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嵐の終末

“喂喂,不覺得最近班裏的氣氛很奇怪嗎?”

“你說出來了啊……我本來還想努力視而不見的。”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從那一天起好像就哪裏不對勁了……”

“那一天?哪裏不對勁?”

“就是從白鐘同學穿水手服上學的那天開始啊,之後她不僅再也沒有穿過女裝了,整個人好像也變得……怎麽說呢?”

“這就是所謂的觸底反彈?”

“……并不是這麽用的吧這個詞。不過我多少明白你的意思。就好像時間倒流了一樣?她整個人都變回了一年級時剛轉學過來的那個樣子。”

正如班上學生們所讨論的那樣,三年一班最近的氣氛只能用詭異來概括。十二月初的氣溫本來就低得讓人壓抑,但班上的氣氛只起到了雪上加霜的作用。

白鐘直鬥一臉漠然地坐在窗邊的位置,周遭萦繞着生人勿近的氣息。她維持這個姿态已經有好幾天了。雖然還是跟以前一樣用着與高中生身份不符的敬語,但大家都聽得出來,她的語氣冷淡得仿佛對全世界都失去了興趣。她總是一個人坐在座位上撐着下巴思考推理,僅僅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容不得其他人來打擾。

面對突然被打回原形的她,完二感到十分愕然。那幾乎是一夜之間的轉變,對他而言就像是地球突然翻了個身,太不可思議了。

他已經好幾天沒能跟直鬥好好說上話了。除了早上見面時的一句早安,放學後的一句再見,她幾乎不曾主動與自己交談。

她這個樣子,讓他想起了最初那個讓人誤會成是淡漠少年的她。她再度回歸為“偵探王子”的白鐘直鬥,而不是那個與他結識兩年,既堅強又脆弱的少女。這讓完二感到不知所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對她态度的急轉直下感到納悶。仔細想想,最近好像也沒有惹惱她的地方吧?難道是……

“喂,直鬥。”某節課的課間,完二終于忍不住了。邊思考邊在筆記本上記錄些什麽的直鬥停下筆,擡起頭看着他。

“有什麽事嗎,巽君。”冷淡的話語裏俨然包含着“沒事就不要打擾我”的意味,讓完二額上滴下冷汗。

“你……就是那個……最近你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吧?”

“沒有。為什麽這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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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哇,這個眼神好像能凍傷人。

“不、我只是看你最近好像有點……啊,難道是發生了什麽事?”

“…沒,最近除了案件以外,沒有什麽挂心的事。”

——對話根本成立不起來嘛!話說這個完全是偵探模式啊,最近的案件有這麽棘手嗎?!

“我說——”

上課鈴不合時宜地響起來,想說的話卡了一半在喉嚨裏。直鬥淡淡地撂下一句“先上課吧”,便轉過頭專注于自己的筆記上了。完二張了張口,把話咽回肚子裏,伸手在抽屜裏找課本。

“……咦?”

課本不見了?他認真地翻起了抽屜,結果找了半天,還是找不到數學課本。

怎麽可能,昨天明明放進書包裏,應該是帶回來了才對。

完二急得滿頭大汗,教數學的西川老師總是對他很不客氣。自從那次在黑板上解開了某道數學題後,他好像就盯上了自己,時不時會叫自己解題。如果沒有課本的話,他會怎麽嘲笑自己還真難說。

結果沒兩分鐘他的預感就成了真。老師站在講臺上,毫不客氣地點了完二起來。

“好了,昨天說過要解的這道題,讓巽同學來解解看吧。”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完二翻了個白眼,突然想到可以拜托鄰座的直鬥借課本給自己。于是他小聲地對旁邊說:

“喂,直——”

被呼喚的那個人背對着他,眼睛盯着窗外,似乎根本聽不見他的聲音。那個疏離的姿态,就像是在拒絕別人參與她的生活,以及參與別人的生活。

仿佛在這裏發生的一切都與自己毫無關聯。

看着這樣的她,他忽然感到心灰意冷。

“……老師,這題我不會。”

