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訓斥
次日清晨,郁雲慈無精打采地坐在鏡子前,望着鏡子裏愁眉耷眼的自己,半閉着眼掩嘴打了一個哈欠。
夜裏胡思亂想着,沒有睡踏實,做了一夜古怪荒誕的夢。
「夫人…舅…少爺來了。」傳畫進來,盡量簡要地說明情況。
她一聽,半天才反應過來,傳畫口中的舅少爺是自己的便宜弟弟,郁全勝。
「他可是送我娘的嫁妝來了?」
「是。」
她微微一笑,眉眼開始有了神采。
梳妝打扮好,帶着采青與傳畫一起去到前院。
郁全勝被安排在廳堂,院子裏擺着十來口箱子,應該就是補齊的嫁妝。其實說是一半,當然是不準确的,像什麽布料家具的,她不可能讓将軍府吐出來。
若是那樣,她的名聲也會受損,別人會說她太過刻薄。
郁全勝的臉色也不好,很是沒精神。
不光是他,整個将軍府裏都沒有一個臉色好的。方氏丢了這麽大的臉,都鬧到陛下跟前。雖然陛下沒說什麽,暗地底方太後和良妃都派人連夜出宮訓斥她。
她不敢再貪那些東西,縱使心在滴血,肉疼得要死,也還是把東西整理出來。
郁全勝望向郁雲慈的眼神充滿遣責和不滿,這個二姐,嫁人後真像變了個人,和他們将軍離心離德,就跟仇人似的。
「你們去點點,看東西齊了沒?」
郁雲慈懶得看他,一邊派人去成國公府請那老嬷嬷。然後把單子遞給府中的一個管事,讓他照着單子清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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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東西都在這裏,一件都不會少你的。」
郁全勝本就有書生意氣,見她半點情分都不顧,只讓人清點東西,心裏逾發不滿。言語中便帶着怨氣,還有賭氣的成分。
她笑了一笑,「少與不少,清點過後才知道。」
說完,她閑閑地坐在凳子上,看着院子裏的人忙活。
「二姐,你姓郁,何必做得如此絕情?」
「我是姓郁沒錯,但這些東西可不姓郁。我不過是拿回我娘的嫁妝,怎麽就絕情了?」
郁全勝深吸一口氣,覺得一股氣堵在胸口。他自小讀聖賢書,明知女子嫁妝歸自己支配,死後留給親生兒女的律法。
可他還是很不舒服,因為湊齊這些東西,娘連夜帶人整理,熬得雙眼通紅。而且爹還說,那些鋪子田産過去十年的利潤全部都要還給二姐。
若真是那樣,将軍府就真的掏空了。
「二姐,大姐不日就要出嫁。如此一來,她怎麽嫁進鐘山伯府?沒有象樣的嫁妝,她以後如何在吳家擡得起頭?」
郁雲慈被他這歪理氣得快笑了,不愧是方氏養出來的兒子。縱使裝出文人的清高,骨子裏還是一樣的自私自利。
「我娘的嫁妝,理應留給我一人。至于你們,有父有母,無論是嫁人還是娶妻,皆由你們的父母操心,與我娘何幹?與我這個外嫁女何幹?」
「你是姓郁的,你總不能看着郁家為了你一個人,我們全家都跟着受苦吧。」郁全勝很是惱怒,幾乎都是吼出來的。
她冷冷一笑,站起來,看着他。
「父親的俸祿既然養不起閑人,為何還要納妾?他納的妾,當然是他養,以前我娘活着的時候替他養,後來我娘死了,他又用我娘的嫁妝養着你們母子仨人。當男人當到他那個份上,真夠窩囊的。莫說是別人,我都瞧不起他!還有你們,你們有親娘,你們婚嫁當然是由自己的親娘操持。你一個男子,心心念念我娘的嫁妝,還好意思如此大言不慚!」
他被她的言語一激,頓時覺得無地自容。
她眼神淡淡地睨着,雖然她不是原主。但一想到郁亮和方氏做過的事情,她就替原主和成氏不值。
一個大男人,靠着女人的嫁妝養着小妾庶出子女,半點不臉紅。沒那個本事,裝什麽風流将軍,還想享齊人之福?還有方氏,占着別人的財産,居然一心想着謀害原主,好獨吞那些東西。
一對狗男女,都不是好東西。
