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美人呀美人不開心

“你可知——

每當我瞧你一眼,我的心如刀絞!”

豪華相府裏,荒涼破院中。

其其格只餘骨節的五指死攥着衣襟,仿佛巴不得将那顆遍布累累傷痕的心挖出來。

“我恨不得,挖了你的眼,割了你的喉嚨,你明白嗎?子衿。” 她面上麻木挂笑,是沙漠裏一只獸被風日夜吹削,終了剩下一副累累白骨。

其其格渾身哆嗦,聲也顫抖,頑固着用雙血絲累累的眼仇恨得瞪望着這個世間。

蔻丹是我娘親嗎?

蔻丹是你娘。

不必問,也不必說了。

我恨你,用我一生去恨你這個野種。

其其格那雙眼如是說。

虞子矜看明白了,他也用清澈眼回:可我不是蔻丹夫人,我沒有害你呀。

“你非蔻丹。” 其其格掉下眼簾,一行淚水落下,“我日日夜夜想,你非蔻丹。”

蔻丹。

這個名朗朗上口,一如其人風華萬代。

她死在九年前這個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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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五年,狀元郎以命賠命,獨獨留她一個茍活于世。

而她,她猶如蛆蟲一般寄生在這陰暗潮濕的小院子裏一年又一年。

春去秋來,夏熱冬寒,日也醉來夜求夢,卻始終不曾夢見過那個翩翩儒雅的虞書生,更沒有意義風發狀元郎。

那兩人從未将她放在眼裏。

蔻丹曾來過這兒兩回。

第一回 來,她問:“你我好歹主仆一場,你願不願為我瞞下個孩子?”

其其格險些咬碎一口牙,“何人之子?”

蔻丹左顧右看,撿來個小板凳坐下,一手掂着八仙果粒丢進嘴裏,不答。

“并非他的孩子,是麽?”其其格高高挑眉,厲聲質問:“你與他人有了野種!你這不守婦道的女人,竟有臉來求我替你留他?”

“我沒求你。”蔻丹雙手捂住肚子,輕聲道:“或許是他的,或許不是,誰也說不準。”

蔻丹單單是坐在那兒,蓬荜生輝。

她衣裳華重妝容美,彎彎曲曲地發瀑布似的瀉下來,護住白皙的臉蛋;眉眼中有頹敗色,豔麗之色卻不受他物半點摧殘。

蔻丹始終那樣好看。且自私自利。

這就是被衆星捧月出來的女子,不論年歲幾何,她光顧着自個兒,半點不肯做一個大人,別提好好做一個夫人。

吃不得苦,耐不住淡,這就是狀元郎一往情深的女子。

“我做不了一個娘。”蔻丹手一頓,目光定定對準泥地板,失神喃喃:“我怕我.......連個孩子也愛不來......”

她聲音脆弱,仿若破碎片費力粘合在一塊,風一吹怕會四下裏散開紛飛。

“他知道你有孕在身麽?”其其格低低地問,心裏明白狀元郎必定不知。

否則怎會讓蔻丹只身一人來此?

蔻丹悶聲良久才道幾句:“早晚知道,若是知道,恐怕孩子活不了。

——若是知道

——恐怕孩子活不了

這句話久久回蕩心口耳邊,其其格蓋上眼皮,那個夢中猶如清竹一般的男子攔腰被折斷,四肢扭曲搖擺,頭顱上貼着一張猙獰面。

她最心愛的男子,是叫眼前這個女子一步步逼作另一番模樣!

長久的淡淡惆悵混合恨意,沉甸甸壓在身上每一寸。

“其其格。” 蔻丹無知無覺,兀自說着:“我認命了,我不再愛世間任何男子了。”

她用輕快的神色與嗓音如是道。

其其格只覺千萬只陰冷手攀上身軀,死死攥住她皮肉,直将她拖入十八層地獄。

為何?

為何蔻丹總這般快活?

為何唯有她一人飽經折磨?

幹涸眼眶再淌不出一滴淚來。

“我幫你。”

其其格聽到自己說:“我幫你瞞下這個孩子。”

而後她成了一個娘。

數不清多少次夢見肚中有一夜春宵的果,或許有一個小小胎兒在其中孕育,那會是她與和月的骨肉,用血脈将她與他重系在一塊兒。

如今她成了蔻丹野種的娘,叫她如何好好做一個娘?

打罵常事,情難自已。

蔻丹卻不在意她如何對待虞子衿,她第二回 來時隔多年。

一夜春雨瓢潑,破爛磚瓦漏下大片大片水,不急不慢彙聚成一汪。其其格在這般夜裏不躲不閃,任憑雨滴砸在她身上,灌進衣袖裏,滑過幹枯而肮髒的肌膚。

蔻丹頂着濕漉漉的發沖進來。

“其其格。”蔻丹唇角帶出一個艱難笑,死去多年的雙眸竟有微弱的光。“我想好了,明日便是我的祭日。”

死......去......?

