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停電是突然的,極有可能是臺風刮壞了一部分電纜。從窗外看不是一片漆黑,有些地段的人家還亮着燈。
許曾谙打開手機的後置手電筒,摸索着回到前廳,從前臺抽屜裏拿出兩個手電筒,遞給林西梓其中一個。
許曾谙按開關的時候沒找好角度,手電筒的白光一下子照在林西梓臉上。林西梓被刺激的手下意識在眼前一擋,眉心揉在一起,糾結裏居然有些孩子氣。
許曾谙把光往旁一挪,照在一樓房間的門上:“你先休息吧。”
該說的也都說完了,說了個清楚,再沒有什麽好聊,與其面對面尴尬,不如先散了。
許曾谙沒等林西梓回應,照着臺階一步一步往上走,他有些頭暈,确實想早點休息。
林西梓看着那個被地上的光圈環繞的人消失在樓梯拐角,在原地伫了許久,回了一樓的房間。
林西梓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雙眼有些失神。他沒有拉窗戶,可以隐隐聽見強風和雨滴的拍打聲。他想,除了這場臺風,他沒有任何理由會留在這兒,可以留在這兒。
林西梓想,等明天,或者後天,臺風一停他就走。昏昏沉沉中他淺睡了過去,直到一聲聲激烈的碰撞将他吵醒。林西梓起身走到窗邊,是後院的曬衣架不知什麽時候被沖落了螺絲,金屬長條踉踉跄跄地被風帶跑撞落在牆角。
林西梓打開窗,這時候雨已經明顯比臺風登陸時候小,但風力還是很大,他探出頭想看看有沒有什麽損壞,轉而一擡頭,發現許曾谙房間的窗開着。
海洲石頭房常用木板窗,開口在下,向外打開後用木棍柱着,關窗時候鎖好。按理說木板窗比尋常窗戶還有份量,不應該像林西梓現在看到那樣扭扭捏捏地被風吹着撞窗沿,一是窗戶角度确實不對,二是沒有鎖好。
雨打濕了林西梓的頭發,他還是沒有縮回身子,想着等看到許曾谙關窗就回。
可是沒有。
他看着那木窗一下又一下敲擊,又被彈回,繼續被風吹着搖擺。
漫長的等待裏,沒有一只手探出來抓住下沿的鈎子,把窗戶鎖好。
林西梓收回探出的身子,目光落在床頭的電子鐘上,已經是淩晨。他想許曾谙或許是太累睡地太沉沒有注意,可想想又不對。他怕出什麽事,衣服也沒來得及換就出了門上樓,站在許曾谙房間門前他還緊張的把手在後背揉搓小會兒才敲門。
沒有反應。
林西梓有些慌,扭動門把鎖的時候他想,如果真的是睡太安穩,就去把窗關上,不然地板淋了一夜或者半夜沒吵醒,不好。
門沒鎖,林西梓蹑手蹑腳地推開,吹進來的風比他的動作聲要大,他隐隐看到躺在床上的弧度,是許曾谙。
林西梓走到窗前,把窗戶勾好後屋內瞬間安靜了很多,也沒了光。他輕悄悄地摸索,就怕弄出一點聲音吵醒了許曾谙。
可是怕什麽來什麽,林西梓手腿到了小茶幾,他聽到了茶幾上有滾動聲,随後是重物落地的一聲響。
那聲音林西梓自己都一驚,掉下來的物什又滾動到他腳邊,林西梓拿起,是手電筒。他把手電筒放回遠處,摸索到門口的時候還有些欣喜,許曾谙沒醒。
床上的人連點被褥的摩擦聲都沒發出。
如果不是推開門的時候聽到一聲驚呼,林西梓就這麽走出了。
很難形容那是什麽聲音,甚至不像是人能發出來的,很急促,像是被夢魇困住而痛苦。
林西梓擔心,匆匆摸索着拿回手電,走到床頭。
他用手背碰許曾谙的額頭。
很燙。
許曾谙發燒了。
林西梓慌張地開了手電,燈口朝下放置在床頭,那光不至于太刺眼,也能照亮些許周邊。林西梓才發現許曾谙的臉潮紅的厲害。
林西梓喚他的名字:“許曾谙?”