“啊?唉,你之前不是還挺能幹的嗎?這可不行啊,不好好努力的話可是升不了學的。”

老師不出意料地冷嘲熱諷了一番,讓完二坐下了。直鬥自始至終都沒有往這邊看過一眼。

……這家夥,果然發生了什麽吧。

野獸般的直覺告訴自己,她的反常一定預示着某種巨大的改變。

大風頻頻叩打着窗戶,玻璃發出岌岌可危的聲響。

風暴要來了。

放學的鈴聲一響,教室便陸續變得嘈雜。直鬥有條不紊地收拾完書包,便獨自走出了教室。

“等一下,直鬥!”

她回過頭,完二一路小跑追上她。她不易察覺地眼神暗了暗,說:“怎麽了?”

完二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心情,像平常一樣傻傻笑着,只是那笑裏帶着顯而易見的局促不安。他一向不怎麽擅長掩飾自己。

“我說,今天要不要一起去圖書館複習?呃,這兩天因為有點事結果耽擱了進度,今天也被老師罵了。”

直鬥明白他只是想要找個借口來拉近兩人的距離。但這是眼下她最避之不及的事。

“抱歉,我等會還有工作,巽君就先自己努力吧。”她語氣平淡地扔下這句話,轉過身就要走。

“咦?喂、喂,等等!”

完二沒想到她會那麽幹脆利落地拒絕。他愣了一秒,情急之下伸手按住了對方的肩膀。纖弱的肩膀有一瞬的震顫,她驀地回過頭,幾乎來不及收回那短暫的動搖。完二并沒有注意到這樣的細節,他只是以混雜了心急與擔憂神情注視着她。

“喂,直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直鬥微微蹙起眉頭。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別開玩笑了,你這段時間是搞什麽?吃錯東西了?”

“請放開我!”

直鬥掙脫開他的手,随即像意識到了什麽吃了一驚。完二也因為她突如其來的反應而怔住了。他們都以混亂而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對方,直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喂,完二,你昨天把課本忘在我家裏了。”

小西尚紀走向他們,手中拿着完二今天一直在找的數學課本。

“诶、诶?”完二瞪大了眼。

“你那個表情是怎麽回事啊,你沒發現自己忘記帶課本嗎?”

“不,雖然是發現了……原來在你那裏啊,哈哈哈。”

“說什麽啊,你昨晚不是來我家問我題目嗎。記性差成這樣以後該怎麽辦?”

“啊哈哈……說的也是……”

完二抓了抓頭發,接過尚紀遞過來的數學課本。這時候尚紀才發現兩人之間流動着的尴尬氣氛。

“咦,你們……”

沒等他說些什麽,直鬥便面無表情地說“我先告辭了”,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喂!直鬥!”

完二在她身後叫道,得不到回音後他疑惑地自言自語:

“怎麽了,那家夥……感覺好像在生氣啊?”

笨蛋,這樣子肯定會被他誤解的吧。

直鬥快步走下樓梯,暗暗責怪着自己。但是,她連一分鐘都不想在那裏多留。因為,看到尚紀和完二站在一起,心裏就不由自主地糾結起來。

而且忘記課本在他家什麽的,明明自己就有在學習,還說什麽一起去圖書館複習……

直鬥愠憤難平,酸楚伴随怒意無孔不入地冒上來。她的本意是想給兩人制造合适的距離,讓她能冷靜下來。如果能這樣子讓自己對他的感情變淡,或許就能更正常地面對他了吧。

可是,這只是一味在逃避而已。她自己也很清楚,只是不願意去正視。

因為,她現在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她以為如果稍微推開他,保持一點距離,就能更加事不關己地看待他們的關系,直至等這份感情冷卻下來。

