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それは呪文のような~ (3)

。這些巽完二都聽不到。午後四時的陽光正好直射進教室裏,太過刺眼,瞳孔裏映出仿佛在發光的,令人憐惜的身影。

一時間他被那眩目的光剝奪了聲音。

該怎麽形容呢。那就像是落在濃密森林裏的純白飛鳥,月夜裏陡然安靜綻放的花。少女褪下一身男裝,被層層疊疊的華麗白色簇擁着。剪裁合當的晚禮服,以一個溫柔的弧度吻合她玲珑的曲線,不誇張地露出她纖細的手臂和鎖骨,瑩白的肌膚非常耀眼。腰間綴着深藍色的緞帶,白色的裙擺像鈴蘭一般盛開。為了配合晚裝的效果,女生們特意給她戴上了長假發,化過淡妝。垂到腰間的長發和花朵的發飾讓她看起來完全就是從童話裏走出來的公主。整個世界都變得溫柔了,連時間都恍惚了腳步。

神經緩慢地收緊了一下,從所有的細枝末節傳到心髒。他靜靜地伫立在人群中,在幾步之遙的地方看着他的美女。她終于擡起臉,澄澈到幾近透明的眼睛朝這邊望過來,眼底搖曳着流動的光。

時間悄悄定格了好一陣,周遭的聲音才漸漸複蘇。有人在後面拍着自己的肩膀說“喂怎麽了”,他也沒法好好地開口發聲。雖然有接近半個月的晚上都在為這套禮服傷腦筋,但他在這一刻認為,那完全是值得的。它的效果跟想象中一樣……不,更加超乎想象。

“巽君……怎、怎麽樣呢……?”直鬥怯生生地開口,不習慣成為焦點的她手足無措地垂下眼,白皙的臉龐上浮起紅暈。

“诶、啊……啊啊,非常的……”

“嗯?”

“非常、好看……”

光是要說出這幾個字都要花掉完二所有的力氣。說完後他立刻把臉轉到一邊,感覺鼻腔裏已經下意識地有反應了。他頭一次慶幸還有個怪獸頭罩遮掩着,沒讓他在衆目睽睽之下出洋相。

波江見狀勾起一抹微笑,把直鬥推到跟前去。

“好啦,主角的試妝效果拔群,我對這次的舞臺劇更有信心了。”

“波、波江同學……”直鬥往前走了兩步,穿着高跟鞋的腳又絆了一下。想到要穿着高跟鞋演完全程還要進行跳舞這項艱巨的任務,她的太陽穴便開始隐隐作痛。

不過更讓她震驚的還是自己身上穿的這套禮服。今天波江幫她換衣服的時候才告訴她,這套精致得不像是出自高中生之手的禮服,其實是完二親手做的。

難怪他最近總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舞臺劇就夠他受的了,還要努力跟上課堂的進度,還要幫忙做服裝,當然會縮短休息時間。

想到這一點,一開始還對女性禮服有生理性抗拒的她,異常順從地任由女生給她換上了這身量身定做的禮服。合适得驚人。就算是量身定做,也未免太過合适。而且這個設計和手工完全不輸給專業人士。雖然知道完二在手工藝上的天賦滿點,但她從來都不知道他還可以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內做出這樣的一套禮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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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是巽君做的禮服,我一直都不知道呢。真的好厲害啊,一個人做完這一套禮服,應該花了很多工夫吧?”

“啊啊,沒什麽啦……你穿上合身就行。”

“嗯,非常合身呢。只是我什麽忙都幫不上,明明這是我的戲服……”

“什麽啊,你幹嘛顧慮那些。”完二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這身衣服就是為了你做的,你只要感激地收下就好。”

直鬥愣了一下,臉上浮現有些難為情但切實的笑意。

“嗯。謝謝你。”

兩個人面對面沉默了一會,呆站在直鬥跟前的完二戴着野獸的頭罩,看起來有種異樣的喜感。片刻,少女很不厚道地笑出聲。

“巽君你的樣子……”

盡管不知道在別人眼裏看來自己是什麽樣子的,但被直鬥這麽一笑,完二又絕望又惱怒地叫了起來:

“別……別說啦!又不是我願意扮成這個樣子的!”

“話說回來,這個頭罩下面是怎樣的?有點好奇呢。”說着就要伸手去弄。

“不不要動!動了就糟糕了!”底下的那張臉,鼻血還沒有止住呢。

“诶?為什麽會糟糕?”