許曾谙沒睜開眼,他畏光一般地把身子往被子裏縮,呼吸的時候帶出幾聲染上哭腔的嘆氣。
林西梓見喚不醒,只能自己去找藥。感冒發燒應該是常備藥,他想在這個房間裏也會有。他拿着手電在四周掃,房間很小東西也少,他先是翻床頭櫃,裏面的東西少得可憐,都是瑣碎的日用品。林西梓起身去了另一頭的床頭櫃前,打開後情況也是如此。他最後站在衣櫃前,那櫃子也不大,統統就四扇櫃門,翻開上面兩個都是衣服,下面左邊也是,如果右邊沒有,林西梓就想着去大廳裏找。
打開右邊櫃門的時候林西梓愣住了。
他原本只是彎下腰,然後漸漸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卸了力氣,林西梓蹲坐在那個櫃門前。
裏面都是藥。
最裏面的藥他認識,也最多,紙質的包裝盒像疊磚塊一樣在狹小的空間裏整整齊齊地摞了好幾層,上面都是同樣的字——
散列通。
林西梓拿出幾個搖了搖,都是空的。
是都吃完了。
櫃子裏其實還有個小箱子,那更像一個藥盒,林西梓打開,裏面也有兩盒散利痛。
一盒是新的,一盒拆過,吃得還剩三顆。
他知道散列通不止是止痛藥還能退燒,可他看着那堵散列通的小牆,根本不敢給許曾谙吃這藥。
林西梓想起他以前見許曾谙吃過。許曾谙身子敏感,暈車天氣變化太快或者一緊張都容易偏頭痛,所以書包裏常放着非處方的止痛藥,十塊錢一盒,許曾谙可以吃挺久。林西梓不放心,止痛藥多少都是成瘾的,副作用也不小,所以許曾谙不舒服的時候他就幫着按按穴位,哄他早點睡覺而不是吃藥,許曾谙也覺得有理,開頭的幾次忍着沒吃,漸漸體質也似乎跟着變好起來,林西梓給自己臉上貼金,說那都是我的功勞。
那時候他哪能想到,有一天會在許曾谙的櫃子裏看到這些。
林西梓繼續翻那個藥箱,還有其他的退燒藥,胃不适和日常小毛病的也都有,可有那麽幾個藥盒,上面的化學試劑他是頭一次見。林西梓翻到藥盒側面看說明,是抗抑郁的。
林西梓費力地将那幾盒藥放了回去,沒有拿手電筒的手在臉頰揉搓,他一吸鼻子,氣呼出的時候他抑制不住地發出了聲音,尾音和氣息都是顫的。
林西梓的胸膛急劇地起伏,眼淚是從心裏帶出來的。
他無法想象許曾谙經歷了什麽。
林西梓從樓下接了水,跪在床邊想把許曾谙叫醒吃藥,許曾谙依舊是抗拒,躲着不想露出臉。林西梓沒辦法,只能把人扶起來背靠着床頭,他想先把藥放到許曾谙嘴裏,再把茶杯抵在他唇間倒一些進去。
就在藥丸碰到牙齒的時候,許曾谙猛然睜開眼,像是見着世間最恐怖的事物一般從被窩裏彈起身,又因為腿腳浮軟而跌坐在床上。林西梓被這突然一下也驚着了,手一抖小藥丸也在黑暗中跌落無處尋找。
林西梓只好又取了一顆,鋁紙片破碎的聲音像一根刺刺向許曾谙的耳膜,他捂住耳,林西梓手伸過來之後他再次搖着頭擺脫開,眼睛重新閉上,不願意掙開。
林西梓求他:“許曾谙你吃藥啊。”
許曾谙不聽,身子往林西梓相反的方向挪,床本來就小,很快他就摔倒了地板上。
林西梓也顧不上藥,踹了拖鞋就從床上跨到另一頭,他扶着許曾谙的肩膀坐起來,然後再環住許曾谙的腰要把人抱回床上。等這一切都做好他準備起身的時候,許曾谙雙手緊緊環住他的後背,他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許曾谙身上。
林西梓想掙開,可許曾谙抱的實在太緊,不讓他離開。
林西梓撐着身子減輕重量,不再掙紮,他想許曾谙在夢裏,應該是很需要他。