但是,這種日複一日的不安,卻讓她逐漸失去了自信。

如今她只能徹底與他保持距離,來維持自己僅有的冷靜。

快步走到鞋櫃邊上的時候,餘光瞥到了站在一旁的瘦高男子。這位一向不茍言笑的委員長看到她,也只是點了點頭。直鬥稍微回禮,打開了自己的鞋櫃。就在這時,身邊傳來了對方平板的聲音。

“這樣真的好嗎。”他說,“我所認知的巽同學是個笨拙的人,不過也因此不擅長撒謊和隐瞞。”

直鬥微微眯起了眼,她從以前開始就不善于應付他。

“……雖然不知道你誤會了什麽,不過我沒有對他做出什麽多餘的猜測。”

“是嗎,你的表情卻不是這樣說的。”他關上鞋櫃門,“仔細的頭腦通常會忽略簡單的東西。恐怕你也是這樣吧,白鐘同學。”

這個人到底想說什麽?直鬥猜不透他鏡片後面的意味。

“如果一味計算失去的東西,人生會過得很沒意思吧。”輕描淡寫地扔下這句話,更科便轉身離開。直鬥看着他走向門口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麽。

“請等一下,”她出聲叫住他,“我記得更科同學你是劍道部的主将吧?”

更科停下腳步。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三年級已經不參加活動了。”

“沒關系,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他終于回過頭看她。她的雙眸透出洗淨一切的堅定。

>>>

“可惡,那家夥最近到底怎麽了啊。”

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天,完二獨自一人走在放學路上,惱怒的神色讓行人都退避三舍。

不說普通朋友了,現在兩個人的關系基本上是被逼退到原點。世界上竟有這樣的事?難道還得從頭做起朋友嗎?那時候也是多虧了前輩們的努力,他們這些本來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才逐漸聚攏在一起。現在可沒有第二個午夜電視再來攪和了。

不,再怎麽說,也不至于要想到午夜電視這種極端的東西吧……

完二深深嘆了口氣,覺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雖然那樣的直鬥很帥氣,可是他并不希望看到她這樣。

就好像在自己周圍造了一個蛋殼,把自己與外界隔絕開來。

那種固步自封的樣子,把人拒于千裏之外的氛圍……就像是,沒有接受自己的shadow之前的直鬥。

怎麽會有那種事?完二因為這個驚人的念頭而停住了腳步。但……契機是什麽?

他拼命回想着,思緒倒流到她變得不對勁的那天。

那是她請了一天假,回到學校的那天。對了,在那之前她因為上體育課受傷倒下,被自己送回家。

……難道是摔壞腦子了?不不,看她工作好像也進展得蠻順利的,不可能。

完二進行着亂七八糟的推理,橫豎揪不出一個線頭。最後他只好認輸。

“我果真沒有推理的天賦啊。”

果然還是找理世說說吧?這個異狀如果持續下去,她應該也會頭痛吧。不過,想象得出她會怎麽怪自己就是了……。

“我回來了——”他回到巽屋,母親從布簾後面走出來,手裏端着放飲料的托盤。

“你回來了啊。”

“唔。……有客人?”

“對對,而且還是你的客人呢。”母親顯得有些驚訝,“哎呀,你不知道嗎?”

“客人?我?”完二莫名其妙,脫下鞋就往樓上走,卻被母親把整個托盤塞進懷裏。

“快端上去這個,別怠慢人家。”

“啰嗦。”

對着一個不曾對自己說過要來做客的家夥有什麽好客氣的,想歸想,完二還是趕緊端着盤子上去了。

結果還沒進房間,就從裏面傳來了“太慢了!笨蛋完二!”的呵斥聲,完二肩膀一垮,早就知道會在這種節點上來的,只有鼻子像獵犬一樣靈的她了。

“是是,真是非常抱歉,久慈川大人。”

今天也是一身标準偶像裝扮的理世坐在榻榻米上,滿臉不耐煩地拍着桌子。你是哪裏來的惡婆婆啊。完二一邊腹诽着,畢恭畢敬地把熱咖啡放在了她跟前。

“看來你一點都不驚訝我會來嘛。”理世拿起牛奶,加了很多在咖啡裏,然後又加了很多糖。

“啊……我本來也想找你談談的。”

“哦,還算是聰明了一回嘛。”理世漫不經心地攪拌着咖啡,“說說看,你要跟我談什麽?”