“別問啦!”

“我說,那真的能叫晚裝嗎?”幫直鬥換衣服的女生之一表示有點瞎眼,“那種設計比起晚裝更像是婚紗吧?”

“有什麽關系嘛,好看就行了。”波江說着一貫的口頭禪。心想着真是棘手啊巽同學,你的想法全都反應在自己的作品上了,這可如何是好。

不過更讓人棘手的,還是周圍人都看出來了卻只有當事人還蒙在鼓裏的白鐘同學吧。

>>>

在最後的排練結束後,波江和委員長交代了一下第二天演出的一些注意事項後衆人便作鳥獸散。大家都沒有應有的緊張感。這也是當然的,因為最應該緊張的兩個主角不是他們。

完二和直鬥走回三年一班的教室收拾東西,兩人沉默了一路。教室已經走空了,剩下過于絢爛的黃昏染紅了能夠着的一切角落。哪裏的聲樂部還沒走,背景傳來鋼琴與和聲的慢拍歌謠。完二裝好書包,擡頭看見直鬥彎腰收拾書包的背影,影子在暮色底下被拉得斜長。畢竟已經是深秋,連黃昏都帶着涼意。

他突然就在這昏昏沉沉的氣氛中開了口。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緊張啊。”

眼前的嬌小身影頓了一下,轉過了半張臉,另外半張埋在陰影之中。

“我看起來是那樣嗎?”

帶着疑惑的口氣。

“……什麽啊,原來你會緊張?”完二突然就有點安心了。

“你在說什麽啊!就算是我,也從來沒有過在舞臺上表演的經驗。”直鬥有些氣鼓鼓地說。

“抱歉啦,我只是……呃,看你很鎮定的樣子。”

“可是我也是會緊張的!”直鬥辯解道。

“會嗎?但你那時候也完全看不出緊張的樣子……”說着說着,完二不争氣地臉紅了。

不管自己有多抗拒,最後還是免不了吻戲。為了顧及他的羞恥心最後波江把其餘的學生都清了場,但這樣一來搞得自己扭扭捏捏的反而比直鬥更像個女生。當然不是真的吻上去。只是靠得很近,模模糊糊地停那麽個兩三秒。但是當直鬥溫熱的氣息落在自己臉上的時候,完二還是差點就叫了出來。心跳得簡直像擂鼓,渾身都是汗,還差點忘了下一秒自己應該要醒過來。

“那時候?”直鬥歪着頭。

“就是那個,ki、kiss——”了不起,總算說完整了一次呢。

“啊,那個嗎。”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接着便停住了話頭。完二遲遲等不來下一句話,終于擡起眼望向對方。

表現一直鎮定的偵探少女就在他的注視下慢慢地紅了臉,也不知是不是夕陽的惡作劇。她的表情突然變得生動,目光游移又小小地癟了嘴,一臉很不甘心但又害羞的樣子。

“我、我當然也很緊張啊。我從來都沒有類似的經驗,而、而且——”

完二屏住呼吸看着她。和聲不知什麽時候停下了,只有遠處傳來的鋼琴聲慢了幾拍,伶仃的聲音在空氣中顫巍巍的。

“……巽君看上去那麽緊張,害我更加緊張了。”

最後直鬥以非常微弱的音量補上了這麽一句。

完二同學的少男心霎時就像爐子裏的爆米花那樣膨脹開來了。

“不、不管怎麽緊張,明天就結束了!”

“嗯是的,明天就結束了。倒不如說,其實明天才是剛開始呢……”

“不要說這麽吓人的話!”他頓了一下,忽然有些沒由來的低落。“是嗎,明天就結束了嗎。”

那些臉紅心跳轟轟烈烈睡眠不足的日子,終于迎來終結了。

但是感情的去向呢?它是不會随着童話的完結而結束的吧。

>>>

文化祭當日,三年一班的同學們在校園裏四處發放舞臺劇的宣傳單。當事人完二看着宣傳單上的宣傳詞,額角迸出了青筋。

“什麽叫‘八十稻羽真正暴走野獸為你傾情演出’啊?!!”而且配圖還這麽兇殘。

“嗯,關于這點我也跟宣傳的同學反映過。”波江好似打抱不平地點頭,“這樣會在開演之前就吓跑觀衆的。”

“你的關注點很傷人啊波江同學!!!”完二一把将宣傳單攥成一團廢紙。

“哎呀,先不說這個。巽同學你不需要改變一下形象麽?畢竟真實身份是王子不是嗎。”

波江打量着除了一身裝束外什麽都沒改變的完二,看上去有點不滿。

“哈??改變什麽?”

