,才能遙望到前方的他的背影。
三笠不是很在意與利威爾距離太過遙遠,然而很巧不巧,讓竟然與自己同隊。也不知他是怎麽了,一改原先除了公務上需要其餘盡量回避她的态度,沿路不斷找她攀談。
「嗯。」對于讓時不時的話語,三笠的回應只有兩種,嗯一聲或者不理應。
讓這番話聽來非常理智也像是同事間的基本交流,不過與讓多有接觸只會徒增利威爾的怒火。
雖然幾天前利威爾同讓談判時,前者的反應已經證明他有足夠理智、談話技巧與自信去應付曾身任憲兵團幹部、心計不淺的讓,不過三笠可沒想要再因此變着花招「補償」利威爾。
她承認開始時自己是樂在其中,只是到頭來引火上身了,最累的還是她──那一晚到了後來,她不管如何哀求,利威爾都不肯罷手。
不對,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她暗暗搖頭。
同時間──
「注意!」傳令兵快馬加鞭、由前至後高呼,為後排隊員傳達團長的指令。「城門即将開啓,按照規劃隊形依序出城!」同時間,沉悶的鐘聲伴随炮擊聲,回蕩着。
※※※
地底下的建築看不出黑暗還是光明,為了研究需要大多房間都是燈火通明。
這對艾倫來說有些麻煩,他在短時間內多次計算時間──目前大約亭午過了一小時,也就是說,如果進展順利,壁外調查也該過一個段落,接下來就是收尾工作了。
漫步在技術班研究院有種莊嚴肅穆之感,這不再是仿希臘式建築的對外辦事處,是真正的研究院,像異教地窟、監獄,內裏卻別有洞天,鋪設在地底世界,蒼涼而寬廣的空間放置無數一般人說不出名字的儀器。
包括艾倫。盡管他對機械原理頗有研究,也曾經偷過一件機動裝置拆開試圖解開其中奧秘,但最終結果只是整套裝置報廢,他罕有的被養父艾爾文訓了一頓,然後免費替技術班勞動服務一周。
「喂,愛尿床的小鬼,依你目前的身體狀況,四處跑可不是好事。」這位是研究院負責打掃的大叔。
「艾倫小弟,注意別着涼了。」這一位與阿明有合作關系的技術人員,拍着他的肩力道沒什麽收斂,差點讓他站不住跌倒在地。
「雖然悶着也別亂跑……」研究員笑咪咪的,卻是一個轉身就對助手們大吼,「喂!阿明在哪裏?快讓阿明帶艾倫回房。」最後還苦着臉說:「這小子難道真想讓他的老師揍我們一頓嗎?要讓她再發現艾倫沒好好躺在床上休息,這一回會被扒層皮吧?」對于這一句話,艾倫選擇性裝作沒聽見。
……
對于沿路的技術人員,艾倫或微笑搖頭。都把他當易碎品嗎?不過他也得慶幸博士沒有将事情完全公開,只說他是因為進行了單純的強化體質活體實驗失敗而導致身體衰弱。否則事情公開怕事會将他關在牢籠裏,「沒事,就出來走走。」
他目前的身體狀況确實很虛弱,頭重腳輕加上間歇性神經抽痛,卻不代表他連走個路都會昏倒,這點疼痛與過去的訓練相比尚且能夠忍耐。
說服了好幾位友人的勸說他繼續散步。要他悶在房裏等待消息實在令他坐立難安。
他還記得一年前他與利威爾、三笠分別培養出的默契,那是一個有趣卻又極具挑戰性的任務。利威爾這一邊,他會協助對方追求三笠,讓三笠生出歸屬感也間接體認到軍人的職責;三笠這一邊,他則是要三笠協助他訓練、陪伴利威爾,使得利威爾的某方面猖狂性格得到收斂。
時光過得很快,一年過去了,三笠和利威爾也出現了很大的改變,就像一塊色澤完美的大理石經過雕塑家的巧手,得到了升華,富有無上價值。
三笠和利威爾就像他精心雕刻出的成品,他第一次從開鑿到收尾親力監工的傑作,如今兩人按着他內心最希望的形狀塑形,是無以言喻的自豪與贊嘆──如果自己真的出了事,艾爾文有他們協助,自己也可以放心了。
「艾倫。」
走到一個轉角,戴着厚重眼鏡的邋遢女孩橫擋在他面前,「為甚麽不趕走我?」
艾倫觀察出對方這句看似無理實則隐含不安與恐懼的語氣,反問:「我為甚麽要趕走你?我不是技術班的成員,就算真的有我看不順眼的技術人員,我也沒有權力幹涉。」
「你分明知道我對讓基爾修坦洩漏了技術班的秘密,還為了他偷走了機動裝置……肯定是你阻止他們把我趕走的,別裝作一付毫不知情的模樣!」安德烈亞果然還是個天真的女孩,對于情勢的觀察不是非常了解,這個性格大喇喇的女孩厭煩的抓着自己一頭亂發。「你直說,到底有甚麽目的?背叛技術班既然是我自願的,我就不怕承擔責任。」
艾倫不禁嘆了口氣──想不到讓的魅力也這麽大,不過安德烈亞這種整天忙着研究的女孩确實很好哄,幾句甜言蜜語就能把她騙得團團轉。那怕知道讓的雙眼注視的根本不是自己,還是固執的認為自己只要付出,讓會因此感動繼而愛上她。
這種想法是大錯特錯的,說不定還會造成反效果。不過他無從置喙,只是腦中醞釀着想法,思考自己是不是該找一天把讓抓來揍一頓。
「你犯過的錯我從來都是藉由博士那兒聽說的,博士因為賞識你的專業能力并不想要多追究,那麽我就繼續保持沉默,這沒什麽不對吧?」
安德烈亞一楞,動作間無法掩飾的表達出羞愧,「我、我……」不過當她發現艾倫臉色越來越蒼白、瞇着眼、呼吸略顯紊亂,好意會兒才緩過勁。她心中忽然有些複雜,對于艾倫究竟在身上做了甚麽實驗她不知道,不過她一直很清楚,艾倫此人就是個怪人,怪到不行……不對,技術班、調查軍團沒有一個正常人,為了完成夢想,艾倫恐怕連命也不要,可是──如果真的成功殺光世上所有巨人,自己卻因此斷送性命死了,那麽又有甚麽用?
她默默诽腹──所以說艾倫耶格爾根本違反了人性常理。另一方面又說:「你之前看到這裏,想必也該清楚知道,如果你們再失敗,我們技術班會另尋出路。」技術班真正總部設立在地下,安德烈亞目前的權限可以到達地下二樓,不過據幾位前輩說總部已經擴建到地下四樓。「要是真有那麽一天,災禍發生,城牆無法保衛我們,人類至少還能移居到地底下生活。」
艾倫絲毫不顯驚訝,相信早已得知技術班近期出現的疑慮,不過他語氣依舊非常自信,「你認為有可能嗎?生活在城牆之內與家畜有何差別?如今連天空、陽光都要剝奪,簡直比家畜還不如。」
「你……!」安德烈亞的表情看似非常想要反駁、嘲諷,卻在下一刻被外人打斷。
「艾、艾倫我終于找到你了!」
阿明氣喘籲籲的跑過來,撐着膝蓋大口喘氣。
「阿明怎麽了?軍團出了甚麽事?」艾倫原先調侃的神色一斂。
「……壁外調查已經、已經不是重點……西甘錫納區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