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林西梓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寫情書,是給許曾谙。

他絞盡腦汁不知道寫廢多少信紙,寫樸實的太短小覺得沒誠意,寫肉麻的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于是林西梓畫了一張船票,起點是金城,終點在海洲,船票背面是地圖的輪廓,地圖上唯一的那條線是金蘭河。許曾谙的回禮是一個金屬外殼的打火機,他并不喜歡林西梓抽煙,但點火的時候能看到自己送的火機,心裏也好受一點。

林西梓很喜歡這個禮物,直到在白瑪手裏看到一個一模一樣的,銅制金屬外殼,唯一的區別是底座沒有刻字。

白瑪嘴欠,炫耀般地說,你小情人送的。

林西梓悶悶了一個星期,負面的疑慮在他見到鐵盒裏的那顆牙終于爆發了。

他不是第一次來許曾谙家,不論是白天還晚上,許曾谙的父親都會在離市區五十公裏的空軍基地,從未露面。血氣方剛的年紀,幹出格事的時候難免磕磕碰碰到什麽東西。

比如從床頭櫃上掉下來的小鐵盒。

林西梓沒想過打開的,如果他撿起時沒聽到盒內的碰撞聲。許曾谙從他手裏拿過,作勢要放回原處。

于是林西梓說:“打開看看。”

許曾谙面色潮紅,自己沒好意思往裏看,打開後就塞給林西梓:“你的情書。”

林西梓低眉,确實是那張船票,端正的躺在鐵盒裏,沒有一點折疊的痕跡。

但是船票下面還有東西。

許曾谙不知林西梓為何突然神情嚴肅,他一絲不挂,情欲還沒褪去,只能裹着被子靠近:“怎麽了?”

林西梓拿起那張船票,看着那面的小物什:“哪兒來的。”

是顆狼牙,線條流暢呈月牙形,牙尖血紋飽滿,品相極佳。

“一個朋友送的。”

“哪個朋友?”林西梓又問,語氣裏是難掩的暴戾,許曾谙從沒見過林西梓這樣,被吓到了:“白瑪。”

“好啊,”林西梓開始往身上套衣服,“改天我給你找顆紅瑪瑙,和那顆牙一起串成鏈,品相這麽好的牙,不戴多可惜。”

許曾谙沒有說話,他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形勢驟降,呆呆地看着林西梓拿了外套出門,關門的聲音讓他一抖肩膀。

他給林西梓打電話,發消息,可是對方都沒有任何回應,就在他毫無頭緒之時,門外響起劇烈的敲門聲,許曾谙連忙開門,見是林西梓,本能地喜出望外,可馬上僵住了笑:

“你受傷了。”

林西梓二話不說進門,将什麽東西扔到桌上,然後用手背一擦裂開的嘴角,問他:“什麽時候的事。”

許曾谙走近,看清那是他之前送白瑪的火機,他不解:“什麽意思。”

林西梓嗤笑:“人家都送上信物了,還能有什麽意思。”

許曾谙瞬間面無血色:“你誤會了。”他想解釋,可唇抖得厲害,話說不出來。那樣子在林西梓眼裏像極了心虛,直接坐實了他那些猜忌。

“我、我應該送白瑪火機前就和你說的,是我自做主張了,你真的誤會了。”許曾谙語無倫次,“我們真的只是朋友。”

“白瑪是你最好的朋友,你難道不信他嗎,”許曾谙走到他面前,仰頭看他,”你不信我嗎。”

林西梓看着他,心不可能不一軟:“要我信你,把那顆牙扔了,火機也一起。”

許曾谙一愣,這個時刻他居然唐突的說:“可那是我收到的第一個禮物。”

林西梓覺得受到了欺騙,許曾谙不僅猶豫,而且給了這樣一個毫無說服力的理由。

“我沒送過你東西嗎,你在海洲,在以前轉學的城市,怎麽可能沒收過禮物?”

“你送的,不一樣,”許曾谙着急地,“不一樣,你是男朋友,那顆牙是……”

“是什麽?”

不再有憤怒,林西梓只有冷漠。

許曾谙想說,那顆牙是一個朋友的禮物。

他第一個來自朋友的禮物。

許曾谙沒有說,他有更需要挽回的人。他從那個小鐵盒拿起那顆牙,連帶着桌上的火機跑到公寓樓外,他在一樓,林西梓能通過窗看到他把東西扔到草坪旁的垃圾桶裏。

許曾谙跑回來了,給林西梓看空空的雙手:“你信我啊。”

林西梓目光陰沉,突然粗暴地将許曾谙抵在牆邊,将他整個人控住不能掙脫,許曾谙掙紮,林西梓一手鉗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擡頭。林西梓說:“有什麽矛盾,操一頓就好了。”

許曾谙軟下了身子,任由林西梓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他知道林西梓還有理智不會進入,可他也控制不住的對身體接接觸産生了恐懼,他開始怕,可又想到林西梓的話。

他氣消了就好了。許曾谙閉上眼安慰自己。沒有人是完美的,林西梓已經做得夠好了,沒有人像林西梓對自己這麽好。

他就是,就是疑心太重了。

許曾谙轉過五次學,從小學就開始。因為轉學他多讀了一年初一,所以到了高中,比同屆都要大上一歲。

他從小就長得好看,和奶奶生活在海洲,山和海滋養着他,所以哪怕他不愛說話碰到生人就怯,他那時候還是有朋友。

可是奶奶去世了。

很快,小學二年級的小曾谙就要做出選擇,他的父親職位特殊,在部隊裏三五年就是一調令,而那是他唯一的親人,他是要和陌生的父親去一個陌生的城市,還是留在海洲,留在他生長的地方。