“…就是……那個……”

完二一臉心不甘情不願。“到時候別後悔哭着找我”不久前理世警告的話語還銘記在心呢。雖然有點拉不下面子,不過他還是認命似的垂下了頭。

“直鬥她最近樣子很奇怪,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樣……如果是你的話,應該會知道吧?”

聞言,理世收斂起表情認真地看着他。被她的目光刺痛神經的完二跪坐在那兒,背脊冷汗直流。

疑似拷問的沉默持續了許久,終于她以沉靜的語氣說:

“那種事,我也不知道。”

“哈?你這家夥,不是只有收集情報的能力靠得住嗎?”

“什麽叫只有收集情報靠得住啊!”太失禮了吧,理世抱怨道。“真是的,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在她接下來的敘述中,完二才得知她也曾打過電話給直鬥。起初她并不知道直鬥的異狀,只是旁敲側擊地問了一下最近她跟完二的情況,才從對方過于平淡的語氣中聽出不妙的苗頭。之後她又跟直鬥聯絡了好幾次,但後者每次都以因為工作太忙匆匆挂掉了電話。

“所·以·啊——我才趕緊跟事務所請了假跑回來。喂,完二,你真的一點頭緒都沒有嗎?”

“啰嗦,我要是知道的話就不會找你商量了。啊——女生的心情真的很難懂啊!”

脾氣變幻無常,捉摸不透。上一秒或許還笑着,下一分鐘就開始大滴大滴地流淚。會很溫柔地關心你,但也會莫名疏遠你。他一向對那種不安定感到棘手,所以總覺得女生很麻煩。

——但直鬥是不同的。他曾經一直這麽認為。她擁有大多數女生所沒有的堅強與冷靜,跟她相處起來會很自然。但是,或許她跟自己想的和看到的,都不太一樣。

他曾有過了解她的自信,是因為自己是為數不多的幾個見過她深藏心底的另一面的同伴之一。但他發現,就算看到了那樣的一面,了解到她不為人知的過去,也談不上是真正了解白鐘直鬥這個人。

這樣想來,自己對她幾乎是一無所知。她眼裏不化的冰霜和拒絕的姿态,他讀不懂隐藏在深處的意味。這一夜之間的變化,實在是讓他措手不及。

“她難道是讨厭我了嗎……”他喃喃自語。結果理世突然沖他發起脾氣。

“都怪你啦笨蛋完二!”

“為什麽都怪我啊?!!”

“要不是你自作多情先疏遠直鬥,她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等等我沒有疏遠她啊!”

理世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站起來拍了他一腦殼。

“好痛!幹什麽啊!”完二忿忿地瞪着她。

“你的行動已經暴露出你的潛意識了!不想拖累她,想跟她做普通朋友,所以跟她保持距離隐藏自己的心情——你是這麽想的吧!”

被說中了的完二維持着抱住腦袋的姿勢,眼神呆滞。

——啊。暴露了。他腦海裏第一個念頭是這樣的。

“你那點心思早就暴露了啦!!也就只有像直鬥那樣的遲鈍大王還沒察覺,你腦袋的幾斤幾兩旁人随便都能看穿啊笨蛋!”

完二愣愣地擡頭看着沖他怒吼的理世,她緊緊皺着眉,聲音裏透出顫抖的哭腔。

“就算是直鬥、就算她再遲鈍,也察覺到你對她的疏遠了……但是啊,她那麽笨,肯定不知道要怎麽才能挽回吧。所以,所以我想她會不會又鑽了什麽牛角尖……”

——大概是因為,想到如果巽君有一天跟誰交往了,就會離我而去了吧。那種事,實在太寂寞了。

會說出那種話的直鬥,怎麽可能會讨厭你啊。

“……你是說,直鬥她有可能是因為……我疏遠她所以才……疏遠我的?”

