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王呀大王真炫酷
大年三十夜有外廷大宴。
玄北帝龍座與宴桌踞于金銮殿內禦座,自禦座至殿外臺階、臺階以下直至殿外臺階再到太和門檐下東西兩側,按品階高低分設文武大臣筵席。帝王左右又分擺頭桌、二三桌。左尊右卑,太後、貴妃、喜樂公主與六位王爺按身份地位依次入座;另有東西宴桌留予丞相與一幹文武大臣,共計一百餘席。
虞子矜照例跟随玄北左右,踏樂而入。他一路走來,瞧着烏鴉鴉一片腦袋瓜子,輕而易舉辨別出屬于虞清安那顆頂不同的頭顱,若不是玄北眼疾手快扣住他手腕,他險些要湊上去拍一拍。
“不可胡鬧。” 入座後,玄北握他手心,重重打一下以作告誡。
虞子矜就猶如野貓入室,打罵輕易落跑,只寵不馴則會拎不清該為與不該為之事。
然玄北身為一國之王,身旁大事小事事事講究繁文缛節,平日嬌慣無妨,重大場合自然不可過分。否則恐怕這小潑猴早晚膽敢伸出手來在他頭上也拍上一拍,即便他不追究,禮部老頭也不會輕易放過。
虞子矜不知世事卻通曉人意,擡高眼皮子瞧着玄北,一邊小心翼翼伸手夠糕點,兩只眼睛微微閃動,動作緩慢,竟是試探玄北是否會攔他霸占吃食。
玄北自是不會。
不單不會,且幹脆利落,将一盤吃食塞入他懷裏,省得他吃一塊抓兩塊不成規矩。
挨一個巴掌再得一把糖,這下稱心如意,虞子矜眉眼彎做月牙兒,好似吃了蜜一般歡欣。
殿內數十人得一句免禮起身,遙望見得便是這一幕。
紅顏禍水一說,由此而始。
殿前臺下,唯數虞清安與牯夏拉二人目光灼灼。
虞子矜全不理會君臣你往我來客套話,他疑惑瞟一眼牯夏拉,得來一個和煦笑容,怪輕怪柔的。他旋又朝虞清安看去,将虞清安複雜神色收入眼底。
虞清安好似在看他又好似不在看他。
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虞子矜擡頭看看玄北,再看看虞清安,忽的尋空細聲細氣同玄北道:這兒不好玩,他想去看看小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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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子矜為人一驚一乍,言語行事想一出是一出是常事。
玄北料到宮宴繁瑣不讨他喜歡,不過是不将他安置在身邊總不知他會鬧出什麽災禍來。這下虞子矜吵鬧想走,玄北不再阻攔,只派人跟着便放他從側殿走了。
虞子矜出金銮殿不出百步便聽人叫喚。他扭過頭去,瞧見同父異母兄長虞清安。
“公公可否容我與幺弟相談一二?” 虞清安做派儒雅,字句客氣。
小公公躊躇片刻,不知該不該放二人獨處,心下一片驚詫:原來這嬌俏少年郎與虞丞相竟為兄弟。
虞子矜一聲不吭,虞清安再度開口,以是小公公一步三回頭,稍退數步,遙做派遙望着他們。
二人相對而立。
兄長二十有四,乃有史以來獨一個少年丞相,風度翩翩,才貌并具。
傳聞虞兄長三歲誦讀詩書百經,五歲開口可成詩句,及八文章傳上京。如今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身居高位仍為人謙誠,行事妥帖,實乃當之無愧上京佳公子頭名。
而幺弟處舞勺之年,在他人眼裏不過一介玩///物,皮囊過人氣無華,不過以//色//事//人低///賤男子。
異母兄弟,雲泥之別。
“你在宮中可安好?” 虞清安問。
虞子矜點點頭。
“你……” 虞清安輕輕皺眉,“其其格病危,為人子者應侍奉左右,你該回府照看她。”
虞子矜搖搖頭。
虞清安總也看不透虞子矜所思所想。
這孩子如同一只狼崽,目光幽幽,靜悄悄躲在一旁将什麽也看在眼裏,什麽也擱在心裏。好似一無所知,又如洞徹人心。虞清安在他面前不知為何落于下風,開口多狼狽。
“你當真不願出宮?” 虞清安神色半是愁容半是失望悲憤,“以色事人能得幾時好?如今你已受衆人唾棄,為何仍執迷不悟?難道貪戀宮中榮華富貴?”
