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美人呀美人真可愛
虞子衿聽說玄北這日在朝堂上勃然大怒時,正蹲在草叢裏捉蚱蜢。
“他罵人了麽?”虞子衿問,眼珠子緊緊盯着幾乎要融入綠葉中的小蟲,悄聲無息邁步去,雙手飛快一攏,就将小小蚱蜢關在手掌裏。
小太監小今子咋舌,“好像是罵了,什麽老混帳、狗屁文才的,兇極了。”
玄北往常同他生氣向來是冷眼瞧他、懶得與他言語的。
虞子衿可想不出玄北那樣罵人的模樣,直覺有趣,咯咯直笑。
“死人麽?”虞子衿又好奇地問:“是不是要腦袋了?”
在他記憶裏,玄北動怒好似是喜好摘腦袋的。
“那可是科舉舞弊大案!”小今子腔調活像是唱戲,聲兒尖尖細細,時高時低。
他左右看兩眼,佯裝神秘道:“大王當場就将那個主考官大人打進宗人府調查拷問去了。誰不知道大王就愛治罪那些貪污受賄的官啊?這金林是翻不了身了,指不定還牽扯多少人呢!”
虞子衿聽不來這些大人小人,他經歷過死亡卻又輕易能沒心沒肺抛在腦後。幾天他還偶爾敬畏着死這件可怕事,如今就一點也不在乎了。他光瞧着小今子擠眉瞪眼活靈活現的神情好玩,徑自笑得開開心心。
任誰也瞧不出這是個從小遭受打罵,半月前又失去一個娘親的小子。
“你可真會說故事!你怎麽不早些給我說故事?”虞子衿笑嘻嘻的。原先小今子是可有可無的侍從,總像耗子似的低着頭,是百千小太監裏一個。
這回虞子衿從塞外回來養成閑不住的毛病,每日趁着玄北忙碌時就在紅牆綠葉裏亂蹿。捉迷藏、尋寶、抓蚱蜢,數也數不清的新鮮玩法是跟多拉米學來的,逐漸用到小今子身上。起初小太監還一口一個尊卑有別,時時刻刻念叨安危。沒兩日下來就忘了本,一身安分守己的假殼不知不覺就丢了,顯露出愛傳宮中大小事的真性情來。
此時聽虞子衿這麽說,小今子撓撓頭,露出一個憨直的笑,“那是因着顏公公說多低頭少說話,保準多活好多年。顏公公是奴才幹爹,他說什麽都是對的。”
“他不知道你故事說的這樣好。”虞子衿直白誇他,直誇得他面色發紅。
“下月就該有祭祀大典了,剛好去去晦氣。”小今子合不住嘴,又苦大仇深皺着眉說:“貴妃近來病了。太後打前年起就沒好過,多久不見人影了。今年又打仗,大王還受傷。一個春闱也鬧出舞弊大案,牽扯上百顆腦袋。哎,真真沒一點好兆頭。倘若祭祀能去去晦氣也好。”
Advertisement
虞子衿小心地縮小一只手的空兒,直将蚱蜢夾在兩根手指裏,而後伸手去抓住它兩條後腿一拔。蚱蜢一圈嘴裏與腿根處一齊湧出殷紅的血,撲騰肢體掙紮一番後就僵僵不動了。
虞子衿丢開這只死蚱蜢,又要去捉下一只,一邊嘴上問:“祭祀大典好玩麽?”
“小主子別拔腿呀!拔腿會死的!”小今子心急出聲阻攔,又回道:“不是玩的。祭祀大典祭拜天地先祖以求家國平安。還能見一回國師算運呢。都說歷代國師是天人下凡渡劫的,會看八字演八卦推星辰,看一眼就知道你這一生有沒有富貴。”
虞子衿只反駁,“不拔腿它會跳走的。”
“跳走就再抓。”小今子突然忘了方才的話頭,一個勁兒說:“蚱蜢多得是,反正您抓來玩,跳走也能再抓。您這麽拔腿法,沒一會兒就死絕了。”
——可是我抓着了,就是我的呀。它們當然不許跑,必須要拔腿的。還活着,就是他的,哪怕死了,也是他的。只是他不要了。
這話光在虞子衿心裏說,虞子衿瞧出小今子不喜歡他拔蚱蜢腿,綻開一個甜甜笑:“抓一個不跑的送給玄北呀,省得他生氣總不與我說話。”
數宮中唯有虞子衿才有膽量上趕着惹麻煩。小今子摸摸鼻子不再說話。不過看虞子衿眼也不眨拉斷蚱蜢長腿禁不住擠眼咋舌。
虞子衿又埋頭抓蚱蜢,來來去去殘害數十只才抓住一只骨骼驚奇的硬命蚱蜢。他歡歡喜喜捏在手裏就要回去。歪頭見喜樂俏生生的一張臉蛋就在不遠處。
“參見公主。”
小今子噗通一下跪下來,聲音不大穩,顯出他也是不知喜樂何時走近的慌張。
喜樂拿眼角瞧他,“大膽的狗奴才,私底下議論本公主母妃!”
擺明喜樂是聽去了小今子不少話。
小今子連忙磕頭,“公主喜怒!公主喜怒!是奴才狗膽包天、不知死活。奴才自個兒掌嘴,只求公主息怒!”他反應極快,伸手啪清脆一聲蓋在臉上。
虞子衿手準,一下子捉住他手腕,稀奇道:“你幹什麽呀?”