完二花了好長時間才理順了理世說的話。打死他都不會想到,直鬥的反常是因為自己。

“笨蛋……你們兩個都是笨蛋……”理世好像被抽掉了力氣,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我以為會很順利的,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結果她現在連我都不理會了……”

看着撅着嘴哭喪着臉的雙馬尾少女,完二茫然的意識漸漸蘇醒過來。他一向對這種場合再苦手不過,但是,她也是在擔心他和直鬥。感覺好像有點對不起她。從舞臺劇那時候起……不,在更早之前,她就一直在為他們操心。結果到了現在,他還是沒能實現當初和理世的約定。

——真想謝我的話,就好好地去跟直鬥告白,然後帶着她來見我。

真是,多麽美好的願望啊。

完二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笑。但他還是勾起了嘴角,拍了拍垂頭喪氣的理世的腦袋。

“……抱歉,讓你一直擔心。”

“如果不是朋友的話,我、我才懶得管呢。”理世的眼眶紅紅的。喂喂,你哭了的話我會很苦惱的。完二在心底嘆氣。

“我知道了,知道了啦,我很感激你啊,所以不要哭啦。”

“……讨厭,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不該責備你似的。”

理世挑起一抹苦笑,完二也笑了。

“我啊,覺得直鬥很厲害,她可以那麽果斷地去面對自己的未來,跟我完全不同。我怕我無法跟随她走到那個地方,所以我早早就放棄了。”

理世泫然欲泣地低聲罵着“笨蛋”,今天已經是第幾次聽到這話了?

“我想以朋友的身份站在她身邊,可以幫助她,協助她完成夢想,而不是去破壞……所以,你明白了嗎。”

“我不想明白!”少女狠狠給了他一個暴栗,“你總是這麽自說自話,你有征求過誰的意見嗎?誰對你說過你會破壞她的夢想了?自以為是也該有個限度,傻瓜!”

完二捂着額頭,心想着女生真可怕,但依然一言不發地任她責備。

“收回你那些蠢斃了的英雄主義!完二!那家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現在一定正在某處拼命地鑽牛角尖吧!所以啊,你給我好好負起責任,去把直鬥叫回來!知道嗎!?”

如果沒辦到的話我不會放過你。她的眼神如此訴說着。被她的氣勢壓倒的完二只能連連點頭。

“我知道了,知道了!”

收到他的保證,理世才心滿意足地坐回去,端起已經變涼的咖啡喝了一口。

——就算他們的關系再也回不到原來,他也要去嘗試。

因為她本來不該是那樣的。她本來是那麽一個怕寂寞,既溫柔又善良,有點膽小,有點脆弱,但又非常堅強的女孩。把自己僞裝成冷漠的人,只會讓她自己更受傷。

已經不想再讓她受傷了。

說好要守護她的。

我想變成那樣的人。不會令身邊人受傷的,強大的人。

我想要變強。

>>>

“喂,直鬥。”

早上某節課的課間,完二找座位旁邊的直鬥說話。她擡起頭,表情波瀾不驚。

“什麽事?”

“我……我今天做了便當,中午一起吃飯吧。”

完二鼓起勇氣說。直鬥看了他片刻,默默別過眼。

“不好意思,我中午有點事……”

“我說,你要這樣到什麽時候?”

“诶?”

“你啊,如果有什麽煩心事的話,就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裏,說出來會比較好受吧?”完二拍了拍胸脯,“你這個樣子很令人擔心啊!”

直鬥的眼睛微微睜大,一絲複雜的光滑過瞳仁。她垂下眼簾。

“我沒事……”

“你這個樣子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啊!”