「這樣的道理三歲孩子都明白,枉你讀了多年書,竟然全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居然還敢來指責我不顧你們的死活!說白了,要怪就怪你的好爹,他一個沒本事的男人,自己都是靠發妻養着,竟然有臉納妾。再說你娘,只管生不管養,有本事生孩子,那就有本事自己養。占着我娘的嫁妝,還千方百計想弄死原配的女兒,圖財害命,堪比蛇蠍!」
郁全勝被她突然發難,弄得發懵,好半天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在他的印象中,二姐永遠都是跟在大姐後面的,不愛說話,極聽母親的話。
他像看陌生人一樣看着她,就像不認識她一般。印象中又蠢又懦弱的二姐怎麽像是變了一個人,難道真如母親和大姐說的,二姐以前全都是裝的。
「你…居然出言不遜,肆意诋毀父親和母親…簡直是大不孝!」
「父不慈,怎麽孝順?至于方氏,那是你們的娘,在我的眼裏,她不過是一個妾室,哪裏配稱為母親。今日我話說到這裏,就不怕你回去告狀!」
「你…簡直是不可理喻…」
郁全勝說着,憤極就想離開。
「慢着,東西還沒有清點完,你若是現在走了。再少些什麽就說不清楚,恐怕你娘還會抵賴說東西全齊了…再者還未驗過,這些東西是真是假還不好說…這樣的事情她不是做不出來。」
郁全勝到底自诩讀書人,好面子,聽她這樣說,就停住了腳步。也不再進屋子,就那樣站在院子裏,瞪着清點東西的管事。
她倒是随他,慢慢地坐下,品着茶水。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那老嬷嬷到了。朝她行過禮後,便開始檢驗那些東西。
其實她心裏有數,經過這兩天的事情,方氏應該不敢再用贗品來糊弄人。否則再傳出去,只怕宮裏的方太後和良妃都要丢盡臉面。
事實正如她所想,此次送來的都是真品。
她再三向老嬷嬷道着辛苦,讓傳畫帶着對方下去吃茶。
「現在,我可以走了嗎?」郁全勝昂着頭,青着臉相問。
她接過管事遞過來的單子,微微一笑,挑了一下眉,「東西沒齊,布料家具什麽的我就不提,權當是我娘可憐你們的。只照單子上來看,應該還有一塊羊脂白玉雙蝙紋玉佩以及兩方上好的端硯。煩請你回去後,讓人盡快送來。另外你爹曾誇下海口,要補齊過去十年間我娘鋪子田産的出息,希望你回去轉告,莫讓我久等。」
郁全勝聽完,冷哼了一聲,怒氣沖沖地走了。
那玉佩和硯臺都在他那裏,原本他還想着送東西來時順便提一句,二姐必不會抹自己的面子,自己也不用把東西交出來。
哪裏想到,她冷嘲熱諷的一頓訓,連父母都不放在眼裏,自己哪還有臉提這茬。心想着做人要有骨氣,等下回去就讓人把東西送過來。
他一回到将軍府,就把郁雲慈的話原原本本地倒出來,只把方氏氣得直呼胸口痛,臉色蒼白,一副要暈倒的模樣。而郁亮則鐵青着臉,一言不發地就要離開。
方氏見狀,忙掙紮着起身,「将軍,您可不能把府裏的錢財全部填上去…」
「不填進去,難不成讓天下人恥笑我是靠婦人嫁妝養的?」他粗聲粗氣的,因為氣憤,聲音大得吓人。
「都怪妾身,妾身為何要做妾?不光是自己受盡白眼,還連累自己一雙兒女。清姐兒馬上就要出嫁…勝哥兒也到了議親的年紀…可是将軍,妾身從來沒有後悔過…哪怕是別人都罵妾身,妾身也要和将軍在一起…」
她拖着郁亮的袖擺,眼眶泛紅,面容哀傷卻深情滿滿。
郁亮見她這副模樣,心軟了一些,但是一想到自己要被人嘲笑,臉色又難看起來。
郁霜清就坐在一邊,陰着臉。自打知道自己要嫁去鐘山伯府,她就天天擺着臉色,不知道是怨父母還是怨別人。
「爹,你不能不管女兒…女兒命苦,要嫁給那個無能的庶子,也不知以後會過什麽樣的日子?若是連象樣的嫁妝都置辦不出來,伯府會怎麽看女兒?」
她哭着,與方氏一起,拉着郁亮的衣服。
「嫁妝的事,不是你一個姑娘該擔心的。你安心備嫁,我與你娘會替你準備妥當的,不會讓你難堪。」
郁亮扯了一下衣服,沒有扯動。
郁霜清咬着唇,看向方氏。娘分明說得好好的,一定會讓自己如願。結果呢,不光是要嫁給一個庶子,就連嫁妝現在眼看着也沒有蹤影。
這讓她以後在吳家還怎麽立足?