“嗯……比如說發型什麽的?”

“啊?!才不會搞呢!……喂喂、喂你搞什麽!”

“把頭發梳下來會顯得柔和一點。”

“混蛋!不經別人同意就動別人的發型嗎!”

“可是呀,要是露出真面目的王子也一臉兇相,美女豈不是太可憐了嗎?”

“……你說的話很氣人啊喂!”

正當完二為自己的發型窮緊張的時候,教室的門拉開了。

“委員長說差不多到時間了……诶?巽君?”

剛換好禮服的直鬥站在門邊,對着放下了頭發的完二明顯地愣了一秒。

“剛剛你明顯露出了‘你誰’的表情吧?!”完二感到胃痛。

“不,我只是有點驚訝。沒見過巽君這個樣子呢,跟平常的感覺很不一樣。”

直鬥輕輕地笑了出來。

“是、是嗎……”感覺很不一樣?是指好的方面還是奇怪的意味?

“頭發放下來好像變溫柔了——啊抱歉,我不該這麽說的。”如果說變溫柔了,簡直就像是在說他以前長得很兇似的。直鬥意識到這一點,連忙道歉。

但完二卻似乎很在意她的贊揚,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

“是嗎……這樣看起來會比較溫柔嗎……”

發覺自己又做了回電燈泡的波江輕咳了一聲。

“那個——不好意思打斷你們,不過我們是不是該過去了?”

舞臺的後臺來回跑動着報幕和做準備工作的人,不時有人對三年一班這群醒目的演員投來好奇的目光。舞臺上的光漏進後臺,直鬥坐立不安地看了幾回舞臺,緊緊地握住了雙手。

“緊張嗎?”站在她身邊的完二注意到她的舉動。被這樣一問,直鬥抿了抿嘴,點點頭。

“雖說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不過真正站在這裏,果然還是會緊張。”

“那也沒辦法,我也緊張得要命。”這倒不是騙人的,從剛剛開始手就一直在顫抖。

“巽君也會嗎……?”

完二看向擡頭仰望自己的直鬥,她的眼底浮動着淺淺的光,動搖而不安的神色,很少見到她這樣子。

一股沒由來的勇氣驅使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抓過了她的雙手,握在自己濕潤的手心裏,纖細的手微微顫抖着。

直鬥有些吃驚地看着交握的雙手,又擡頭看他。

“巽君……”

“看吧,我的手抖個不停呢。我們都是一樣的。”

“……嗯,是啊。”

直鬥應了一句便沒再說話,只是微微笑了起來。

相同熱度的掌心交疊,以相似的頻率顫動。不知為何他就想起了那些與同伴們并肩作戰的日子,一個眼神就能相互了解的歲月。緊張的心情一樣,信任的心情也是一樣的。

漸漸地,顫抖就停止了下來。

“啊,停下來了。原來手握在一起就能停止顫抖啊。”

直鬥好像發現了新大陸。完二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把她放開,背對她立定站好。

“說、說起來,久慈川到最後都沒來啊。”轉移個話題好了。他還不想在上場之前就失血而死。

“她昨晚打電話給我,說今天會過來給我們一個‘驚喜’來着。”

“驚喜?那家夥又在搞什麽啊……真是的,不要惹出什麽狀況才好。”完二對于理世的心血來潮一向是敬謝不敏。“昨晚鳴上前輩也打了電話給我,花村前輩也在。說是大學有課來不了。”

不過兩個前輩對自己說的“加油”,似乎有更深的意味在裏面的樣子……。

“他們離得太遠,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天城學姐和裏中學姐說要過來看舞臺劇的,說就算請假也會趕過來。”

“真的嗎……真希望她們不要來啊。”想到雪子和千枝之後會怎麽嘲笑自己的扮相,完二一陣惡寒。

“對了,巽君。”

“嗯?”