虞子矜甜笑,稚聲稚語:“玄北待我好呀,這兒有桂花糕有翡翠羹還有蒸鴨炒肉,我不出宮啊。”
虞清安神色猛然煞白,“你竟……如此……直呼大王稱號——”
“哥哥是擔憂我嗎?” 虞子矜一臉爛漫。
此言此色,仿佛探透他內心實意。
虞清安心神恍惚,又覺自己多想:虞子矜不過一個目不識丁小兒,怎會知覺虛虛實實?左右不過他心思過重,草木皆兵罷了。
他按下驚意,回道:“我為兄長如同父,自是擔憂你年少糊塗,誤入歧途。願你多多思量,日後鬓白色隕又當如何自處。”
“那哥哥替我好好照料娘親呀。” 虞子矜道:“我總是生得好看的,昨日好看,今日也好看,明日更好看,每日都好看的。哥哥不用擔憂我。”
小小兒郎,笑容刺目璀璨。
“你既執意如此,為兄無意再勸。” 虞清安聲弱而長,“你且……好自為之罷。”
虞子矜靜靜盯着他遠去的背影,清瘦挺直,弱不經風模樣卻一肩擔任家國要事。
小公公疾步上前,只見虞子矜笑臉盈盈,不知心中如何盤算。
“小主子可還要去禦花園?” 他問,揣測二人約是兄弟情深,又思想虞子矜如此身份難免連累虞相一世清名。
“不去了。” 虞子矜轉身朝回路走去,蹦蹦跳跳,一溜煙兒鑽進金銮殿湊到玄北身旁。
殿內恰是歌舞曼//妙。
“怎又回來了?” 玄北松開手,任他拱進他懷中坐着。
虞子矜不回話,面帶春風好似愉悅,目光臺下轉一圈,停直左側異服男女身上。
“那是誰啊?”
虞子矜好奇問道。
“多蘭國使節與公主。” 玄北答:“禦花園三只白虎便是多蘭國奉來的。”
“我能同她一塊兒玩麽?” 虞子矜指指多蘭公主。
玄北順勢看去:多蘭卓瑪拉公主豆蔻年華,頭疏簡俏雙平髻,姿色相較平平,不似後宮女子膚如凝脂,雙眼炯炯有色,胸前挂一串銀鈴,應當是活潑好動性子,倒與虞子矜性情相仿。
“為何想同她玩耍?” 玄北眼中稍露冷意,“平日不是捉弄小今子玩麽?”
近來玄北不理政事,得空只偶接見大臣安排年關要事,不再強求虞子矜禦前服侍。虞子矜了空兒但無處可去,日日頑皮,光是捉弄顏老公公義子小林子,時而同值班侍衛攀談一二。
“他們怕你,不敢同我玩。”
虞子矜知曉衆人待他戰戰兢兢,不敢交談又不敢不接話,吐字前仔細斟酌,仿佛他才是食人大蟲。
玄北只摸摸他的頭,輕笑聲剎那消隐,宛若錯覺。
“那公主也怕孤。” 玄北嗓音低沉,“這宮中唯有你天不怕地不怕,最不怕的便是孤。” 他話頭中有一股傲慢渾然天成。
虞子矜像模像樣嘆口氣,“那多不好玩呀?他們怎的都怕你?”
“孤可輕易要他們性命。” 玄北道:“凡人理當怕死,他們倒也并非怕孤一人,當是敬畏王罷了。”
虞子矜似懂非懂:“要他們性命做什麽啊,不好玩。” 他眼珠一轉,神秘兮兮又道:“還有人中意你的呀。”
“從哪兒學來的詞。” 玄北難得聽虞子矜口中吐出一個含蓄文鄒的詞兒來。
“哥哥也想你抱抱他呢。”
虞子矜笑嘻嘻道。
玄北面上無驚無奇,又打他手心:“言語當心,人前胡言亂語小心孤要了你小命。”
“我瞧見了。” 虞子矜輕輕哼了一聲,“我從哥哥眼裏瞧出來的,才不是胡言亂語。”
做個夢知曉暗地裏說,別的事倒随口說。
玄北真是難斷虞子矜是聰是愚。
虞子矜才不顧這些,扯嘴道:“哥哥說我日後就不好看了,你便不給我糕點吃。”
“可不是。” 玄北一副大為贊同的模樣。
“可我日日好看呀。” 虞子矜胸有成竹地說道:“冬生也不如我的。”
冬生柔美之姿倒有幾分記憶。
玄北搖頭,“誰同你說冬生不如你?冬生溫婉乖順,誰似你腹無詩書成日頑皮。”
虞子矜軟軟靠在玄北身前,“就不如我。”
“倒看不出你這般愛美自大。” 玄北像模像樣露出一臉驚奇,假的很。
虞子矜也瞧出這份驚奇帶假,轉問:“那你抱不抱哥哥呀?”
