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絕望癡情其其格(2)

“人在江湖走,怎能沒有酒。”

蔻丹搖搖晃晃趴在庭院石桌上,一手高舉酒杯,對其其格綻開不知愁的笑顏,“來,喝酒!”

正是二月末。

其其格不飲酒,她只念道:“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我到底聽不來這些文绉绉的玩意兒。”

蔻丹之笑如花凋零,嘴角漸漸平,又慢慢無精打采垂下去。

“可還要念?” 其其格問,手執一疊厚厚舊信封。

“念吧。”蔻丹仰頭一口酒,“念吧——”

“問世間,情是何物。” 其其格輕輕念:“直教人,生死相許——”

“半月前。” 蔻丹忽然開了口,目光迷離似追憶,喃喃道:“半月前,他歸府晚了,我戲耍他一事,你可記得?”

其其格幾欲伸手摸一摸胸脯裏頓時滲透進酸澀的心。

“記得。”她答。

那日狀元遲遲不得歸,偏偏蔻丹有新鮮事兒等着與他說,一直等至黃昏下才見狀元歸。蔻丹置氣不理睬他,絲毫不理會他百般哄勸,指使他親自去百花巷買百花糕,又吵鬧要煙雨樓的臘鴨,而後戲耍再三才氣消,親親熱熱與狀元談話。

她在一旁見那清瘦男子進進出出,滿頭大汗,心中一片疼;再瞧蔻丹喜滋滋品嘗臘鴨與湯羹,百般享受,半點不将他辛勞看入眼,更是氣憤。

以及那一日,她鬥膽湊上跟前,以絲帕替他擦汗,半點甜蜜萦繞心頭久久不散。

自是難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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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還覺着他待我好,就算平日什麽詩詞曲鼓搗來去我也不懂,反正他不嫌我,我也不嫌他呆板,可是如今——”

蔻丹雙眉蹙,目露茫然,面籠愁苦,萬分不解地問:“為何我好似一夜醒來便不愛他?情不是叫人生死相許的麽?怎連一個夜也熬不過?”

其其格聞言大駭。

蔻丹終究是老病再犯了。

她的情愛,盡了。

她會如何?

那麽狀元該如何呢?

一時千頭萬緒爬心頭,其其格一時失語。

“仿佛昨日我瞧他還是可愛的,近來他已不像只兔子,他現下是個頂天立地男子漢了,羞怯也少了,但仍是可愛的。” 蔻丹死死擰眉,茫然無措地伸手抓住其其格的衣角,“為何今日變了?是我變了?還是他變了?為何如此?”

為何如此?

其其格冷冷地想:蔻丹啊蔻丹,你可是忘了,你本性如此啊?

你曾為落魄子弟一擲千金,也為尊貴王爺傷懷至割腕自盡,你每一回愛轟轟烈烈有如大江過境,可洪水過後只餘一片狼藉。

“我再睡一覺,是否醒來又愛他了?”

“如今我對着他便心煩意亂,惱他無趣,煩他言語,我總能挑出一個由頭煩他——”

“怎會如此呢?我愛他,又怎會煩他?”

其其格看着蔻丹捧着頭不停喃喃自語,仿佛頭疼欲裂,又像病入膏肓。

她迷失在一個夜裏,明知前一站是白日耀人,卻不曉得為何自己一瞬跌入無邊無際沒有盡頭的黑暗夜裏,更不知道如何原路返回,也不知下一個白日在多少時日之外。

其其格又如何?

她悲憤,發了狂地悲憤,甚至恨不得掐死這個楚楚動人的女子。

蔻丹,你怎能如此?!

你有我渴望容顏;

你擁我此生摯愛;

有人疼你愛你;

有人寵你縱你;

你要風有風要雨得雨,光華鮮亮宛若萬千女子夢彙聚一堂。

可如今——

你輕輕一句不愛了,就想抽身而出?

其其格恨,羨慕,嫉妒,怨恨,壓抑心頭許久情緒噴湧而出。

可她一言不發。

她緘默看着她烈酒入喉,看着她兩行淚落,看着她一遍一遍翻看情書,又一次一次酗酒成瘾。

“我怎會如此!”

“為何我不愛他!為何!?”

“難道我蔻丹此生注定是一個無情無義之人?憑什麽?憑什麽我不能專心專一愛一個人?”

“我想愛他!我只願愛着他!”

“教教我,誰能教教我如何尋回那一份情?”

她就這麽看着她大吵大鬧,看着她撕心裂肺又無助的喊叫哭着,心中既有爽快,又有苦痛。

三月,狀元不知蔻丹已将情書看上百回,字字句句映在心頭,連提筆寫來也是有模有樣;不知她出入酒家與那等粗俗凡夫厮混嬉笑,日日自言自語起狀元百般好處;更不知她屢回歡顏樓,坐在床沿上,睜眼閉眼是相遇相愛一幕接一幕,卻宛若看一場他人的戲,心無漣漪。

蔻丹宛若籠中獸,她曾奮力掙紮,不惜揮舞尖爪露出獠牙啃咬,直将渾身上下掙紮至傷痕累累。

“你休了我罷。”

那一日,蔻丹口吐無情語,其其格見她出神僵坐許久,一動不動。

淚水無窮無盡落下來,與長發糾纏在一塊兒貼在面上,她如此狼狽,還不知死活貪戀烈酒一時可麻木人心。

一杯,一杯,再一杯。

“是否我果真是無情精怪化人?” 酒過半壺,她嬌無力趴在桌上,本顧盼生輝的眸子霧蒙蒙,覆蓋上一層不該有的蒼涼。

“人......哪有如我這般的人呢?”