其其格木然看向她。

“我願來世做你。”蔻丹輕聲說:“不要這幅皮囊,我願做你,好好愛一人,再不辜負。”說罷,她翩翩而去,

決然背影深深映在她眼裏,至今難忘。

其其格費力吸進一口氣,将面前幻境一一打碎。

她不願再想了。

不願想與蔻丹的羨嫉仇怨,也不願想來世如何。

更不願想和月唯獨來見她一回,居然也是同她道別。

可往日種種仍是浮在眼前。

“我多年不曾見你。”

“這些年來委屈你了。”

“若是你願意,哪一日也可離開這個院子的。”

“明日,我将與蔻丹合葬。”

一句一句砸在她耳邊,字字千斤重。

那時她又有多悲憤?

她尖厲大喊:你可知虞子衿正是蔻丹與他人茍合産下之子?!如此賤人,你還要與她同葬?

和月恰是一愣,眼中無悲無喜,淡淡地,宛若看破紅塵。

“無妨。”他答:“她總歸不愛我,情愛本是一人事,是我糊塗,否則早該放她自由。”

“或許她也不會.......”他沉吟。

他們從未将她放在心裏。

其其格想:從未。

她效仿蔻丹咯咯的笑,每一聲在刀刃上滑過,鮮血淋漓。

“你非蔻丹,可你與蔻丹如此相像,我——”

“怎能不恨你?”她反問虞子衿,“你娘奪我摯愛又不屑厭棄,傷他傷我,我究竟如何才能!不!恨!你!”

虞子衿不知半點前塵往事,他眼見其其格神色轉而陰毒,連退數步。

他疑惑打量其其格許久,後知後覺明白過來:這不是他親生娘親,那難怪他在她身上尋不到慈母深愛。

于是心裏頭一星半點的埋怨與不解也随意消散了。

“我要走了。”他眨了眨眼。

這一走,不再有歸來之日。

也是不用說的,他們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不!別走!別走!”其其格一個呆滞,驟然變換神色,拼命挪動骨棒子似的手腳爬上來,作勢要抱住魚子衿。

虞子衿大睜雙眼,又退,不肯叫這個七分鬼三分人的東西抓住。

“你還要做什麽呀?”他問。

“可否……将我與狀元同葬?”她燥幹多年的眼忽的潤出一滴淚,她癡狂地問:“讓我與他同葬,好不好?我為他不人不鬼活至今日,此生唯有一願,想與他同棺而眠。”

“你若恨我,大可以打我!只要叫我與他共葬!”其其格伸手兇狠朝以自己臉上打去,無情撕扯亂糟糟一團發,如泣似笑叫喊道:“我一生愛一人,一人愛一生!哪怕他不愛我!他心裏半個我也沒!我偏生要愛他到底!他死纏着蔻丹追去陰曹地府,我也去!”

“我有什麽怕?我怎麽會怕?”其其格緊緊揪住衣領仿佛想捏緊一顆心髒。她哈哈笑:“我等了足足四年,日日夜夜時時刻刻想死,我生不如死。可我又不能死——”

“我不能死,若我輕易死去,如何與你同葬?”她聲又漸漸低下來,又沉又冷。

“此生若不能與你再同葬,我這份情,豈不是當真好似一個笑話?”

其其格趴伏在地上,緊密貼着,嘴唇微動,沒再吐出一個字來。

虞子衿以為她這樣死去了,茫然無措站一會兒,邁開腿走出去。沒走兩步,聽得身後傳來清脆婉轉的歌聲。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客,老翅幾回寒暑……”

虞子衿回頭看去,她靜靜側躺在肮髒地面上,雙眼柔情哀婉,披頭散發,渾身幹枯。像一首凄涼又美的詩。

他從小院走出去,瞧見許多人不遠不近站着,筆挺筆挺地,停下手中活計支耳聆聽。他們神色肅穆,仿佛心中一同響起一首送葬歌曲。

虞子衿由此确信他再也不會踏進這個丞相府半步。

他站在一條岔路口苦苦思索,擡眼瞥一眼通往書房的小徑,扭頭走向塵封多年的蔻丹房。

吱呀——

這是今日第二個推開的門,驚起一層飛塵。

虞子衿捂住鼻子将四面八方看清楚,又走了一圈,而後察覺梳妝臺。

他坐下來,拉開一個小匣子,裏頭擺着老舊首飾;再拉開一個,裏頭放着一支玉簪子。拉開最大一個格子,争先恐後露出來的是一疊發黃的書信。

虞子衿小心翼翼一封一封撿出來,盡數拆開浏覽,僅僅在零丁幾張紙上識出‘北’與‘死’字。他又将它們整齊折疊起來,認認真真塞進去,稚氣未脫的臉龐上挂着一本正經的神色。

——這就是他娘親了。

腦海中閃過多年前幾次遠近瞧見的蔻丹夫人,虞子衿想:這才是他娘親呀。

狀元的府邸是哥哥的,娘親的書信是他的。虞子衿盤算得清楚,誰也甭想糊弄他。他帶着書信從這間房裏走出來,又看見無所不在的下人。

這座府邸用的多是年邁老人,每每他們看向虞子衿時都宛若在凝望漫長時光外別的什麽人什麽事。這讓虞子衿覺着不舒服。

再也不來了。

他不大高興地把上下唇貼合在一起,跑着要去尋玄北。

作者有話要說:

ending!!

我再也不敢瞎巴兒開支線了

我這拖拖拉拉的毛病得改改了!!

無法夫吸

讓我想想怎麽甜一甜補補我的小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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