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林西梓要帶許曾谙去醫院,許曾谙執拗地往反方向走,滿腦子只有那一句如同救命稻草的“操一頓”。林西梓顧不得放學的人流,一手扣住許曾谙的肩膀将他整個人推倒牆邊,另一只手護住他的後腦勺避免碰撞。
“你發燒了。”林西梓重複,“先去醫院。”
“那你能信我嗎,”許曾谙舉起手,想觸碰林西梓的臉又收回,“我可以解釋的。”
“我就是,就是怕你誤會,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和別人有接觸,你疑心重,所以我才沒告訴你,”許曾谙摸着心髒的位置,揪起衣服,“這裏只有你。你為什麽就不能相信,我只喜歡你一個。”
“那你還一開始就騙我。”
許曾谙啞口無言,他撒謊,不撒謊,都是怕這一刻,而他到底沒躲過。
林西梓拿出手機翻開信息:“你自己看吧。”
許曾谙接過,是一個沒有備注的陌生號碼發來的一張照片,清清楚楚拍到他和那兩個學長,末了是一段文字——gay圈真亂。
“他們不是,”許曾谙緊緊握着手機,吐字艱難,“他們是江大的學長,自招其實是他們兩幫我一直做準備,不是什麽老教授。”
“噢,”林西梓若有所思地一點頭,“我知道了,先去醫院吧。”
許曾谙不動。
問題還沒有解決,但林西梓在避重就輕,他也在克制自己的情緒,跟他去醫院吧,慢慢聊,彼此都冷靜下來,能解釋清楚的。
可是真的能用語言解釋清楚嗎。
能嗎?
于是許曾谙,眼睜睜地看到自己問:“噢是什麽意思。”
他看到林西梓注視着自己,帶着無處宣洩的壓抑的痛苦,那雙眼在說,是你要聽的。
“我之前也納悶了,一個老教授怎麽幫能幫來六十分,原來找得年輕人,我聽江大自招回來的朋友說,這次閱卷和面試,用得都是學生。”
許曾谙眼前一黑,那一刻惡心感再次襲來,如果不是背貼着牆,他根本站不住。
他又一次,不留餘地也不加思考地問:“你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林西梓沒有馬上回答,他的胸膛起伏,托着許曾谙後腦勺的手縮回,背到身後握緊,指甲蓋觸碰到血肉帶來痛楚。
身體機能都在告訴林西梓,冷靜,不要說。
林西梓說:“你能上趕着送來給我操,你為了六十分,能吃頓飯,也能和他們玩暧昧,和他們……”還沒說完,林西梓聽到“啪”的一聲,随後右邊臉頰傳來從未有過的疼痛。
他第一反應居然是笑,幹巴巴地咧開嘴角,他林西梓活了十八年,這是第一次吃巴掌。
不是沒有人駐足,饒有興趣地旁觀,可一見是兩個男的,不一會兒都興致缺缺地離開,所以那個巴掌只疼在林西梓臉上,沒有人看見。
許曾谙舉着的手在發抖,他疼在心裏,眼裏噙着淚忍着不掉下來:“我在你眼裏,就是這樣?”
那雙常含水色的眼紅着,睫毛根顫抖着,眸裏是無盡絕望,他問:“一直都是這樣?”
“林西梓,你信一條不知道誰發給你的短信,一張照片,你不信我。”
林西梓側過頭,眼裏是說不清的情愫:“我信過你。”
“信你是和一個老教授,信你和連雲骁只是普通朋友,信你收白瑪的禮物時一點都不心動。”林西梓說,“我信過你。”
“可是你呢,我最怕的就是這個,我命都可以給你,你還一次又一次摸準了那片逆鱗。”
林西梓後退了一步,他擡頭,金城四月的陽光确實毒,刺地他眼發漲,鼻頭泛酸。一切都亂了,撕裂了,回不去也不複存在。
他聽到許曾谙說,是啊,你最怕的就是這個。
“那天也是在這兒吧,麥積山路十字路口,你給我指路,你和我說,金城到了。”
金城話的“金城到了”是“錦城倒撂”,從一個萍水相逢的少年口裏說出,如夢如醉的江湖氣。
“你最怕那天,在這裏,我遇到的不是你,我會和別人一見傾心。你怕過去和未來發生這種可能,你對朋友的敵意也是出于這種顧慮,你怕近水樓臺先得月。”
你怕千萬人中的任何一個對視,也會像你當初的一回頭,在我心裏滋長出情和愛。
你怕所謂的緣分不過是尋常的相遇,怕我會在下一刻下一瞬相視時的悸動喜歡上別人。
如同我因為那一瞬的相視喜歡上你。
或許漫漫一生足夠讓你在時間的盡頭相信我最愛你,可你至始至終都不信我只對你一人忠貞不渝。
“不操了,”林西梓說,“回去吧。”
許曾谙問:“我們這算分手了嗎?”
林西梓垂眼:“我不主動提分手。”
許曾谙抹了把臉,指腹帶走眼裏的水汽:“那我提吧。”
“我以為有一天我們分手,是因為瑣碎的尋常生活磨平了曾經的喜歡,是因為至親的反對,是因為不可抗力的天災,是因為你遇到更好的意中人。我想過無數種可能,而在這無數種可能裏,我每一天都比昨天更愛你。你的父母反對,我和你同進退。我早将你當最親的人,你要真出了什麽事,我一個人也無法茍活。而唯有,唯有你真遇上更合意的人,我舍不得,不甘心,可也一定會祝福。”
許曾谙閉上眼,輕輕地陳述:“我唯獨沒想到,我們有一天真的分手,是因為你不信我。”
“林西梓,因為那萬分之一甚至不可能的可能,你将我整個人都判了死刑。”
将我付出的愛和為人,都判了死刑。
是林西梓送許曾谙去的機場,買好票,還有退燒藥,送到安檢入口。他一路一言未發,許曾谙進了安檢口,一步沒有回頭。
他坐在候機的處的軟椅上,整個人陷入靠椅,脖子卻僵直,看着巨大落地窗外的黃土坡,太陽還未落山,肆無忌憚地将光芒揮灑在貧瘠沒有植被的黃沙之中。
這才是真正的金城,荒涼,燥熱,一點也不美。
他緩慢地扭過脖子,看到旁邊的牛肉面館,許曾谙想,最後吃碗面再走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櫃臺的,也不知道為什麽開口是“二細,辣子多點。”等面碗端到手裏後他才恍然想起,是林西梓喜歡吃二細,是林西梓喜歡多放辣子。
許曾谙食之無味,可還是一口一口機械地往嘴裏塞,眼淚都被混着辣子的面條嗆出來了,他捂着刺辣的胃大口喝面湯。
他終于忍不住,沖到店裏的垃圾桶旁吐了出來,吐完以後他手扶着牆,顫顫巍巍地直起身,這時看到有人扶着他的額,目光殷切而擔憂:“沒事吧。”
許曾谙癡癡地笑,一眨眼。
眼前空空,沒有人。
也沒有人會給他挑蔥花,給他點一筷子油潑辣子。
從此金城只是一場夢,夢醒時又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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