蔻丹癡癡地笑:“或許我本不該生在這世上,什麽金銀珠寶,什麽愛恨情癡,它們從我手上過心頭走,可誰也不肯留下,誰也不留下與我一道。”

“其其格。”她輕聲叫道:“不如你剖開我,替我看看,我究竟是否有心。我究竟——是不是人?”

第二日豔陽高照,虞令光推門而入,竟見蔻丹滿手是血,手執花瓶碎片欲挖心肝。

“你在做什麽!?”

虞令光大驚失色,沖上前去奪下碎片,眼角瞥見蔻丹臂上條條血痕毀去完好肌膚,鮮血蜿蜒下,豔烈之景一如蔻丹其人其性。

“我不愛你了。”

蔻丹面白如雪,沒一絲雪色,她眉目黯淡無光,反複道:“書生,我情已絕。”

“你休了我罷。”

“你也不要再獨自愛我。”

“我情,已絕——”

她開口便是此類言語,不肯吃喝,迅速在時日中蕭條下去,目無生機。

虞令光未能感知她萬般掙紮,只覺痛苦、怨恨與絕望一股腦兒沖上來,将他整個人吞沒下去。

“你當真——如此厭煩我了嗎?” 他不敢置信,緊緊攥住她肩死命搖晃,啞聲質問:“你為何如此絕情?我們大婚不過半年,你為何這般無情?”

“我有什麽錯處?”

“我哪裏做得不好不對?”

“你同我說,無論什麽,我改,不行麽?”

一句更比一句無望,如墜深淵。

蔻丹勾起幹裂的唇,“你沒錯處,你好,你千般好萬般好,可我不會愛你了,你明白麽?”

“我不明白!” 他眼圈通紅,忘卻男兒有淚不輕彈,嘶吼道:“我不明白!我什麽也不明白!你為何突然變心?你何至如此?你究竟在想什麽怕什麽!?我通通不明白!半點兒也不明白!為何非要如此?”

“只能如此了。”蔻丹冷冷笑起來,“我蔻丹不識情愛,上至帝王将相下到窮酸書生我都愛,可唯獨從不愛人第二回 。我愛旁人三月餘,于你已是有情多時,你該心滿意足!”

“我不信!” 虞令光雙手捧抓住她的臉,幾欲将那張豔麗臉龐捏碎。

他咬牙切齒道:“難道昔日情愛都是夢一場麽?這世上怎會有人一朝是愛一夕不愛?你究竟為何如此?”

“你權當做我蔻丹沒有心肝,休了我吧。” 蔻丹閉目,淚落。

“妄想!你妄想!”虞令光也猝不及防淌下淚來,他氣得面目猙獰不複儒雅,他是一只被關在籠外的獸,斷了心腸,拼命伸手往裏,期望将心愛之人救出,卻不得志。

其其格将一切看入眼裏。

她看他們困獸反抗,看着他們淚眼相望,既折磨自身,又折磨對方。

她的心也痛,在無聲無息大哭。

不知究竟在為蔻丹,為她的和月,還是為她其其格哭泣,最可笑的是,她連嚎啕大哭的資格也沒有。

她只能始終看着。

靜靜看着和月以死相逼,看着蔻丹開口進食,逐漸恢複,而後——

徘徊游走于各色男人之間。

蔻丹好似又是那個游玩人間的蔻丹,巧笑情兮,放蕩不羁,也恬不知恥。她絲毫不顧及狀元顏面,日日夜夜恣意戲歡場,酣醉淋漓,那雙眼含着破碎冰渣,滿是悲恸。

而狀元一次次冷臉将大醉淋漓的蔻丹帶回,夜裏傳來蔻丹時而笑語時而尖叫怒罵,兩人的影投在窗上,宛若四肢扭曲的惡鬼厮打在一起。

其其格便坐在臺階下,一言不發看着聽着。

這場深情無人幸免,他們皆已是千瘡百孔。

幸,或不幸。

狀元多有孤零獨酌,而後添一個其其格在側。初時二人不言不語,靜坐各自飲酒,而後漸漸攀談起來。

“今夜月色正好。”

“皓魄當空寶鏡升。”其其格輕道。

狀元也接道:“雲間仙賴俱無聲。”

