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相見

成國公夫人範氏接到帖子,着實愣神了許多。

那個外孫女,自己真的是半點都想不起來。以前出門做客時,偶爾聽人說起,說那個孩子如何聽方氏的話,一口一個娘的叫得親熱。

最近外面的風言風語她亦有所耳聞,暗道莫非那孩子真與方氏鬧僵了?

她沉着眉眼,近六十的年紀,保養得如同四十歲左右。年輕時長得應是極美,便是到現如今的模樣,看着就像個中年美婦。

左手邊,坐着世子夫人柳氏。柳氏鵝臉蛋,杏眼柳眉,長相端莊,如此相貌正是世家長輩最中意的大婦臉。她嫁進國公府十五年,與範氏婆媳關系和睦。

伸手接過範氏遞過來的帖子,柳氏臉色亦是同樣複雜。

帖子上的字蒼勁有力,如飛龍淩空。

「這…是景安侯親自寫的帖子?」

從字跡上看,肯定不是女子所寫。既然不是外甥女寫的,那麽便只有他人代寫。能替侯夫人代寫拜帖,且還是男子,應是景安侯本人無疑。

範氏默然,她也是作如此想。

「娘,她怎麽會突然想和我們走動?」

莫怪柳氏有此一問,實在是自大姑姐去世後,郁雲慈從未登過國公府的門。縱使國公府每逢過節都去相請一番,她卻一次也沒有應過。

範氏搖了搖頭,也有些猜不透。那個孩子自嫁進景安侯府,倒是弄出不少的動靜。

莫非真如別人所說的,外孫女這些年都是裝的?

這麽一想,倒也說得通。到底是大姐兒的孩子,心智就是超出常人。

「先不管她要做什麽,等她來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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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氏說着,長長地嘆息一聲。

十一年了,日子過得可真快。

過去的事情,不知那孩子還記得多少?也不知她現在長得像誰,小時候看着,極像大姐兒。若是長得像姓郁的莽夫……

哼!

「娘,她現在是錦安侯夫人。賢王殿下可是拜了錦安侯為師的,想必娘娘也是願意我們與錦安侯府走動的。」

大兒媳婦說得沒錯,範氏很滿意。有這樣的見地,以後才能當得起成國公府的主母。

「你說得沒錯,錦安侯并非池中之物。你大姑姐當年能選中他為女婿,安妃娘娘能替賢王殿下擇他為師,可見他必有過人之處。」

柳氏輕輕一笑,替她倒了一杯茶水,「可不是嘛?兒媳曾遠遠見過一回,當真是人中翹楚,氣宇不凡。」

她接過茶水,抿了一口,有些滿意。

「你好生準備着。」

「是,娘,兒媳知道了。」

過了兩日,到了郁雲慈上門的一天,柳氏親自帶人站在門口迎接。看到她這個十來年未見的外甥女,她先是一愣。

倒不是被郁雲慈的相貌驚豔到,而是郁雲慈長得極似大姑姐。

提前做過功課的郁雲慈中規中矩地行着禮,試探着喚道:「可是大舅母?」

柳氏忙拉過她的手,當下就打量起來,眼裏都是欣慰,态度親昵,「我正是你的大舅母,一晃這麽多年,你都出落得如此标致,與你娘長得真像。快快進去吧,你外祖母可是念叨許多,就盼着你來呢。」

兩人穿過垂花門,進了內院。

雲慈跟着她,走過古樹立林的石子路。國公府比之侯府,自是底蘊更深厚。無論是蒼翠的古樹,還是角亭柱子上蜿蜒的藤蘿,無不訴說着這個府邸的百年風韻。

範氏坐在花廳中,眼神不停地瞄着門外。待見柳氏帶着一位年輕的女子進來,瞧清那長相,已知是外孫女無疑。

與柳氏一樣,她也愣住了。

想過外孫女會長得像大姐兒,沒想到會這麽像。

一時間,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待聽到有人喚她外祖母,她才醒過神來,忙讓人把郁雲慈扶起來,口中直道:「好孩子,可想死外祖母了。快…快到外祖母這裏來…」

郁雲慈依言,同時心定。

看來成國公府對于自己,還是歡迎的。自己的長相,肖似成國公夫人,想必生母亦是随母。

「外祖母,雲慈也好挂念您。」

「好孩子,這些年,你受委屈了。你的事情外祖母都聽說了,你這孩子真是倔,怎麽能一個人扛着?再不濟我這個老婆子也能替你做主,哪得就是你一個姑娘家能應對的。好在你是個聰慧的,知道對那婦人…虛與委蛇,熬到嫁人…」