“——加油吧。我們一起。”

舞臺的燈全亮了。看來是上一個節目結束了。少女的臉背着光,輪廓被光亮渲染。她的嘴角挑起笑,有一股說不出的帥氣的美。

來,拉開帷幕吧。

“接下來是三年一班帶來的舞臺劇《美女與野獸》,請盡情欣賞。”

主持人報幕完退出舞臺,背景樂和旁白同時響起。前情提要。商人父親和他三個女兒的約定。迷了路的商人從幕布後倉皇走出。商人與野獸的相遇,野獸以他的女兒要挾他的生命。更科并沒有因為正式演出變得更加正經,他的流程跟排練一樣,野獸說一句他吐槽十句。

臺下的觀衆紛紛為被逼入窘境的野獸同情地掬了一把熱淚。臺上的完二簡直快瘋了,這家夥即興演出的癖好到舞臺上也改不了啊?!

總而言之,第一幕就在野獸毫無成就感的勝利中結束了。

第二幕,商人回到家中。他憂心忡忡的樣子被女兒注意到。小女兒貝兒出場,詢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直鬥提着裙擺一出場,便聽到了臺下轟鳴般的驚呼聲。她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觀衆席,黑壓壓的觀衆讓她胸口一窒,不習慣穿高跟鞋的她差點兒絆倒。

“嗚哇,那是偵探王子?完全就是個女生嘛!”

“人家本來就是女生。不過也太正點了吧!她一直穿男裝完全看不出有這個身材啊,啧啧。”

“幸好早占了個位置,今天這場真是值回票價了啊。”

“三年級了呢,這種獻身精神真是值得敬佩。不過校方這次的決定真是太贊了!”

“那身禮服也好棒,感覺是花了大價錢請人做的。”

“今年攝影部的人可以發大財了吧,把這舞臺劇的劇照拿去賣的話。”

“如果真出了我要買!”

觀衆在底下興奮地交流着,坐在觀衆席間的千枝和雪子不約而同地笑了。

“那身華麗到誇張的禮服,應該是完二君做的吧?”千枝笑得有點無奈。

“可以看得出充滿了愛情呢。”kuma不知何時坐在了她們倆的旁邊,拿着相機拼命拍照。閃光燈閃個不停。

“……說起來kuma,你什麽時候買了相機?”千枝斜眼看他。

“不是我的,是陽介的kuma。他聽說完二和小直要演舞臺劇,就讓我拿了他的相機來拍照,說是一定要多拍點回去。”kuma一臉得意洋洋。

“嗚哇,那家夥一定在想些什麽不好的事。”千枝摸摸寒毛豎起的手臂。

“不過這樣看來,直鬥也沒有那麽抗拒做一名女生了吧?”雪子看着臺上非常努力地演戲的直鬥,欣慰地說道。

“是啊,怎麽說呢,感覺比之前表情要更像一個女孩子了。”

“是有什麽改變了她吧。一定。”

“嗯,不過我想她自己多半沒意識到就是了……”

不管臺下怎麽竊竊私語,舞臺上的劇情仍然在繼續。父親跟貝兒說明了自己絕望的處境,貝兒毅然決定替父親去城堡。兩個姐姐臨行前假惺惺的眼淚。她孤身一人去往幽深的森林裏的城堡。

劇情按部就班。貝兒第一次遇見野獸,野獸看穿了她的強裝鎮定,溫和有禮地安撫她,讓她不要害怕,他不會傷害她。

“哈哈哈,這倒是跟他們倆第一次見面完全相反诶。”明明是那麽溫馨的劇情,千枝卻在臺下笑得直不起腰。

“那時候完二倒是被直鬥吓了一跳呢。”雪子也想起了第一次去跟蹤完二的事。

在臺上飾演吓人的那個的完二心情就沒這麽輕松了。因為他正面臨着第一個重頭戲——跳舞。

“真是個美麗的姑娘啊,能跟我跳支舞嗎?”