“你為何不對公主行禮?”公主侍女厲聲質問。
什麽禮?虞子衿可識不得半點理數。
小今子忙不疊又開口,“公主見諒,小主子有大王特許,是不必行禮的。”
“誰讓你開口了?”喜樂高高挑起眉毛,臉上有一股蠻橫在四處沖撞。像一只在牢籠中跺腳喊叫的小獸,沒有壞心,卻不是好相與的人。
她又問,“什麽小主子?哪來的小主子?這裏除了本公主,還有誰是你的主子?”
這一連串的話鬧得小今子面色發白,支支吾吾吐不出話來。
“臭奴才你怎停了?!”喜樂又大叫,“你咒母妃得病不安好心,本公主瞧你誠懇本來還想饒了你。你這副樣子像個不吃教訓的,看來也不是真心認錯,要挨板子才醒神!”
公主一聲令下,身後兩個小公公冒出來一左一右押住小今子。
小今子不敢掙紮,可憐巴巴地投一眼給虞子衿。
從前都是虞子衿裝乖讨巧,難得也有人在他面前是這樣的。何況小今子有趣,是他唯一玩伴,怎能袖手旁觀?
虞子衿強行拽住小今子,“誰也不許帶他走。”
“哼!你算什麽東西也敢撂狠話!”喜樂兇巴巴瞪他,“你個小狐媚子、不知廉恥、臭不要臉。”
這話這氣勢一出來,在場的人就都明白嬌氣小公主是看主人打狗,實際上想針對的正主是虞子衿這人。
虞子衿更明白了。喜樂從前對他的厭惡與不滿神色再一次浮現出來,她是給貴妃打抱不平,也給她自己打抱不平。因為他虞子衿一個人霸道賴住玄北吃香喝辣,她們就只剩下西北風了。
這麽招虞子衿就把玄北讓出去?
才不。
貴妃人不差,如夢閣裏頭的點心也好吃。可這是兩事,混不到一起。虞子衿這輩子就只有從別人那兒拿東西,萬萬沒有讓東西的理。
他是個壞小子。
“我要臉。”他認認真真回:“我臉多好看呀,怎麽會不要呢?你就不如我好看,所以玄北不喜歡。”
“你——!”
喜樂公主一下噎住,緩一小會才接口,“好啊,父王不在你就這麽嚣張,還敢數落本公主!本公主今天饒不了你!”
“誰也不準帶小今子走。”虞子衿仍然不忘小今子,像模像樣端着架勢威脅:“不然砍腦袋!”
不然就讓玄北砍你們腦袋。
這才是他底氣。
“就憑你?”喜樂橫走宮中慣了,也全然不似其母溫柔性子。她上一回見虞子衿傻傻呆呆不大開口,只會耍心機告狀花山娜,還以為虞子衿好欺負。不料這人伶牙俐齒,會狐假虎威。
喜樂看虞子衿礙眼極了,好看比不過,那就換上前一步就大力推他,把他推個意外,倒退幾步摔坐在地上。
“公主使不得!”
下人阻攔不及,亂成一團。
有人攙扶住公主,有人朝虞子衿走近,幹垂着手也不敢去扶他。他們清楚虞子衿身份,唯恐今天這出小孩子過家家的打鬧會連累他們性命。
“小主子!”
小今子抓住空扭身出來去扶他起來。
虞子衿擡起一只手掌,手心裏壓一只扁扁的苦命蚱蜢,小小軀殼染紅。他還不松手,站起身來,手心還有那只死蚱蜢。
喜樂莫名心虛。
她打過多少板子多少巴掌,不過區區蚱蜢又有什麽好心虛的?
喜樂清清喉嚨,還打算開口。眼前卻突然一花,只瞧見虞子衿手腳飛快撲上來,一股沖力險些推翻她。
喜樂大叫:“你們在做什麽??還不把狐媚子給我拖走!”
虞子衿用不着她拖,手掌往她臉上一蓋就退開了。
喜樂茫茫然伸手摸一把,手裏赫然是只死蚱蜢。
“啊——”喜樂尖叫起來,死命甩手,“什麽髒東西!!不準碰本公主!!啊啊啊!”
“公主別怕公主別怕,奴婢幫您擦了!”侍女掏出手絹一點一點輕輕觸碰喜樂金貴的臉蛋。
喜樂遭受這般折辱又憤怒又委屈,眼淚沫子一下湧出來。她手指虞子衿,哭叫着:“快把這個狐媚子給我抓起來!打他!打板子!快抓他!”
竟是連個自稱也忘記帶上。
虞子衿不對她露兇狠,像個開場得勝的将軍一樣帶點得意。他輕聲哼回去一聲,拉起小今子就要跑。
他知道這下是捅了螞蜂窩,這個時候得靠靠山躲事。
山不在這兒,他就去找山。
喜樂見他跑,一把推開堵路的宮女太監,急巴巴撒腿追上去。
“你給我站住!不準跑!”她提聲大叫,跟着一塊兒跑。
“公主別跑啊!”
“公主慢些!小心摔跤!”
宮女們站直身體,焦急也跟上去。
“小、小主子。”小今子喘氣回答,“喜樂公主在咱們身後追着跑呢!”
虞子衿不理,頭也不回,認準正清宮飛奔。
“不許跑——”
“臭狐媚子!停下——”
喜樂公主一聲比一聲拖得長,掠過穿行往來得下人窮追不舍。
衆人呆呆扭頭,看着公主沒一點公主樣的追着兩個小太監似的人。公主身後又有七八個宮女太監捂着按着小腹邊跑。
這可真是一大奇觀。
作者有話要說:
虞子衿是個壞小子
_(:з」∠)_我舉雙手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