範氏能這樣想,對于郁雲慈來講,倒是省了自己的一番口舌。

「外祖母,都是雲慈以前不懂事,生生傷了您的心…」

郁雲慈說着,當真紅了眼眶。

範氏一把摟住她,「好孩子,你這樣說,真是心疼死外祖母了…」

柳氏從袖中抽出帕子,按着眼角,跟着流了兩滴眼淚。在她的另一邊,站着一位黛青衣服的少婦,正是成國公的二兒媳龐氏。

龐氏長得要明豔一些,此時也在跟着抹眼淚。

祖孫二人哭了一會,還是成國公夫人先止住淚水,「看我,外孫女多年來頭次登門,我竟光顧着哭了。」

說着,她讓婆子拿來見面禮,錦盒內是一個通體碧綠的镯子。

以前郁雲慈只在書上看過古代貴婦人出手如何的大方,現在可算是真切感受到了。跟着便是柳氏和龐氏,分別給的都是簪子,一個是美玉的,另一個是寶石的。

郁雲慈接過後便行禮,禮儀什麽的說不上多好看,但勝在還算規矩。

範氏似是很欣慰,吩咐婆子,「你們快去,帶哥兒姐兒們一起來見過他們的大表姐。」

不大一會兒,幾個婆子領着八個孩子過來。

說是孩子,其實最大的已有十五歲。

十五歲的國公府長孫成戟,是柳氏所出。柳氏生的還有十三歲的長孫女成玉纓以及十一歲的成钺。大房的兩個庶女,一個是十二歲的成玉穗,另一個是九歲的成玉蘇。

龐氏所出的分別是九歲的成戈和七歲的成玉絡,再加上還不到五歲的庶子成锏。

幾人一一和郁雲慈見過禮,稱呼着大表姐。

郁雲慈命采青取來備好的見面禮,見面禮是侯爺備好的。嫡出庶出的看着錦盒差不多,實則有區別。

嫡出的錦盒是描金的,而庶出的則是繪彩的。裏面的東西都一樣,男女都是玉佩。嫡出和庶出的樣式一樣,但玉質是不同的。

看到她備的禮,成國公夫人似是很滿意。

國公府裏沒有與她相仿的姑娘,便是成玉纓,也不過才十三歲。所以見過面後,表弟表妹們就出去了,餘下還是幾個長輩陪她說話。

「景侯爺待你可好?」

龐氏率先問着,成國公夫人和柳氏齊齊望過來,等着她的答複。

她低着頭,作出害羞狀,「侯爺待我,還算不錯。」

「那就好,景侯爺為人清正,定會與你相敬如賓。」

「外祖母說得是,雲慈會好好替侯爺料理內宅,讓他安心在外。」

她當然會與侯爺相敬如賓,絕不是夫妻間的相敬如賓,而是會像真正的主人與賓客之間那樣相處。

範氏看着她的側顏,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長女。

「你長得真像你的母親…」

柳氏亦附和着,「慈姐兒長得确實像大姑姐,也像安妃娘娘。」

「可不是嘛,大姐兒去得早,白發人送黑發人,我的心就沒有一天不痛的。每當我想念大姐兒的時候,我就遞帖子進宮,看着安妃娘娘,聊以慰籍。現在好了,看到慈姐兒…我心裏好受多了…」

範氏說着,又跟着流起淚來。

郁雲慈忙道:「若是外祖母不嫌雲慈愚鈍,雲慈願常來陪外祖母說話。」

「好孩子,你可得常來。」

範氏拉着她的手,拍了一下,又放下。

此時,成國公帶着兩個兒子來到廳堂。女眷們連忙起身相迎,郁雲慈跟在後面。

只看到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虎目烔烔,精氣十足。走起路來虎步生威,站在那裏就令人心生敬畏,他一眼就看到站在後面的女子。

「可是慈姐兒?」

「雲慈見過外祖父。」

「好…好孩子…」

郁雲慈低着頭,雖然她看不清這位外祖父與兩位舅舅的表情,但明顯感覺到他們在看到自己的第一刻,表現出來的絕不是歡喜。

而是怔神。

就如成國公夫人和兩位舅母一樣。

成國公世子感慨道:「長這麽大了?果然長得很像大姐…」

「确實像大姐…」成二舅跟着道。

「雲慈見過二位舅舅。」

「一家人,不用多禮。」

見過禮後,衆人才重新落座。

成國公在喝茶的時候,看了她好幾眼,越看眉頭越是緊皺。

郁雲慈覺得這位外祖父怕是對她還有些不滿,忙站起來,道:「先前雲慈不懂事,不肯來國公府。實在是方氏…我不願意看到我娘的東西被另一個人占着,便是什麽都不做,我也在留在将軍府裏礙她的眼…」