劇本裏寫着跳舞的用意是為了安撫美女緊張恐懼的心情。不過完二覺得野獸當時一定比美女更加緊張才對——像是現在。

“好……好的。”

直鬥怯生生地把手遞給他。圓舞曲流淌在整個禮堂裏,催促他們牽起手,正視對方,然後起舞——

早在演出之前他們就已排練多次跳舞的部分,踩對方的腳的次數數也數不清,當然之後慢慢也熟練起來,不知不覺間兩人也跳出了默契。跟着爛熟于心的節拍自然而然地旋轉,互相碰觸的目光也變得坦然。

從一開始的害怕到跳舞過程中漸漸卸下了心防,美女經歷了這樣的心路歷程。直鬥一開始跳舞的時候只想笑,畢竟面對的是完二那個猙獰又怪異的怪獸頭罩。但是随着舞步逐漸變得流暢,她又仿佛回到了那些在夕陽籠罩下度過的時光。

(說起來,雖然巽君一開始對演戲那麽抗拒,但對排練始終很認真呢。)

其實他是個非常認真的人,自己一直都知道。平時沒少聽說他的傳聞,大多是說他有多可怕又跟多少人單挑或者是成為過不良少年團夥的領導者之類的,她當然沒有當真。以貌取人是世間醜陋而又無法逃脫的規則,她深知這一點,因為自己就是這條規則的受害者。但是,每當聽到那樣的傳聞時,她都忍不住想為他辯解兩句。告訴這些人你們都錯了,巽完二其實是個溫柔善良的人,你們憑什麽對着一個自己并不熟悉的人說三道四?只是因為他長得兇一點?

——從這點上看,他确實跟故事裏的野獸非常相似。在這個自己輕易改變不了命運的腳本裏,他們只能用自己的行動默默訴說給身邊唯一的傾聽者。

旋轉的身體非常輕盈,可是直鬥突然感覺到心髒某處發出了一聲沉重的鈍響。

那是什麽。

一向清醒的腦袋好像突然被什麽堵住了。寬大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間。起初還會因為敏感而瑟縮,後來習慣了也就沒什麽了。另一只握着自己的手一如既往的溫度偏高,手心潮濕,就像剛剛握着自己的手停止顫抖那樣。現在那只不再顫抖的手有力而堅定,有着安撫人心的力量。

或許是害怕把直鬥甩出去,完二一直沒放松力量,在下一個轉圈之際把她拉得更近了些。靠得太近了。幾乎可以感覺到從那厚實胸膛傳來的微微顫動。但即便如此直鬥還是沒有拉開兩人的距離。雖然看不見完二的臉,但是此刻他應該也是在微笑着的吧?

原來這樣單純的起舞也是一件會讓人心情愉快的事。

一曲終。兩個人收了舞,向觀衆鞠躬行禮。臺下回以雷鳴般的掌聲。幕布合起,響起了旁白的聲音,宣布美女對野獸卸下了心防,兩個人在城堡裏過着幸福愉快的生活。

“诶,完了?”千枝睜大了眼睛。

雪子搖搖頭否定道:“不對吧,這個故事才沒有這麽簡單。我記得接下來應該是苦情戲來着。”

“苦情戲嗎……跟完二意外地很搭耶。”

“對吧!我也覺得!他還真是很适合困擾的表情呢。”雪子好像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毫無預兆地就笑了出來。

kuma在一旁冷汗直流:“女女人真是可怕啊kuma……”

被雪子不幸言中,下一場戲開始就是完二的告白地獄了。

每晚都會跟美女求婚,但每每都以失敗告終。完二的角色從一開始的兇神惡煞變成了八點檔苦情劇的男主,任誰都适應不了。

“對不起,野獸先生一直對我很好……可是,對不起。”

“對不起,你是個很好的人,可是我不能嫁給你。”

“野獸先生真的非常善良,但我還是不能接受你的感情,抱歉。”

“我一直都把野獸先生當作朋友看待。”

——直鬥唯唯諾諾的N連擊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依然是被八十神中學的學生拿來津津樂道的話題。因為想象得到本人真的會說出這種話,這也被學生們奉為“最不想聽到的告白被拒系列”。最直接的後果是,即便在演出了舞臺劇後直鬥在學校裏的人氣急升(雖然本來也有着超高人氣),但再沒有半個人敢跟她告白或是往鞋櫃裏放情書,不論男女。

回到舞臺上,野獸好像真的很傷心似地回應着“是嗎”,“我知道了”,好幾次都以黯然神傷的結局收場。有善感的女觀衆抽出紙巾捂着鼻子,現場彌漫着一股微妙的低壓。

“嗚哇,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可是被發這麽多次的卡,就算是個鐵人也會受傷的吧……”

