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晚上住哪兒,一起吃個飯。”林西梓說。
“哥們不瞞你說,我那幫樂隊兄弟個個草原上套馬杆,一看到海就慫特麽不談了,等聽完壓軸的張唯就坐夜班客輪回陸地了。”
林西梓還想說什麽,但看白瑪那樣,也不好戳穿。
“那我和寧歌就先走了。”
“別呀,”白瑪直起身,“張唯你不聽?咱們高中那會兒就愛聽他的民謠了,他複出那一場演出你還和許……”白瑪一啧,“票那麽難搞你都去了,今天不聽?”
林西梓不言,白瑪一看時間也差不多,喊了一聲寧歌,然後搭着林西梓的肩往場地走。
最後一場演出已經在換場景布置,副舞臺的節目也都結束,許曾谙也準備離場。
這時候阿響從會場往攤位跑來,那速度堪比百米沖刺,撲倒許曾谙懷裏後兩人都是一踉跄,差點跌倒。
阿響的眸閃亮,像夜空裏的星星。
——張唯讓我上臺。
阿響是一個小時前被老板叫去後臺,事出突然,張唯的口琴和風琴手臨場拒絕上臺,無奈之際老板提到阿響,說那小子會吹彈張唯所有歌。
許曾谙也替他高興:“那你快去啊,都要開始了。”
——你也來看啊。
“我就,就不看了。”許曾谙神色尴尬,“而且那麽多觀衆,不差我一個。”
阿響把手機放回褲兜,急急忙忙三兩步走到旁邊的氣球攤位,白天這裏DIY過氫氣球繪畫,充氣工具都還沒收,阿響從手風琴包的夾層裏掏出一個氣球,充上氣,系緊氣球口,然後将線的另一端在許曾谙的手腕上打了一個蝴蝶結。
“這……”
——這樣我就能看見你。
阿響輕輕将手搭在許曾谙肩上,微微傾身靠近,額頭碰到許曾谙的碎發,他胸膛起伏喘着氣,贲張的少年氣息吐在許曾谙臉上。
阿響說,每個字的嘴型都定格片刻:
——我想看見你。
“阿響幹什麽呢,快上臺啊!”是老板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催促,“來不及了!”
阿響沒有回應老板的催促,他依舊面對着許曾谙,他們的距離那麽近,以至于那張臉俊朗而又青蔥的臉占據了許曾谙全部視野,在片刻寧靜的夜裏帶來海洋的風和浪。
許曾谙進場內後沒有往前,他站在最後面,能看到舞臺上小小一個張唯,也能看到清晰的大屏幕,他也看到了阿響,站在張唯身側,和手鼓手一起。
張唯說:“海洲的朋友晚上好。”
他拿着一把吉他開唱,與其他民謠歌手不同,他身後的樂隊用的是沙棍,手風琴和手鼓,那些民族特色的樂器就像他一直歌唱的腳下土地,那帶着泥土氣息的歌唱得是他的金城。
張唯是金城人,西北是民謠的根,金城是民謠的魂。
除了那句晚上好,三十分鐘的演奏張唯一氣呵成,沒有停頓,結束之後人群中一聲高過一聲地喊“牛逼”,張唯鞠躬感謝。
“結束了嗎?”寧歌問。
“不,還有首《金城謠》,”白瑪感慨,臺上那人物讓他望塵莫及,“我玩音樂不說玩成張唯那樣,就是能唱出《金城謠》這種歌,死也值了。”
連寧歌都被這種獨一無二的唱腔和韻律感染,林西梓卻從始至終一言不發,好像他人在這,心早已跟随回憶去了別處。他沒有注意到,許曾谙就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看着他和白瑪站在一起,看着他和寧歌站在一起。
臺上的張唯說:“這是我八年前複出演出後,第一次來海洲,我真的沒想到,海洲的朋友這麽熱情。”
人群是一陣歡呼。
“八年前我在金城唱,有一條河從金城而來奔流到海,盡頭是海洲。八年來我最驕傲的事是在世界各地唱《金蘭謠》,現在我最驕傲的,就是在金蘭河的盡頭唱《金蘭謠》。”
張唯将手背在身後,他的樂隊也都放下樂器,所有人開始清唱:
“金蘭河的水不停地淌,
淌過了家流過了金城,
遠方的親人啊,
聽我唱一支金蘭謠
……”
現場很多人會唱這首歌,白瑪也在唱,林西梓張開了嘴,卻只能呼出氣,什麽音節也發不出來。
他看到了八年前,金城的livehouse裏,張唯在複出演出的結尾唱《金蘭謠》。
歌者将手背在身後,他的樂隊也都放下樂器,狹窄的livehouse所有人都跟着唱,他也在唱,低着頭,溫熱的氣體吐在許曾谙紅紅的耳尖上:
“每一次醒來的時候,
想起了家想起了金城,
想起路邊銀杏花香,
想起我的好谙谙。”
許曾谙貪婪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個舞臺,看那個時隔八年容貌未變的歌者,看那個臺下俊挺的身影。
他聽到所有人都在唱“想起路邊銀杏花香,想起我的好姑娘”,他的林西梓只給他一個人唱:
“想起路邊銀杏花香,想起我的好谙谙。”
和聲時林西梓勾着他的食指輕輕觸碰自己心髒的位置,林西梓說 :“這裏是金城。”
為了看清舞臺兩人一直坐在樓梯上,腳踩在座位下一格地板上,所以腿彎曲着,膝蓋側碰到一起。他的指尖被指引着一點一點往下滑動,每一個停頓,林西梓就報出一個城市的名字。
一個金蘭河流過的城市的名字。
他觸碰到林西梓隔着衣衫的腹肌,一直往下到腰際,到兩人觸碰的膝蓋,然後是他自己的大腿內側,他的腰際,最後是他的一顆怦怦跳動的心髒。
林西梓松開手,側過身親那個位置:“這裏是海洲。”
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小動作,沒有人聽見他們的悄悄話,只有許曾谙能聽到看到,就像現在,只有他看到離自己十米,八米,或者更近的林西梓,和他重歸于好的好兄弟,和他真正的好姑娘。
那個姑娘能和他談連雲骁,可以喜歡白瑪,她讓林西梓放下對萬分之一可能的懷疑,他信那個姑娘,他愛她。
而不是我。
許曾谙感受到一股久違的沮喪感,全世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如同瀕死,每一次都像是最後一次,他轉身離開走向出口,那裏還沒有觀衆湧入,只有工作人員還在做準備。
他離那扇門越來越近,再往前走,他就離開了。
他加快了腳步,險些撞上了一個安保人員。
那人一側身給他讓道,一手插兜,一手掏出火機點煙。
許曾谙停住了。
他還在喘氣,身體不由控制地想繼續往前走。
可他咬着牙,強迫自己轉過頭,盯着那個火機。
那個安保人員的同伴奪過來看:“喲,什麽時候買的,挺貴的吧。”
“別提了,現在有錢人都脾氣大,跟他說了能保管,偏偏要扔,不撿白不撿。”
另一人把火機帽開了又合,應該是識貨的:“這火機年頭很久了。”
“估計是喜新厭舊吧。”
“不像,火輪都給用磨損了,你看這外殼,刮花都沒幾條。”
那個火機隔着別人把玩的手落到了許曾谙眼裏,就像電影裏的慢鏡頭,連起火時火輪處冒出的火星都看得清。
他覺得世界都安靜了。
他拖着步子走到那兩個工作人員面前,指着那個火機,良久才抖着嘴唇,說出兩個字。
“我的。”
工作人員記得他,和早上扔火機的确實認識,可寶貝到手還沒捂熱,誰願意交出來:“你說是你的,你怎麽證明?”
“底座,有刻字母。”許曾谙抖着嘴唇,還想說刻了什麽字母,可卻像失聲一般啞口。
那人不相信的往火機底座上一看,果然有,那人一皺眉頭,有些氣不過,将火機一抛,許曾谙沒接住,看着那個火機掉到地上。
他蹲下身,帶着拆禮物的小心翼翼,雙手捧起掉落的那個火機。
他翻到底座,豆大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掉到那字母上。
——ANAN
他張着嘴,明明嘴角是上揚微笑的,可卻在無聲地哭,任由視線模糊。
——谙谙
混沌之中有人抱着了他,扶着他的肩起身,讓他落入一個懷抱,他的後背被有節奏地輕輕拍打,像哄睡哭鼻子的嬰孩。
這就是林西梓在出口看到的,那個叫阿響的年輕人摟着許曾谙,手上的動作溫柔而又克制,許曾谙縮着兩手放到胸前背對着他,他看不到表情,只留意到許曾谙的肩膀微顫。
他們周遭是湧動的人群,朝同一個方向離去,只有他們駐足擁抱,像海浪中的一座島。
他說不出此刻的心情,像一滴水落在飽和的海綿上,漲溢而又無處流淌。
他擡頭,順着許曾谙隐藏的手腕,看到了那個氫氣球。
是一艘船,手繪的,船身上沒有起點,只有一杠橫線後的目的地——
山成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