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絕望癡情其其格(1)

那年臘月初八,蔻丹傾城一舞引來多少王孫子弟與平民百姓共聚一堂,其其格不知。

她只知,那中間有一個和月君。

正是戌時,蔻丹舞畢她歌罷,其其格攏上面紗垂首行走于歡顏樓閣間,不過百步,前頭平白冒出三個流裏流氣貴公子。

“莫非這位便是其其格姑娘?”

“聽聞姑娘亦是鈴人,不知為何不肯揭面?”

其其格傲然獨立,不言不語不答話,任由他們你一言我一語。

貴公子察覺其其格冷面以對,又調笑道:“姑娘歌喉動人,怎不言語?豈不白費這脆嗓子?”

“不必多語。”另一名男子不耐皺眉,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揭面紗。

其其格連退數步,依舊沉着冷靜,只道:“其其格容貌已毀,不可見人,還望公子讓路。”

三人面面相觑,嗤笑道:“區區一個青樓女子,也敢拿喬?還讓本公子讓路?”

“本公子不管你話中真假,總之今日你就揭面紗,否則便是與本公子過不去。”

“本公子之父為兵部尚書,你若開罪,本公子有的是法子讓你生不如死。”

三人咄咄逼人,步步走近。

其其格一退再退,微顯惱怒。

“公子何必為難佳人?”

恰在此時,一名布衣男子擋在身前,冬日淩寒,他卻手執一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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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何人?”

“識相的就給本公子讓開!”

貴公子們紛紛跋扈叫嚣。

布衣男子毫無懼色,淡笑道:“ 不過區區布衣,喜好打抱不平罷了。”

貴公子上下打量一番,哈哈大笑:“憑你也配打抱不平?”

“世間多少事,哪有配不配之說?”男子溫聲回道:“倘若談論是否配,怕是三位公子連與這位姑娘談論也是不配的。”

“你——!”

一人瞪目,“她不配與本公子相提并論才是!”

“非也非也。” 男子連連搖頭:“不知姑娘才情,單憑方才驚為天人一曲,無論是姑娘所作或姑娘所賞,能唱此詞者,雖身在青樓,卻必有風骨。”

其其格始終凝視男子,目不轉睛。

風骨。

她輕輕在心底複道一回:雖身在青樓,必有風骨。

那日便是初相見,而後男子一位非富即貴的好友出面解圍,且喚他為和月君。

和月君。

溫潤如月,字如其人。

再見時候她又是狼狽難堪。

失卻面紗遮蓋的她藏無可藏,占據大半臉龐的燒痕猙獰可怕,而另一半完好容顏不及蔻丹百分之一。

“呀,原來鈴人也并非都如蔻丹美貌,不過爾爾嘛。”

“況且還有那道傷疤。”

“真可怖呢。”

“瞧不得瞧不得,瞧得我心慌,怕是夜裏睡不安穩了。”

個個貌美女子圍繞,嬉笑着數落。

其其格只覺心頭淌血。

本非鈴人,又如何與個中尤物蔻丹相比較?

縱然沒有一場大火毀容顏,她也不過是一名清秀女子,除卻歌喉天下無敵與滿腹詩書,再無他物。所謂鈴人,不過青樓老鸨為擡她身價,只是個天大的笑話罷了。

其其格十歲家遇大火被棄賣入歡顏樓,因着容顏醜陋不得肆意出入前院,終年獨自呆在萋萋荒院裏,入夜則與影語,與月談心。數年來從未有人識她知她賞識她,更別提愛她心疼她。

唯有那位和月君,贊她一句有風骨,叫她念念不忘。

或許應一句說人人到,正當其其格心思愁重時,和月君挺身而出。

“容顏天生,才情後養,姑娘們光是以貌取人,論氣度學識已然落敗。”

男子見她面目有一瞬詫異,但仍是說道:“既已輸人一等,再言語傷人,恐怕等次又低,姑娘們又何必如此貶低自己?”

他一句接一句,話含蓄而意尖銳,生生逼得姑娘們不歡而散。

其其格嘆他如此能說會道,又見他帶笑伸出手來。

她猶豫不決,素手懸空。

“姑娘不必妄自菲薄。” 他道:“姑娘性情沉穩恬靜,歌喉動聽而才情過人,他日定有良人識姑娘非凡。況且生在此處,美貌百害而無一利。”