玄北掃一眼臺下正襟危坐虞清安,道:“虞相總歸比你知事,倒不如你換了他來,日後你那糕點也盡數歸他。”
提到吃食便眼急,虞子矜抓起玄北手掌作勢要咬,眼神裏帶出幾分兇惡。
只是見玄北似笑非笑高深莫測。
這副模樣虞子矜數次見過,長了記性,終是舍了咬人的心。他神态轉而嬌憨,聲兒軟軟道:“哥哥沒我好看呢,還重。不要抱他,糕點也不分他。”
護食也好,吃味也罷。
到底少小,裝乖賣巧也無需計較,總歸得乖乖伴他身側。
玄北從不深究真意的,他摟抱住虞子矜瘦小身子,不過心想過于清癯少肉。
顏諸默默站立二人身後,一言一行收于耳看入眼,琢磨着好歹早些時候沒得罪過這位小主子,又猜後宮将變天,不知會鬧出多大動靜。
宮宴多少歡聲笑語,臺上臺下、人前人後,恭順附和上位者,谄笑不止,妙語連珠;于下位者前威風凜凜,指點江山。
人人面上挂假面,層疊堆積,一時不慎便尋不回本來面目。
宴後煙火助興,一枚晶亮煙火一竄上天,萬千火光亮徹空,紅黃交加,千變萬化,耀得人眼花缭亂。
虞子矜擡頭出神看着,歡喜不得了,面上如映光華,閃閃爍爍,明明滅滅。
他回眸一笑,露出兩個小巧梨渦,對玄北道:“我好喜歡這個。”
又一枚豔紅煙花在天邊炸開,遠看去好似一朵花兒形。衆人驚奇笑聲雜亂,虞子矜叫煙花引走心神,又專心一意看起來。
宴散後,百臣告退離宮,玄北牽着呵欠連連的虞子矜漫步回寝宮洗漱就寝。
夜已深,虞子矜一下爬上床榻鑽入被褥,抓着邊角将身體裹得嚴實,露出一個小腦袋瓜子不住叫喚:“你過來。”
玄北不喜他人服侍穿脫衣物,令退左右,不緊不慢褪去一層層衣裳。
“你快些嘛。” 虞子矜拖長音,不滿催促,待得玄北走進,便像擡起前肢的小老虎似的撲上來,雙手一拉,将玄北面目蒙在被褥中。
“又在胡鬧什麽?” 玄北問。
虞子矜不答反問:“有煙火的時候,你怎麽不看煙花光看我呀?”
他眸光晶亮,眉睫靈動,小模樣得意洋洋。
玄北不由得嘴角上翹,回道:“你好看呀。”
虞子矜得到誇贊,甜甜笑起來,又瞪他,“你學我講話。”
“沒有阿。” 玄北笑着不認。
“就有就有,你不這麽說話的。” 虞子矜松開玄北,扯回被褥滾做一團。
玄北将肥大一團拉扯到身邊,一層層剝開,蓋在身上,而後将小小美人摟在懷裏。
“我是不是要十五了呀?” 虞子矜輕輕地問。
“是呀。” 玄北回。
“你還學我。” 虞子矜鼓起臉來胡亂掙動兩下才安生,又問:“你多大了阿?”
“明日便二十有七了。”
虞子矜咬着下唇,眨巴眼,“新年有沒有新衣裳穿呢?”
“有的。” 玄北答,“你怎會沒新衣裳穿?”
“有黃色的嗎?” 虞子矜得寸進尺問。
“有。”
“紅的呢?”
“有。”
“白的呢?”
“也有。”
“烏黑黑的呢?”
“行了,都有。” 玄北捉住他正掰着數數的手,“什麽色都缺不得。”
虞子矜噗嗤一笑,挨近玄北,“那我要閉上眼了,你可別騙我。”
“一言九鼎。”
夜色朦胧,玄北盯着他模糊的輪廓,在心裏低聲道:誰禁得住你吵鬧呢?初時一時起意,卻總叫一句句莫名其妙的言語溫情暖心,那麽待你好一些又有何不該?
誰叫你生得那般好看,勝過萬家煙火。
作者有話要說:
标簽樓:
美色誤人呀
emmmm感情進度就不評價了
反正我是控制不了
唯一感覺有點別扭的事情其實是美人身體真矜貴,容貌也嬌美,性格勉強(?)算軟糯。這樣來說怎麽也算弱受。
美人與大王兩種身份本來也天差地別,再加上美人家庭背景也不怎麽樣,于是多少有一點處處依賴大王吧。
他什麽也沒見過,見到什麽好東西都想要,從小小糕點到火紅鞭子到新衣裳,野心不大,不過就是有這個壞毛病,有點索求無度的感覺。
想改動,又沒法改。
想來想去,或許小美人就是這樣吧,反正玄北也願意縱容他,不該縱容的少見情況也會用自己的手段告誡他。而如果非要說小美人能給王什麽,大概就是安撫他的內心吧。
玄北什麽都有,只缺一個滿心依賴理解他的人;
美人什麽也沒有,什麽也可以有也可以沒有,他內心富足。
倒是本質相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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