說着他用力拍住她的課桌,直鬥心裏一震,緊緊抿住了唇。完二察覺自己太過心急,不自覺就做出了粗暴的舉動。可惡——為什麽自己什麽都做不好!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完二的語氣軟了下來。一臉笨拙的他好像在自我嫌棄。他就是這樣的人啊,直鬥在心裏微笑起來,表情卻維持着僵冷。

“總而言之,中午我會在天臺上等你的!”

他見直鬥依然毫無反應,扔下了這句話就跑走了。

“下一節……也是數學課吧。”

直鬥看着他離開教室的背影自語道。她從抽屜裏拿出課本,翻開今天的內容。有幾道題被她标了重點符號,但對她而言這些其實都不是重點。

“今天有好好帶課本了吧。”

她不放心地往隔壁的座位瞄了一眼,确認他有帶以後,松了一口氣。

“……這樣就用不上了吧。”

她将課本合起來。打開平常記錄案件用的手帳。最近她問藥師寺多要了幾份工作,雖然對方顧慮她的身體狀況,但她依然不為所動。如果一天到晚都想着工作的事就好了。這樣就不會分心去想亂七八糟的情感問題了。懷着這樣的心情,她将注意力高度集中在自己的工作上。

這樣就好。不該考慮的事,絕對不能去想。

結果那一天,直到午休的鈴聲響起之前,在天臺上幾乎要睡着的完二始終也沒有等到直鬥。

>>>

波江最近很煩惱。

班上的氣氛整個都不太對,就算再怎麽學習緊張面臨聯考,氛圍也太沉重了。這樣下去真的不會影響成績嗎?關注升學率的老師對身為學習委員的她表達了自己的擔憂。但這番話在她心裏,卻有着另一層沉重的意味。

她很清楚制造那股氣氛的罪魁禍首是誰。冬天提前造訪了三年一班。因為整個年級最具有存在感的兩人,正在以笨拙的小學生模式進行着拉鋸戰。原本以為這部少女漫畫已經接近happy ending的學生們結果迎來了出人意表的發展,萬萬沒想到樂觀死蠢的劇情會朝着bad ending的方向策馬狂奔。怎麽說呢,天果然不會這麽簡單就放過你。

面臨着大危機,即便是一向樂天的波江也有種窮途末路的感覺。雖然不太清楚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不過一定是曾經發生過什麽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吧。

……而且多半都是些蠢事。

邊想邊走路的波江不小心撞上前面的人。她捂着生疼的鼻子後退了兩步,又被眼前的人扶住。

“啊,抱歉。我沒看見。”

“不,是我這邊沒看路……巽同學?”她歪頭看着好像有點心神不寧的高大男生,“你站在走廊中間幹嘛?”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沖自己擺出了個“噓”的手勢,然後指了指在教室門外的兩個人。

“白鐘同學和……委員長?”波江訝然地看了完二一眼,只見他眉頭緊鎖遠遠盯着對方,看起來燃起了奇怪的怒意。

“說起來,最近他們走得很近呢。”波江說。

“他們?兩個人?”完二難以置信。這又是哪門子的組合啊。

“嗯……我也不太清楚呢,只是時不時會看到白鐘同學找委員長說話。”

“樣子那麽嚴肅,到底在說什麽……”

“嗯~誰知道呢。”

波江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對方表情的波動。看他那副緊張的樣子,多半還是放不下她的吧。

既然如此,一開始就不要疏遠她就好了嘛。搞成現在這種狀況,雖然不該由她來說,但确實是自作自受。

不過,還真是有點可憐呢。

“我記得,以前更科同學是劍道部的主将呢。”

“哈?什麽意——”

“劍道部每周一二四五有部活。部長是個很大方的人,很歡迎大家去參觀練習呢。”她沖完二揚起微笑,“巽同學要是有時間的話,不妨也去參觀一下如何?”