千枝眯起眼睛,有點不忍心看下去。

“完二君……真可憐呢,各種意義上來說。”雪子移開了視線。

“呀哈哈哈哈完二好遜kuma!”一片低氣壓中,只有kuma沒心沒肺地咔嚓咔嚓不停按着快門。

再一次、再一次就可以結束了。要堅持下去,你是男子漢吧。

在第五次被拒絕之後,完二拼命鼓起所剩無幾的勇氣,醞釀着最後一次的夜間求婚。

其實排練的時候被拒的次數更多,多到已經讓他麻木。到後來他幾乎要習慣,只是機械地回答着無可奈何的廢話。這樣有什麽意義嗎?日複一日地說着讓她誤解的話。說到底這只愚蠢的野獸,怎麽就想不到求婚之前應該先向對方表白呢。

還是說因為太喜歡對方,所以害怕說出了“喜歡”後會更難以接受她的拒絕呢。

“貝……貝兒小姐。”

“啊,是。”直鬥擡起頭就這樣直直看着自己。舞臺的高瓦數燈光很耀眼,烘烤着頭頂,熱得腦袋發暈。面前的少女眼神清澈,綴滿了不谙世事的純良。他突然心裏某處咯噔一下,終于想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喜歡白鐘直鬥。她從以前到現在未曾改變過的安靜眼神,裏面藏着小小的孤僻影子,仿佛不被任何人所動搖。她淺淺的微笑,會臉紅的樣子,隐藏在短發和男生制服下、一低頭便露出半截的宛如藤蔓般線條柔軟的頸,缜密有禮的話語,清冷的側臉給人疏離的神秘感。

一瞬那些細節蠶食了理智,在心裏頭最脆弱的地方密集地喧嚣,因無限放大而那麽鮮明。

她的堅定令他凝視長久。

“請聽我說一句話……”

“……是,請說。”

“我、其實我一直……一直喜歡着你!”

與之前的求婚都截然不同的告白讓全場為之嘩然。

“噢噢,很敢說嘛完二!”千枝一臉“幹得好”的表情握緊了拳頭。

“真是勇氣可嘉啊,臺詞裏原本應該沒有這一句吧?”雪子笑了。

“完二……嘤嘤嘤嘤你終于長大了kuma……”kuma流下了豆大的淚珠。

“直鬥她會有什麽反應呢?”千枝好整以暇地抱起胸,準備看好戲。

被整個禮堂施以注目禮的直鬥怔在椅子上,手裏拿着的紅茶杯啪地摔到地上。她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吓了一跳,忙說聲“抱歉”低頭去拾起杯子。不知情的觀衆恐怕以為這是演技吧。可直鬥确實處于驚駭之中,滿腦子游蹿的都是“臺詞不是這樣的吧?!”“現在該怎麽應對?!”的念頭,一向冷靜的腦袋似打了結,連說話都不利索。

“我、我……那個,巽、野獸先生……等一下……”

差一點把完二名字說出口的直鬥懊惱地捂住了嘴,臉慢慢地紅透了。

怎麽辦,得想個辦法蒙混過去才行……快說點什麽啊我!

下一刻頭頂上傳來溫暖的重量。她擡起眼,站在自己跟前的高大男生彎着腰,手掌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隔着面具看不出那個人的表情,直鬥突然覺得,或許自己從來也不曾了解過他。

“……抱歉,說這種話果然會讓你覺得困擾吧。只是我最近覺得,在求婚之前應該讓你知道我的心意而已。”

接上了。直鬥愣愣地看着對面的人,不敢置信他就這樣若無其事地接上了劇情。他到底是為什麽要這樣即興演出呢?他明明并不是那麽會臨場發揮的人啊。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剛剛那種陌生的鈍痛再次侵襲了心髒。

——好痛。這到底是什麽。

“好好休息吧,晚安。”

扔下這句話,完二便轉身離開了。剩下直鬥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臺上,倉皇地對着他離開的方向想說些什麽,但最終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好默默低下頭快步離開舞臺。

“嗚哇……要死了……”沖進後臺的完二摘下頭罩喘着粗氣,整個人都要癱倒在地上。

我說了……!我說出口了……!!!

完二既害臊又難以置信地捂住臉,滿心的卧槽。剛剛純粹是腦袋一熱就蹦出來那句話,但看見直鬥的反應就知道他不該在這種關鍵時刻說這種話的。

怎怎怎怎麽辦我我我我搞砸了直鬥她一定讨厭我了怎麽辦巽完二你這個大大大大笨蛋!!!

