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權臣15

陰歷十月十一,宜祭祀。

是鐘鳴回京後最近的黃道吉日。

到了這一天。

禮官前導赭黃袍,陟降靈宮九陛高。

二十七筵俱再拜,精虔不憚聖躬勞。

祁燕陵不是特別守規矩的人,但登基一事上,還是中規中距。

他穿着祭祀服裝,是大祁歷代皇帝所規制的。

這衣服使整個人莊嚴肅穆起來。

上衣是黑色的,倒是很貼近祁燕陵的喜好。

自鐘鳴赈災回來,次次見他,他都穿的是黑衣。

衣服的袖口與衣領是用金線所繪制的祥雲,後背的位置盤桓着一條墨綠的龍,兩邊的廣袖上分別是如火一般飛舞的鳳。在不起眼的細節處,用暗紋繪制了不少四大神獸。

鮮紅的下裙與黑色的上衣形成鮮明的對比,裙擺下圍的一周是晦澀難懂的古字,還有一些其他特制的章紋。是祝福也是一個國家的重量。

這是一件充滿了祥瑞的衣服,鐘鳴仔細打量着穿這套服裝的人。

看起來完全是個成人了。

他向鐘鳴走來。

頭上戴着冕冠,因為走動,冕旒相撞,遮擋了兩人的視線。都看不清對方的臉。

因為蔽膝、佩绶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這套禮服顯得格外沉重。

也格外莊重。

也使祁燕陵走起路來叮叮當當的。

鐘鳴就聽着這樣叮叮當當的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

鐘鳴站在高臺之上,看着臺下的少年,看着年輕的皇帝,邁着沉穩莊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往上爬,離自己越來越近。

最終站在了最高處。

站在了天子的大殿之前。

鐘鳴展開先帝遺诏。

誦讀起來:

“從來帝王之治天下,未嘗不敬天法祖為首務。實在柔遠能迩,休養蒼生,共四海之利為利,以天下之心為心,保……”

“□□皇帝之子孫,今俱各安全,朕身後爾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皇太孫祁燕陵,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釋服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頒布完诏書,鐘鳴拿出傳國玉玺。

鄭重的交代了祁燕陵手上。

宮中樂手開始奏樂。

皇帝登基的服飾繁重得很,鐘鳴怕他堅持不住,借着樂聲的掩護,小聲的問他:“累嗎?”

“累了的話就稍稍靠着我,咱們這個位置高,別人看不清的。”

祁燕陵當然不累,要是這麽一會兒就累了,他多年的鍛煉也算白練了。

但他還是輕輕往鐘鳴身上靠了靠。

在全天下人的注視下,享受這隐秘的片刻親昵。

他靠得近了,鐘鳴就把他身上的配飾看得清清楚楚。他耳朵上垂着珠玉,是象征着提醒皇帝不要聽信讒言的“允耳”。

不過這并不影響祁燕陵認真聽鐘鳴這個權臣的話。

“嗯。不累的哥哥。”祁燕陵回答。

鐘鳴一路扶着祁燕陵,完成了迎蒼天之類的一系列獻禮。

百官來朝。

“大赦天下!”祁燕陵按照規矩說。

祁東昀看着這一切,也放心。

看來如何當皇帝,他這個大侄子可比他在行多了。

接着就該發布金鳳頒诏。

也就是追封先帝,冊封大臣。

該封誰,封什麽,早就已經拟定。

這個環節本不該出什麽岔子。

二皇子,不,這會兒是新皇的皇叔了。

祁東昀在冊封大臣的環節突然站出來,自請削爵,望被發配至江南地區。

“此前赈災,臣深有感悟,曾見黎明于水火,心感不安。”

“願永生鎮守此地,使民避于水患。”

“臣有罪,唯此一法可贖。”

鐘鳴聽了他的話,并不太吃驚。

不是因為他多會玩弄人心,只是這個少年也是他看着長大了。雖然并沒有陪伴他的幼年時期,卻見證了他的成長。

祁燕陵倒是沒想到,終于對這個廢物皇叔,有那麽一點好感。

“省得我動手料理他了。”

群臣也都比較吃驚,畢竟還有一部分人,等着一場争權奪位的精彩大戲。

不管別人怎麽想。

對祁東昀來說,說了這些話,終于算松了一口氣。

總算等到這一天了。

早在剛剛收到先帝去世的消息時,他就想過,留在那裏。

皇位的事自有鐘鳴處理,這位太師,這位丞相,掌控這些權勢這麽多年,這一次也定了能夠處理好。

可是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已經意識到自己身上的責任,不能再像從前一樣,萬事都有別人頂着扛着,就置身事外。

他是皇子,縱使不要皇位,也總要回去給天下一個交代。

等回京之後,突然發現還有更好的繼承人。

雖然很是驚愕,但有更好的人自然更好。

再之後,得知陳家已滅,母後已死,父皇從來都沒有想過傳位于自己。

是有一些失落,但總的來說,曾經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的擔子,那些虛無缥缈的期望,都卸下來了。

“□□皇帝之子孫,今俱各安全,朕身後爾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這句話,其實是包含自己的把。