當天放學後,直鬥也跟往常一樣迅速收拾完東西就離開了。完二看她離開後,也趕緊收拾東西跟了出去。他遠遠跟在她身後,走到了位于操場後面的道場。他看着她走進道場,悄悄躲在道場的門後。裏面傳來了不絕于耳的喝聲和竹劍碰撞的啪啪聲。

還真的是劍道部……可是,直鬥來這裏到底做什麽?她進了劍道部嗎?但高三應該是不能再參加活動了才對。懷着各種各樣的疑慮,完二偷偷探頭窺視着道場。

很快他從穿着道服和護具的學生中發現了她。她的個頭在一幹健壯高個子的男生裏顯得格外嬌小,穿着劍道服的她就像英姿飒爽的少年。她抱着防護用頭盔,正在跟一個刺猬頭的壯碩男生交談着,看上去很開心。

他們在說什麽啊……感到有些在意的完二忍不住把身子探得更出去了點——

“再往裏走一點,就會被她發現了。”

一個平板的聲音阻止了他的行為,做賊心虛的完二當即被吓得心都要跳出來了。他猛地回頭,那個神出鬼沒的男人就站在自己身後。

“你……!”

“大聲叫的話也會暴露自己的,巽同學。”

更科雲淡風輕地推了推眼鏡。完二咋了咋舌,盡量壓低了聲音。

“你來幹什麽。”

“我是劍道部的前部員,過來看看也沒什麽不對吧。倒是你在這裏做什麽,想參觀嗎?”

“不……那個,我只是路過……”

總覺得被這個人抓到把柄會很不妙。完二讪讪地笑笑。對方卻像看透他的意圖一般微微牽動嘴角。

“一個多星期前,白鐘同學主動跟我請求參觀劍道部。三年級生本來是不能參加活動的,不過因為我的要求,部長破格答應了。”

“啊?為什麽那家夥要進劍道部?”

“說是參加活動,其實也不是加入劍道部。她不屬于劍道部的一員,僅僅是在部活時間過來練習罷了。”說着,更科微微揚起嘴角,“我以為其中的理由你會更清楚,巽同學。”

完二喉頭一梗,“誰知道啊,那種事。”

她會變成這樣,他也要負起大半的責任。但是詳細的個中緣由,至今依然埋在迷霧之中。因為她幾乎完全不給他機會說明,也閉口不談自己的事。

“白鐘同學真是完全沒有運動細胞呢。一開始連揮劍的動作都掌握不住要領。不過她非常努力,很難得會看到這麽有熱忱的人了,部長也十分高興,一點也不介意她是臨時部員。”

完二又探了頭望向道場。直鬥正在跟一個比她高了近兩個頭的男性部員練習。她大喝着揮着竹劍往對方劈去,雖然對方輕而易舉就化解了她的攻擊,但還是被她的氣勢逼得退後了兩步。她不依不饒地向前攻擊着,心無旁骛,仿佛眼裏只有一個目标。

道場的喧鬧聲好像都靜了下來。他注視着她努力的模樣,她身上散發着旁人都沒有的光芒。堅定的光芒,水晶一樣耀眼。那是她一心想取得某樣事物,摒棄一切,集中全力去奪取未來的姿态。

“她的姿态很強硬呢,好像這樣就能斬斷些什麽……”更科說。

——她想斬斷些什麽?

心裏突然變得清晰了。她若是心意已決,他不會勉強她,只會默默支持她。從一開始他就這樣決定了。她要選擇什麽樣的未來,選擇跟什麽人在一起,那都是她的自由。

那家夥,已經不需要我了吧。

這樣也好。她只要看着前方,不斷地前進就好。如果一直在她身邊,我沒自信什麽時候就會把自己的心情透露出去。

我不能成為她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

“哈……那家夥,很了不起嘛。”

他無意識地勾起嘴角,心髒痛得好像要裂開了。可是,那也會痊愈的。随着時間的流逝,總有一天他不會再難過。

“你要逃嗎?”更科的聲音冷了下來,眼鏡反射出尖銳的光。

“啊啊,她已經不需要我擔心了。”

足夠堅強的她,已經有保護自己的覺悟了。

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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