好說不說偏偏這種時候……雖然把戲接上了但她應該會懷疑吧?之後要怎麽面對她?她真的還會跟往常一樣對待自己嗎?果然太欠考慮了啊啊啊巽完二你真是世界第一大傻瓜!!

思緒完全處于混亂狀态的完二抱着自己的腦袋,完全沒注意到身後有人的接近。結果身後傳來了那個熟悉的聲音時,他的腦袋進一步當機了。

“巽君,原來你在這裏啊。”

直鬥的聲音一步步接近了,完二有些不敢擡頭,戰戰兢兢地說:“抱、抱歉,我搞砸了……”

身後傳來一陣沉默。完蛋了這次,她一定非常生氣吧。完二這樣想,結果卻收到了對方相當平淡的回答。

“沒有搞砸,剛剛觀衆還一直在鼓掌呢。先不說這個,我們該準備上場了。旁白已經快結束了。”

“咦?”

完二回過頭,疑惑她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冷靜。直鬥轉過身,背影被前臺漏下的燈光扯出一道殘影。

“有話等結束再說吧。”

說完,她便快步往來時的方向走去。高跟鞋在木地板上踩出咯噔咯噔的聲音。他目送她登上舞臺,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演繹。

完二摸摸腦袋,它還在。他又用力捏了捏臉頰,把自己痛得龇牙咧嘴。這不是夢。她沒有對自己發脾氣,也沒有說讨厭我。倒不如說,她完全沒有任何反應?認識到這一點的完二不知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哭。

但不管怎樣,他得設法讓這場舞臺劇圓滿結束。

他站起身戴好頭罩,再度走向舞臺。他在幕布後面看着直鬥的獨角戲,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他回過頭。

“什麽啊,是波江啊。”

“剛剛很勇敢嘛,巽同學。”波江梨乃漾出了可算得上是溫柔的微笑,但在完二看來有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抱、抱歉……”

“我可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哦?相反你能自圓其說真是太厲害了,原來你也是個會随機應變的人嘛。”

“哦、哦……”

“不過,”波江沖他溫柔地一笑,“之後的情節都給我按·腳·本·來。聽清楚了嗎巽同學?”

“……是。非常抱歉。”

之後的演出一直都循規蹈矩地按照排練的來,沒有出任何岔子。貝兒收到父親的家書,因為想家所以向野獸提出了回家的請求。野獸萬般無奈下答應了她,但要求她必須在一個星期之內回到城堡。貝兒歡天喜地地回到家裏,姐姐們發現她不僅沒被吃掉還過得很好,不免嫉妒得牙癢癢。她們想如果能讓貝兒晚一些回去,惹得野獸發怒便會把她吃掉,于是假惺惺地哭鬧着請求妹妹能多留一陣。貝兒無法抗拒姐姐們的請求,每次想動身回去最後都沒走成,就這樣不知不覺拖了三個月。

某一天她終于抵不住良心的譴責,打開了那面野獸臨行前給她的,可以看到城堡裏的情況的魔鏡,結果出現在裏面的竟然是倒在玫瑰花叢中奄奄一息的野獸。貝兒情急之下戴上戒指趕回了城堡,匆匆來到玫瑰花田裏。

“不……求求你醒過來,野獸先生,請醒一醒!”

直鬥拼命搖晃着倒在地上的完二,他被搖得有點難受,趕緊睜開眼睛。

“你回來了嗎,貝兒……”

“是的,我回來了。對不起,我沒有遵守約定……都是我的錯……”

燈光下她眉頭緊蹙,眼裏似乎有東西在閃爍。他第一次看到她這麽難過的樣子,在排練的時候似乎是有所顧忌,往往只是把臺詞念出來而已。

那一刻他差點脫口而出“你怎麽了”,可是想到自己是在演戲,又趕緊剎住車,念着自己的下一句臺詞。

“我很高興……你能回來……可是,太晚了……我就要死了……”

“不,不要,我已經回來了,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啊啊,就算這是演戲,被她這樣在意一次也不錯啊。就像是在夢裏一樣。如果我是野獸,一定死而無憾了吧。

“抱歉……貝兒……其實我……一直……”

他從善如流地身體一歪,倒在地上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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