可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平靜之後他聽到許曾谙在細細地夢呓。
林西梓側過頭貼着許曾谙的唇,他想知道許曾谙在夢裏說些什麽,那是什麽樣的夢,夢裏有誰。
許曾谙說得很模糊,但來來回回說得都是那麽幾個語句,林西梓只能慢慢地分辨,仔仔細細地聽。
他聽到許曾谙哭,咿咿呀呀地呻吟。
他聽到許曾谙說,操我。
許曾谙說,不要發照片,操我。
許曾谙松開了手,林西梓擡手去按床頭的開關,試了幾次後頭頂還是一片漆黑,電還沒有來。
林西梓重新拿着手電筒抵靠在枕頭邊,那束光落在天花板,他能在光暈裏看到許曾谙側着像煮熟的蝦一樣縮着。
許曾谙穿着第一個晚上林西梓見過的襯衫睡衣,扣子紐到第一個,被許曾谙雙手護着。林西梓才注意到許曾谙睫毛根是濕的,精致好看的眉痛苦的皺着,眼睛不願意掙開。
林西梓手足無措,他只能也側過身躺下,手電筒在他們兩人之間,林西梓很輕很輕地說:“谙谙。”
許曾谙有反應,護在胸前的手也可見的慢慢松了力氣,好像那聲“谙谙”傳到了他的睡夢裏,給那個噩夢帶來了轉機。
于是林西梓稍稍提高了聲量,他叫許曾谙:“谙谙。”
“谙谙,你夢到了什麽,告訴我。”
多少個午夜夢回的時候,許曾谙看到的是八年前的江市客棧,進門的那一刻他還沒開始疑惑為什麽不開燈,就毫無防備地被人捂住了口鼻。
等他再睜開眼,入眼的是陸中南。
他發現在自己上身赤裸,從鎖骨到小腹都在之前的昏迷裏被弄上點點痕跡,他一邊粗暴地揉搓那些痕跡企圖覆蓋,一邊慌張甚至恐懼的看着陸中南。
許曾谙想不到自己哪裏惹到了眼前的人。一直都是陸中南指使班裏的同學孤立他,他們兩也從沒好好說過什麽話,許曾谙原本以為上了大學,什麽仇什麽怨都過去,早就忘了還有陸中南這麽一個人,沒想到再見面是這樣。
許曾谙覺得頭疼,胃裏也不舒服,他四下張望找自己衣服,從地板上撿起還沒往身上套,他聽見陸中南說:“我拍照片了。”
許曾谙看向陸中南,還沒明白那話裏的意思,陸中南舉着手機倚着電視牆,一張一張翻給許曾谙看。
許曾谙衣服都忘了穿,騰地起身搖晃着上前,想去奪手機。
陸中南當然沒能讓他搶過去。
“你想怎樣?”許曾谙問。
陸中南眼中是赤裸裸的欲望:“沒什麽,就是覺得好玩。”
孤立你也是好玩,拍你裸照也是好玩。
許曾谙覺得不可理喻:“那你留着吧。”
許曾谙憤然地瞪了陸中南一眼,身子往後退,是想撿回衣服,剛一別過頭的時候,陸中南說:“我要是把這些照片發給你前男友怎麽樣。”
許曾谙瞳孔一縮,脫口而出:“別!”
陸中南也沒走近,玩味地看着現在的許曾谙,那身皮囊是被江南的山水滋養過的潤白和細膩,他适才上手的時候就差點沒忍住。
陸中南給許曾谙看短信發送界面,那個號碼許曾谙怎麽可能不認得。
“你到底想怎樣?”許曾谙一激動,聲音突然冒尖,刺得太陽穴上的神經一跳一跳的疼。
陸中南好像是沒想到許曾谙反應會這麽激烈,像得了什麽最新奇的玩具,他把拿着手機的手舉高。陸中南從未有過的暢然,那個學生時代寡言又冷漠高嶺之花一樣的許曾谙就在自己眼前,失措地問他想怎麽樣。
陸中南從未有過的滿足:“你求我操你,我就不發。”
許曾谙臉色一瞬間白到發青,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我想法很簡單,就是想操你一頓。”陸中南一舔幹澀的唇,“強迫多沒意思,我要你求我。”
“你做夢!”