換到新學校以後許曾谙長期的不适應,這裏的老師講課夾雜着他完全聽不懂的方言,這裏的學生對他好奇,說着悄悄話談論他,卻從來不主動找他。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你是一個異鄉客。

許曾谙并不知道,那就叫孤立。他的童年過于匮乏,沒人教過他,孩子之間的友誼其實簡單到用一顆糖一個微笑開始,可他總是沉默不言,除了上課回答問題,說不出一句話。

在本應該最快樂的總角之年,許曾谙活得像個啞巴。他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唯一的支撐便是他還和父親在一起。他可以忍受一個人的孤獨,只要他還和父親靠近。

可他的父親更愛他的戰鬥機和教員,每到一個新的學校就都給他辦住校,哪怕許曾谙能照顧好自己住在校外,他一個人在周末等到天明,他的父親也很少回來。

他終于接受現實,那父子間從未說出口但彼此心知肚明的隔閡。

他的父親不喜歡他。

一個以母親生命為代價而來的孩子是不被祝福的。

所以許曾谙從未奢望過,有一天他能遇到林西梓一樣的人。如果說連雲骁曾經的幫助只是出于正義感,那這個在雲端的少年給了他從未想象過的好,讓他久違感受到,被愛是什麽滋味。

所以許曾谙從不和林西梓講他的家庭和輾轉城市的孤獨,少年的敏感和自尊不允許他在心愛的人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他希望林西梓眼裏的自己也是那麽美好,他希望自己配得上這份愛,就像他們站在金蘭河橋上,橋下是波濤洶湧的母親河,他們會明目張膽地十指相扣,他的林西梓說金城和海洲是絕配。

許曾谙堅信,林西梓只是疑心太重了。他可以承受。和林西梓給他的好和愛比起來,那些占有欲和懷疑不值一提。因為林西梓,金城于他而言不再是又一個途徑之地,留得住風景留不住心,金城成了他又一個故鄉,一個城市都因為一個人有了意義。

他可以扔掉白瑪的禮物,他可以和連雲骁絕交,他可以茕茕孑立一人,只要還有一個林西梓。

可是許曾谙還是怕,他還是撒了謊。

那時候自主招生是在高考前,兩個江大宣講會上留了聯系方式的學長一直幫許曾谙找試題和模拟面試,誰都沒想到,寡言的許曾谙不僅過了面試,還拿了六十分的加分。

許曾谙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林西梓,他們的未來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明朗。途中的困難一個個被克服,一切都在好起來。

他只說了一個很小很小的謊,為了不讓林西梓疑心,他一直說,幫他做自招準備的是江大的一個老教授。

他并不擅長說謊,但這只是個無傷大雅的插曲,林西梓也一直沒有生疑。

直到有一天,兩個學長來海洲玩,許曾谙心存感謝,就請他們在學校旁吃了個便飯。

吃到一半的時候林西梓打來電話,閑聊了幾句問他:“現在在哪兒呢。”

許曾谙說:“吃飯啊。”

“和誰。”

許曾谙看着眼前的兩人,他準備說實話的,可心漏跳一拍的那一刻,他說:“一個人。”

兩三秒後林西梓說:“那我不打擾了。”

挂完電話後許曾谙盯着漆黑的屏幕久久不動筷子,直到一個學長提醒他,該回學校了。

飯點已過,餐館外穿着校服的人開始往校門趕,許曾谙也踱着步子順着人群走,也越往前,他越覺得不對勁。

他重新撥通了林西梓的電話,對方少有的,在“暫時無法接聽”的聲音即将出現的那一刻才接通,那聲音波瀾不驚,有些沙啞:“和你的學長吃完飯了?”

那一刻許曾谙頭腦一片空白,如同晴天霹靂,他往後退,差點摔倒然後轉身往前跑,他攔了一輛出租車,機場的名字脫口而出。

他用手機支付裏所有的錢買了最近一張去金城的機票,登記的時候他才想起來,他還沒和老師請假。

可等他下飛機了,也沒有一個電話一條信息問他,許曾谙你去哪兒了。

坐在機場大巴上時,許曾谙額頭貼着窗往外看,離他上一次因為連雲骁飛過來,也只隔了一個月不到,從荒涼的黃土高坡起伏的郊外到繁華的市中心,金城還是老樣子。許曾谙看着路邊的棵棵銀杏,覺得自己真的瘋了。

林西梓說過的,有什麽矛盾,操一頓也就好了。這是句玩笑話,可确實有用。面對面見到林西梓,講清楚,然後毫無保留地臣服于他,滿足他的占有欲。

真賤啊,許曾谙想,哪怕對方是林西梓,這種送上門來的事,他也覺得自己不要臉。

可這是他能想到唯一的方法,穿越三千公裏,從海洲到金城,見到他。

他的頭很疼,遇到林西梓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吃過止痛藥,可今天他受不了了,醫生的叮囑他不是沒聽到,可他沒有時間了,沒有時間慢慢緩解疼痛,沒有時間敘舊和溫存,沒有時間說一句“好久不見”,連擁抱都是那麽倉促。

“林西梓,”許曾谙說,“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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