從小就沒有得到過太多的人,特別容易滿足。即使只有只言片語,但那也證明,父皇心裏至少不是完全無視自己的。

足夠了。

自己做不好的皇帝,管不了天下事,但總有什麽是自己能做的。

他可以永遠守在洪水頻發的地方,救一條命,是一條命。

況且他在江南,在赈災的日子裏,從那些災民的眼神看見的,都是希望。

真的很喜歡。

雖然有一點小插曲,但登基大典還算順利。

登基過後,一切又開始周而複始的運轉。

一開始的時候,也有人認為祁燕陵也是鐘鳴的傀儡。

但是鐘鳴直接甩手不幹了。

凡事能能不他出面的,能不經他手的,能不用他處理的,他碰都懶得碰。

彼之蜜糖,我之□□。

只盼這些權勢不要黏住他的手。

民間的話本子又流傳開來,國泰民安的時候,總缺少不了這些無中生有又引人注目的東西。

這次倒不是什麽纏綿的愛情故事,或奇怪的豔情本子。

講的是一代權臣鐘丞相,在先皇病危之時,臨危受命,懲奸除惡,還要裝作小人與奸佞鬥争的感人故事。

“話說當年,外戚當權,陳家當道。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陷害他人,信手拈來。”

把陳家說得跟只會蠻幹的土匪一般無二。

“謀害太子,當年給先帝爺也下了毒,只剩下當今皇上這一根獨苗苗。”

“自己命不久矣,遺孤又無處安放。先帝悔啊!當初怎會看上這麽惡毒的女人。”

聽到這裏,有人打斷他“我怎麽聽說,當年的陳家大小姐一心追着先帝,先帝也不愛理睬呢。”

說書人被人反駁打斷,有些惱羞成怒“你能知道什麽,這些都是皇家秘聞,仙帝不喜歡的陳家大小姐,如何會娶她為皇後!”

打斷他的人,正是如今游手好閑的鐘鳴。

他倒也沒再問這說書人,皇家秘聞你怎麽知道?又繼續聽說書人講。

“先帝本是萬般無奈啊,眼看就要含恨而終,這時,曾今被陳家陷害的鐘家大公子站了出來,替先帝掩藏教養當今聖上不說,又一個人扛起了治理天下的擔子。”

有個人一邊嗑着瓜子,一邊轉過頭來,含混不清的跟蹤鐘鳴搭話。

這兩年鐘鳴不理政事,四處逍遙。

養回了年幼時的脾氣,也不嫌這地方吵,有一句沒一句的跟這人說起話來。

他本來也就才二十三,現在性格活不起來,跟十□□的少年人一般無二。

跟什麽人都聊得來。

“你聽聽,講得皇帝跟個小可憐兒似的。”

別人也七嘴八舌地回答他。

“哎喲,大家也都是湊個熱鬧。”

“這老頭家裏沒個人照顧,說書說的不好,大家也來捧場。全當給他養老了。”

他這邊說着話,又聽說書人講道。

“等當今聖上登基,衆人還怕他借着恩師的身份,指手畫腳。哪知,這丞相如仙人一般,一切權勢都是過眼雲煙,全都脫了手去。”

“如今雲游天下,豈不快哉?”

得!一開始還只是把自己描述的跟個英雄似的,這回兒直接整成仙人了。

他鐘鳴是哪門子的鐘家大公子。

況且,雖染祁燕陵看起來跟個大人似的,卻老是耍小孩子脾氣。還雲游四方呢,就在這京城丁點大連的地方玩玩,都要按時回去才行。

也不許他去花街柳巷的湊熱鬧。

說是當年先帝,就是因為有這種惡習,才導致後來人不成人樣,家不是家。

鐘鳴不信他瞎扯,可耐不住要真去了,回來祁燕陵就跟他鬧脾氣。

到後來,這京城大大小小的茶館,他沒有一家沒去過的。

什麽樣說書人的書,他都聽過。

這種說他是個舍己為人的活神仙的,也不是沒有。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鐘鳴把手裏的瓜子一丢,往皇宮方向去。

他的穿着看起來跟個尋常富家公子哥沒什麽兩樣,也沒人會想到他,就是那個,活神仙一樣的鐘丞相。

朝中倒沒什麽大事,就是零零碎碎的瑣事挺多。

他要是不按時回去,祁燕陵會生氣不說,主要是怕他不按時吃飯。

今年他就該滿十八了,也是長身體的時候。

他個子蹿的快,現在已經比鐘鳴還高出一個頭。

本來,一個孩子每天處理這麽多事情,鐘鳴是有點于心過不去的。

在鐘鳴眼裏,祁燕陵永遠是個孩子。

不過看他處理得好,鐘鳴确實也是厭倦了,也就放手讓他去做。

他回宮等着,除了禦膳房送來的,晚膳,又刻意看着小廚房給祁燕陵炖了一鍋雞湯。

等着等着,有些乏就睡了過去。

等在醒過來的時候,又換祁燕陵在等他了。

“唔,我睡了很久嗎?”

“沒有,湯都還熱着,哥哥醒了就一起吃飯吧。”他一邊盛飯一邊說。

鐘鳴揉了揉眼睛,稍微清醒過來。

大概是祁燕陵怕他冷,在他身上披了一件自己的衣裳。

鐘鳴披着的衣裳,明顯感受到衣裳比自己的大了許多,回想起小時候剛剛撿到祁燕陵,對方穿他的衣服顯得松垮垮的。

如今,情況完全調換了。

他有些沮喪,非要祁燕陵站起來和他比身高 。

祁燕陵自然不會不答應。

鐘鳴看着祁燕陵比自己高出一個頭還多,更加沮喪了。

“剛遇到你的時候,你才這麽高。”鐘鳴一邊比劃着自己的膝蓋一邊說道。

祁燕陵微微彎腰,湊在鐘鳴耳邊說:“如果哥哥想比我高,我願意為哥哥彎一輩子的腰。”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哥哥想比我高,我願意為哥哥彎一輩子的腰。

嗷嗷嗷。

哎?不會只有我自己覺得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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