“那我就點發送了。”陸中南說着,擡起頭看着居高的手裏的手機,拇指滑動,真像是要發送的樣子。
“不要——”許曾谙沖了上去,還是沒搶到。他那雙嗔怒的杏眼噙着水,看不出怒氣,反而是像馴順的新生羊犢,“你到底想怎樣?”
陸中南看癡了,喃喃般地說:“求我。”
許曾谙絕望地低頭,那脖頸的弧度像受刑的天鵝:“求你。”
他的聲音很小,很細,根本聽不清。陸中南又說:“聽不清啊,說完整了,求我什麽。”
許曾谙閉上眼:“求你操我。”
陸中南被這四個詞刺激的膨脹,他從衣兜裏拿出一盒管制不嚴的助興藥:“都說了不強人所難,你看我連藥都給備上了。”
許曾谙接過,開了藥盒,拿出那一排藥丸,取藥的時候鋁紙片的破裂聲像細針刺他的耳膜,他問:“這樣你就不會發照片了嗎。”
陸中南點頭,餓狼般的看着眼前的人。
許曾谙眼裏失了光亮,像是完成什麽任務一樣直直地把藥送到嘴裏。可就在碰到唇齒的時候胃裏的翻湧積蓄而來,許曾谙一傾身,全部吐在了陸中南身上。
陸中南來不及躲,污穢全貼着他衣服,陸中南一把将許曾谙推開,兇狠地咒罵說着髒。
許曾谙還是吐,起不來身,像是要把青膽汁都吐出來,陸中南看着他那模樣,興致全無,最後罵了一句,然後要往門外走。
他沒想到許曾谙會抓着自己腳腕,央求地說:“別發照片。”
陸中南覺得好笑,想着今天是吃不到嘴裏了,可照片在手裏是遲早的事。他生出逗籠中獵物的心,蹲下身看着許曾谙那狼狽樣:“當然要發。”
許曾谙驚恐地:“求你,求你別發,你讓我做什麽都行。”
許曾谙說,求陸中南操他,只要不發照片。
陸中南一腳踢開許曾谙的手,起身居高臨下的看他,不再多言出了門。
許曾谙眼睜睜地看着那扇門阖上,他在掉眼淚,抽咽聲越來越想。他一想到這樣的照片如果被林西梓看見,他就覺得無望。
而更讓他絕望的是,當陸中南說和他發生關系就可以不發照片的時候,當許曾谙說那些羞辱般的請求的時候,他是真心的。
——不管是出于什麽原因,他說求操的話的時候,他真的成了林西梓猜測中的會為了某個原因而和別人上床的人。
許曾谙狼狽地哭喊,他整個人縮在地板上,像煮熟的蝦一樣弓着背。他很不舒服,想吃止痛藥,很多很多止痛藥,他哭到沒有力氣,像是睡過去,直到他聽到有人喊他。
——谙谙。
許曾谙顫抖着眼皮掙開一條縫,卻只能看到睫毛根的水光。
他又聽到那個聲音。
——谙谙。
是林西梓的聲音。
許曾谙睜開眼,水光裏一切都像童話般覆了一層彩虹般的膜,閃着六角形的光,他恍恍惚惚看着黑暗中的那一點光亮,是枕頭旁放的手電筒發出來的,非常微弱,只夠看清最眼前的那個人。
是林西梓。
光在他臉上留下太多陰影,柔和了線條和棱角,只有那雙眼睛明亮而炯炯,如同第一眼初見時的那個金城少年。
林西梓在叫他,谙谙。
林西梓說,發生了什麽,告訴他。
許曾谙哭咽着,不顧一切地撲到那個懷抱裏。
他告訴林西梓:“你怎麽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