哪府主母沒有嫁妝傍身,偏生她的親娘就一無所有。光靠父親的那點俸祿以及娘這些年攢的東西,遠遠不夠。
「娘,按理說您是出嫁女,雖然當初…但後來您成了爹的正室,外祖母為何沒有補您一份嫁妝?」
說到這個,郁亮眯起了眼。
方氏臉一沉,冷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
方家是什麽情況,說是侯府,其實還不如一般的小門小戶。她的父親當年不過是京郊縣城的農戶之子,入贅了當地的富戶沈家。
沈家供他讀書,他倒也争氣,最後考中進士。也是虧得沈家肯花銀子打點,他才謀了一個從七品的小京官。
後來沈氏病逝,他娶了另外一位五品官家的庶女做填房,即她的母親。
她的外祖家還有些關系,當然會提攜父親。父親最後官升至五品,直到她的長姐成了方太後,才被封為廣昌侯。
父親已經去世,去世前不知是怎麽了,居然非說要給沈家留根。所以沒了生母的紹陵就跟着姓沈,也正是因為如此,侯府的人都不把他當回事。
方氏這樣的家世,早些年都緊着大姐,大姐在宮裏要打點,哪能不花銀子。就是因為方家家世低,當年上門提親的都是一些上不了臺面的。要不然,她哪能進将軍府為妾,扶正後,只有她貼補娘家,娘家怎麽可能替她補齊嫁妝。
可是這樣的話,她不能說。
郁霜清現在只想着自己沒有嫁妝,以後日子艱難,對于方氏隐晦的眼神置之不理。
郁全勝皺着眉,覺得大姐說得有理,于是附和道:「母親,大姐言之有理。按理侯府那邊确實要補您一副嫁妝。」
「将軍…是妾身不孝,放着好好的正室嫡妻不當,非要自甘下賤為妾…妾身哪裏還有臉,要娘家補一副嫁妝…妾身沒那個臉哪!」
方氏淚如雨下,臉色蒼白着,手無力地垂落,松開了郁亮的衣袖。
郁亮不由得心起自責,都是自己那時候唐突了她,要不然她也不用進府為妾,受了這麽多的委屈。
想到這裏,狠狠地瞪了一雙兒女一眼。
「你莫想太多,萬事有我。我就不信,沒有成氏的嫁妝,我郁亮還養不起妻兒?」
他說完,大步出了屋子。
方氏慢慢地擡起頭,冰冷地看着自己的兒女們。
「你們…真是好,居然跟別人一起,朝我的心口捅刀子!」
郁全勝忙解釋着,「娘,兒子沒有那個意思。」
「娘,雖然女兒說得不中聽,可卻是事實。鐘山伯府是個什麽情況,娘不會不知道吧?若是嫁妝太過寒酸,我以後還怎麽鎮住其他人,還怎麽挺直腰板做人?」
方氏哪能不知道,鐘山伯府說是伯府,早就落沒得不行,還不如一般的小戶之家。可是昨天宮裏來人訓斥她,那些東西不交也得交出去。她一想到那些珍寶首飾,心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地剮肉,痛不欲生。
将軍說得輕巧,靠他來養,就憑他那點俸祿能做什麽?
別人都以為,她占着成氏的嫁妝應該是撈夠了油水。其實她實在是冤枉,成氏的心眼多得跟篩子似的,那些鋪子她接手過來時,全是空殼。
而且那些田産,每年的産出都有固定的去向,莊子上的管事都是國公府的人,她根本就插不上手。
也就是府裏頭的那些嫁妝,她能夠做手腳。
她好不容易把鋪子都做起來,不想竟然是給別人做嫁衣。既然那死丫頭不仁,就別怪她不義。交出去的鋪子與當年一樣,都是空的。
這些年賺的錢都在她的手上,将軍想補上,就讓他自己想法子。
如此想着,她心定了一些,覺得事情也沒有那麽糟。
「嫁妝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娘會替你準備的,必不會讓你受委屈。」她淡淡地說着,撫着額頭,擺了一下手。
「你們先出去,我要歇一會兒。」
郁霜清得到她的保證,心裏還有些沒底。
但畢竟是自己的親娘,怨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看她憔悴的樣子,自己心裏也怪難受的。
「娘,是清兒不孝。因為要嫁進鐘山伯府,女兒心裏頭難受…」
方氏神色已經緩和,目露慈愛,「娘知道的,娘一定會讓我的清姐兒風風光光的出嫁,不要走娘的老路。」
「娘…」
母女倆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郁全勝出去後,就命人把自己的玉佩和硯臺送去侯府。
郁雲慈收到東西,翻來覆去地看着。果然都是好東西,怪不得扣着不想還。這兩方硯臺比先前的那一塊要好許多。
她想着,不如就把其中一方送給匡庭生。
于是讓采青把東西裝好,送去匡家。
匡庭生收到東西愣了一下,打開錦盒見到硯臺,更是驚訝。
他的桌子上,還有另一堆錦盒,盒子裏全是一些新鮮奇特的東西。這些東西是賢王送來的,說是把京中能搜集到的好東西都送來了。
往年,賢王送他的有寶劍,鑲寶石的匕首,還有金鞭。
像今年這樣一股腦送一堆,從未有過。
他慢慢看去,一堆錦盒,上面的他看過,确實都是些新鮮的物件。底下有一個別致的錦盒,拿出來輕輕打開。
錦盒內放着一個金冬瓜形的寶石玉盒,他托在手上,仔細看着,湊進鼻尖一嗅。
美玉雕成的臉瞬間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