二人對視,艱難擠出一個笑,笑中含苦帶淚,苦痛揮之不去。

從山水見解,到詩詞歌賦,二人所好不差一二,于是漸漸熟絡,相約談心。

可其其格到底不是蔻丹。

狀元眼神光一日比一日暗淡無華,身形消瘦,再不是那個儒雅翩翩的文人書生了。

四月時候,其其格在歡顏樓撞見蔻丹與其他男人纏綿于床。

怒!怒不可遏。

喜!喜不勝收。

蔻丹終究走到這一步,覆水難收。

其其格想:從此狀元該收回情愛,或許也能施舍一眼于不起眼的她。

然而回府撞見狀元難得喜氣洋洋,聲稱一年一度是生辰,佳肴已備,只等帶回蔻丹。

其其格深深望着他那雙本該溫潤的渾濁黯然眼,心神仿佛被人生生撕裂開一塊一塊,又丢在地上,惡狠狠地踩了又踩。非要将她一顆癡心踩成薄薄一片。踩死。

為何?

為何你還依舊如此愛她?

她自甘堕落厮混在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間。

她已不知廉恥與別的男人共赴巫山。

你為何還不肯放下這份情?

你為何——

不肯看一看我?

哪怕我再渺小卑微,至少我用全身心愛你!

在蔻丹那兒,你什麽也不是,不如一個小石子。

可在我這兒——

可在我這兒,日月光華是你,花草樹木是你,千山萬水是你,春暖花開也是你。這天下萬物樁樁件件都是你,除你之外,別無他物。

你為何卻不看我?

在這一瞬間,其其格也決意邁出她那收不回的一步。

她用盡力氣,生平第一回 主動抓住狀元郎,将下了藥粉的酒水遞給他,淺笑盈盈道:“既是你生辰,受其其格一杯。”

狀元也笑,一飲而盡,咽喉稍動。

而後自是一夜春意濃,抵死纏綿,宛若死前一碗酒。

他喃喃念叨蔻丹的名,情到深處卻落淚悲鳴;她淚眼朦胧含住他的唇,頭尾從未停過淚水。

第二日醒來後,半塊衣角全無。

狀元走了。

其其格想:他還是走了。

無論如何,無論她其其格做到何種地步,他就是要走,或許哪怕砍了他雙腿,他爬——

也要朝蔻丹爬去。

她擡起眼來瞧見醉醺醺的蔻丹。

“我與和月君一夜春宵。” 其其格咧嘴笑:“就在這床榻上,去年你與他纏綿的床榻上。”

蔻丹仿若酒深不知處了,她呆呆愣愣看着,眼神仔仔細細将淩亂被褥、渾身□□的其其格以及其其格那個凄美笑容收入眼中,看進心底。

“哦。”她短促應一聲。

其其格卻随手将玉枕朝她甩去,“你為何不惱?!為何不怒?!”

蔻丹不躲,額頭砸出一個小洞,血水涓涓而出,路過眼眶,染紅她的眼。

她卻咯咯笑起來。

狀元适時出現,一眼不看其其格,只厲聲喊叫尋醫,徑自将蔻丹抱走。

餘下其其格獨自坐在床榻上笑。

這紅被未換,上頭的鴛鴦相依相偎,栩栩如生,她以指腹細細描繪,也咯咯笑。

先是咯咯笑,而後哈哈大笑。

她抓起被褥奮力拉扯,拼了命地撕,眼神惡毒如鬼。

這是她繡的鴛鴦——

這是她一針一線繡的鴛鴦——

淚水滾滾而下。

她終于明白過來了。

她終于明白虞令光與蔻丹二人是一出戲,而她獨自成戲。任由她掏心挖肺、割腕上吊,她終究走不到另一幕戲場裏去,她頂多是在外頭看着,觸手難及。

“哈哈哈哈哈哈!”其其格撕心發出尖銳笑聲:“哈哈哈哈!我們誰也不得好過誰也——”

“誰也好不了——”

“人人都要,生不如死——”

這一年五月,其其格搬入荒院,再不與人往來。

狀元府中有傳言,那破敗小院每每到夜裏時而有凄厲哭聲,仿佛頭腦裏心肝裏什麽也沒有,光是念着哭這麽一回事,竭盡全力、用盡性命去哭,直直朝着死的方向去哭。

作者有話要說:

emmmm...

我其實是分不清虐不虐的

蔻丹其其格和月君,難以一言而盡

有人問我蔻丹是厭惡狀元還是厭惡自己

還有人問如果其其格沒有毀容,不在青樓,可否與狀元相愛

我想了想:我不知道

我只說我心中的故事,你們自然會有你們的對錯黑白

至于種種可能,那是他們的

反正——

其其格:沒我的part了對嗎?

我:最後還有你一個趴,該狀元了

其其格:好,我休息一下,我看得累了,哭得也累了,你不應該這樣寫,狗血

我:你就應該這樣哭,就這麽狗血!閉嘴吧你!

PS:古耽和虐文寫得有點累累 隔壁順手開了放飛自我的架空未來坑

衣冠QIan獸病嬌攻x哭唧唧慫包受的複合之路 衍生自我偉大滴一個夢 可以随手看看放松放松

PPS:這麽有坑品又勤快的我 你們确定不收藏一下專欄嗎! 你的良心不會哭嗎.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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