風度翩翩和月君,從此入心。

由此算來,其其格對書生動心早過蔻丹有足足五月。

可原來世間情愛并無先後。

君子和月亦非識她非凡的良人。

他愛上蔻丹。

本是隐逸居士縱情山水,如今停留上京久久不去。

歡顏樓中人人笑他自诩潇灑卻與常人無異,情迷蔻丹,為此不惜賤賣詩畫以求一見。

他月月來一回,回回見蔻丹。

其其格充耳不聞。

她将和月擱在心尖上,日夜無人時悄悄拿出來看一眼,放進去,再戀戀不舍看一眼,再放回去,好似生怕被旁人搶去。她每一回看皆是最後一眼,最後複最後,遂無最後。

六月時聽聞和月竟翻牆而來與蔻丹私會,且立誓高中狀元迎娶蔻丹。

他為蔻丹入凡塵。

其其格眼簾一垂,淚水落下來。

她已是相思入骨髓,終究是一廂情願。

人道蔻丹無情似多情,偏愛凡人男子總不過三月。

于是她等,她日也等,夜也等,時時刻刻望着天色,一回又一回繪下他的眉眼,細細地、慢慢地、不停地。

她用大把大把時日去愛他,靜悄悄将他愛到心肝肺裏去,刻在每一寸肌膚上,融到每一滴紅血裏。

三月已過,那二人情投意合,郎才女貌。

盡管千萬遍告誡,唾棄再唾棄,其其格終是忍不住芳心躁動,求做蔻丹身旁侍女。

她三拜九叩至老鸨房門前,不吃不喝跪到昏厥,總歸如願以償。她笑。

待得老鸨扭腰離去,眼中酸苦淚順着凹凸不平的面龐蜿蜒而下,砸落在冰冷地上。

她竟為一男子下賤如斯。

還甘之若饴。

從開元345年起,其其格淪為蔻丹侍女。為侍女,前頭再冠一蔻丹,她再未走出過蔻丹的光華,而自身微弱光芒也漸漸暗淡。

蔻丹性情并不驕縱,反而平易近人,成日嘻嘻哈哈,滿腦子或大膽或豔俗的鬼點子,活像個不谙世事的大姑娘。

蔻丹無需人伺候,其其格只為她讀信,還為她寫信。

“你瞧着吧,我也看不動。” 比起書信,蔻丹更喜愛在銅鏡前擺弄姿色,眼皮擡也不擡道:“也你來回信,我早不想寫字了,怪累人的。”

她心心念念的,于她百般無趣。

其其格舌尖蔓延開苦澀,心如刀剜,搖搖欲墜,聲音微顫問道:“如何回呢?”

“嗯.......”蔻丹好歹花費上一點心神思索,回道:“就讓他早些來娶我便是了。”

其其格抖着手拆開書信。

從此以後,不管書生君子,這一封封情意綿綿的信由她收,由她回。

是她,反反複複逐字逐字念讀信中詩句。

是她,一天一夜斟字酌句細細思索回複。

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她竟自欺欺人以為這段深情本是她與和月所有。

直至她一時鬼迷心竅,翻動蔻丹以往與書生書信往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相思相見相何如,此時此夜難為情

這一句一句,她曾在心中贈與書生。

而書生将它們護在一封信箋裏送來蔻丹手中。

那一夜,其其格落寞坐窗前,舉頭望明月,想不清這份情誼該何去何從。

第二日,書生轉作狀元郎。

這年臘月,狀元風光迎娶蔻丹,其其格作為小小陪嫁侍女同行。

洞房花燭夜寒冷至極,其其格坐在滿是紅喜的屋前臺階上,仰頭望月。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不如當初不相識。

她一遍一遍默念。

入—我—相—思—門——

今日是她親手為蔻丹披霞戴冠。

知—我—相—思—苦——

亦是她将蔻丹一雙纖纖玉手交于狀元手中。

長—相—思—兮—長—相—憶——

醉意朦胧新郎官朝她和煦一笑,越過她走進屋內。

短—相—思—兮—無—窮—極——

裏頭傳來嬉笑怒罵。

早—知—如—此—絆—人—心——

裏頭傳來暧昧叮咛。

不—如—當—初—不—相—識——

其其格臉色煞白,一動不動抱住雙膝坐在臺階上,月光涼如水。

啪嗒。

一滴淚珠落下。

啪嗒。

另一滴淚也滑下。

啪嗒啪嗒。

淚如雨下。

“早知如此絆人心——”

她喃喃道,淚水源源不斷從心底湧上來。

我怎會如此愛你?

我怎能如此愛你!

一顆心仿若暴露在綿綿針雨中,一下一下紮得生疼。

“早知如此絆人心,不如——”

“當初不相識。”

其其格淚如雨下。

這一生,從未有人愛她,更無人教她愛是何物。

她究竟怎會如此愛他?

比愛惜自己的眼鼻口舌更愛上三分,為他歡喜為他愁,将他視作星辰如明月,仿若這絕望世間唯一一盞燈火。

她是從哪裏學得這般愛他?

她又該去哪裏學會,不再愛他?

作者有話要說:

微笑.jpg

虐心?

不存在的

我能升級這狗血三角戀

一章了結其其格?

不存在

我又高估自己 低估這個有故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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