她這一番解釋,令成國公眉頭舒展。

範氏疊聲道:「好孩子,好孩子,可真是委屈你了…」

郁雲慈低着頭,一副難過的模樣。

「好,你的孝順,你娘會看到的。既然你已嫁入侯府,以後但凡是有什麽事情,盡管來尋國公府,外祖父替你做主。」

成國公嗓音哄亮,說話擲地有聲,令人信服。

「雲慈多謝外祖父。」

能靠上成國公府這棵大樹,對于她來說,無形之中多了一層保護。或許将來的日子,有了兩座靠山,應該不會難過。

她想着,略為心定。

男人不久呆後院,喝過一杯茶,成國公和兩位舅舅便離開了。

到了午膳的時辰,女眷們便在內院擺了一桌席面。

國公府的菜色偏清淡,看上去顏色雖然鮮豔,卻少油少水。擺在郁雲慈最跟前的是一盅湯水,清清的湯底,裏面飄着白色的豆腐絲兒和碧綠的青菜絲兒。

看起來普通,吃到嘴裏卻是大不一樣。一點不寡淡,反而極為鮮美,那清水般的湯底應是濾過的雞湯無疑。

比起國公府的菜色來,侯府的菜只能說是粗俗接地氣。

郁雲慈吃得極慢,因為要食不出聲,她只能輕輕咀嚼,細細地咽下。

用過午膳後,範氏要回屋小憩。

她這個新相認的外孫女,自是得扶着外祖母。祖孫二人出了廳堂,繞過回廊,穿行過兩道月洞門。

景牆上攀着雨薇花兒,此時正開得豔麗。嫣粉色的一簇簇開着,散發着芬芳。

行走之處,花香盈繞。

祖孫二人進了主院的屋子,丫頭們一番侍候,範氏很快換上內寝衣物,斜靠在床榻上。

郁雲慈乖巧地坐在床沿,打着團扇,替她扇着風。

屋子裏很涼快,冰放得足,當然不會熱。

「外祖母,其實雲慈今日來,還有一事…」

「你說吧。」

範氏早就猜到她多年後登門,絕不是來認親這麽簡單。若她性子真是随了大姐兒,在将軍府裏隐忍多年,而今必是還有其它的動作。

在這樣浸淫後宅多年的女人面前,郁雲慈并不敢耍什麽心眼。

她從袖子中拿出那張嫁妝單子,「外祖母您看,這是我出嫁時方氏替我準備的嫁妝單子。雖然我沒有見過母親的嫁妝單子,可幼年時曾見過母親的東西,絕不是單子上所寫的。」

範氏接過單子,只掃了一眼,臉就沉下來。

「當真是以為我們成國公府沒人了,除了一套寶石頭面,其餘的東西都不在上面。她的胃口倒是大,也不怕一下子給撐着了。」

和郁雲慈猜得差不多,剛穿來時如晴給她戴的那套頭面明顯比其它的首飾珍貴不少。

「都是雲慈沒有護住娘的東西,都讓她給占着…」

範氏緩緩氣,長嘆一聲,「哪能怪你?你那時候小,怎麽會是她的對手?方家女慣會耍小伎倆,使的都是軟刀子。」

這個方家女,當然包括宮裏的方太後和良妃娘娘。

成家和方氏,從宮裏到宮外,早就勢同水火。

「你待要怎麽做?」

「外祖母,我想拿回我娘的嫁妝,萬沒有便宜別人的道理。」

範氏眼露一絲贊賞,命婆子娶來一物,遞到郁雲慈的手中。

郁雲慈一看,正是同樣的嫁妝單子。不過比自己拿來的要長許多,且從名稱上看,上面的東西多為珍品。

「這是你娘出嫁時的單子,想來将軍府的那一份被你爹收着,你是看不到的。我們成氏血脈可不是好欺負的,你要怎麽做,外祖母都支持你。別怕,捅破了天,也有成國公府替你兜着!」

「外祖母…」

郁雲慈心裏的底氣更是足了一些,對于拿回嫁妝更添把握。

等外祖母睡着後,她輕輕地出去。外面的婆子小聲行禮,「表小姐,西廂已收拾好,若不然您也歇一會兒?」

她搖了搖頭,「我還不困,想随便走走。」

婆子會意,讓下人領着她去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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