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禮物
賢王府內,錦衣玉帶的賢王正趴在湖心亭的邊上。他有些焦躁,俊秀的臉上五官精致,七分似正康帝,三分似安妃。
亭子四周座凳是有靠欄的,他就趴在靠欄上。手邊擺着一個玉制的圓形罐子,罐子裏面裝着黃燦燦的粟米。
他手抓着一把粟米,無聊地一點點灑在湖中。
湖水中,魚兒們都聚攏過來,争食着粟米。錦鯉青鯉都有,個頭肥碩,看體型養了不下兩三年。一個個張着嘴,吞食着粟米,慢慢擠成一團。
「東西都送到匡府了,匡少爺可有說過什麽?」他眼睛盯着魚群,掃到走進亭子的一個侍衛,裝作漠不經心地問着。
「回殿下的話,屬下遵你的命令,把那些東西親自交到匡少爺的手中。他并未多說什麽,只說謝謝殿下的禮物,讓屬下代為向殿下問安。」
事實上,匡少爺收到那堆東西後就一直緊皺着眉頭,沒有半分的歡喜。
但這話,侍衛不敢輕易說出來。否則以殿下的性子,必是要氣得跳腳。那些東西,可是殿下親自走遍京中各大鋪子裏搜羅來的。
不說是東西貴重,便是這份用心,放眼京中有幾人能得殿下的如此看重。侍衛想着,那匡家少爺太不識擡舉了些。
趙顯有些失望,他原以為師兄會驚喜,沒想到那麽平靜。
便是最喜歡看的魚兒搶食,現在也沒有興致。
此時,匡庭生已經到了王府門口。門口的侍衛知道自家王爺極為看重這位師兄,連忙進去禀報。
「師兄來了!」趙顯一聽,驚喜萬分,忙把手中粟米全部灑進湖裏。然後拍手起身,親自去門口迎接。
師兄一定是收到禮物太歡喜了,所以來登門道謝。
懷着這樣的心情,他不由得小跑起來。
匡庭生被侍衛引進側廳,他一直冷着臉,墨色的袍子顯得他五官更加絕世。引他進府的侍衛心下贊嘆,怪不得自家王爺如此看重這位匡少爺。恐怕除了對方的身份,更重要的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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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顯一路跑着,很快就到了前廳。
「師兄,你來了!」
匡庭生看到他,臉色更冷,把手中的錦盒往桌上一放,「殿下,您送此物給我是何意?」
趙顯滿腔的歡喜散得一乾二淨,看着那錦盒,腦子懵着。莫非師兄不喜歡自己的禮物,還是自己送的東西犯了師兄的忌諱?
他把錦盒打開,看到那金冬瓜形的玉盒。
這個玉盒他見造型可愛,樣子新奇才買的,是不是師兄不喜歡?
「師兄,這盒子樣式少見…所以…」
匡庭生見他确實不是故意的,那股氣惱散去不少,卻仍是板着臉,嚴肅以對。
「雖是少見,卻不是你我男子能用的。殿下可知此物是何用途,那是姑娘家用來裝胭脂的。您将此物送與我,我豈能不生氣?」
趙顯恍然大悟,怪不得師兄會生氣。師兄是男兒,因為長得美,最讨厭別人将他的長相與女子相提并論。
自己送的這個東西,可不就犯了他的忌諱。
「師兄,本王真不知此物是盛胭脂的。」
匡庭生臉色好看了一些,少年不知如何委婉,但語氣卻是放緩了,「如此,既然是一場誤會,我便告辭了。」
臨出門之際,他停了一下,「謝謝殿下的禮物。」
趙顯在他身後,咧開一個笑容。
等他身影消失不見,看着那被師兄留下的錦盒,垮下嘴角。自己怎麽就這麽大意,居然把女子用的東西送給師兄,難怪師兄會上門問罪。
「殿下…奴才還以為您買這東西是要送給安妃娘娘呢…」身邊的小喜子低聲說着,脖子都快縮進衣襟裏。
趙顯冷哼一聲,「你個鬼奴才,不知道提醒本王,讓本王出了這麽大的糗。就罰你半個月的月例,讓你長長記性。」
「奴才謝殿下。」
小喜子說着,脖子終于敢伸直了。一擡頭,見自家殿下抱着錦盒要出門,忙跟了上去。
「殿下,您這是要去哪裏?」
趙顯哼哼,「本王要去錦安侯府。」
小喜子不敢問原因,只管上前侍候自家主子,招來侍衛跟上。
郁雲慈看到傳畫領進來的趙顯,很是意外。這位賢王殿下來侯府怎麽不去找侯爺,而來尋自己?
她帶着錦兒起身行禮,趙顯擺了擺手。
「景夫人,免禮吧。」
他自來熟地坐在桌子邊,看到桌上的冰碗。這冰碗與一般的不同,底下是一塊塊蜜桃肉色晶瑩剔透的涼粉凍,用冰鎮過,上面澆上楊梅熬成的果醬。
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
「這個給本王來一碗。」
郁雲慈想着,常看書裏說什麽皇帝王爺的在外從不亂吃東西。賢王可當今陛下的兒子,能随意吃嗎?她看了一眼他身邊的小喜子,小喜子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
她命采青再去弄一碗,用玉碗盛着,端上來。
小喜子先是拿出一個銀匙,挖了一口吃下。約摸過了一會兒,趙顯才開始吃起來。
冰碗沁涼爽甜,與時下用冰沙與水果做成的有一定的區別。結涼粉的水是用蜜桃水加霜糖制成的,除了甜還有桃子的果香味,十分的濃郁。這樣做出來的冰碗味道只會更柔和爽滑,就好比果凍。
她看着小喜子咽下那一口後似乎舔了一下唇,微微一笑,朝采青使了一個眼色。
采青又端上一碗,是用普通的瓷碗盛的,遞到小喜子的面前。小喜子受寵若驚,看了一眼賢王。賢王似有些不耐煩,揮了一下手。
小喜子大喜,忙端碗到角落裏吃起來。
檀錦站在郁雲慈的後面,小臉上全是驕傲的笑容。就說舅母命人弄的東西是最好吃的,他剛才可是吃了整整一碗呢。
待趙顯用完,郁雲慈瞧見他放在桌上的錦盒,問道:「不知殿下突然造訪,是有何要事?」
「那個東西,就送給你吧。」
趙顯一指錦盒,她便會意謝過。心裏更是納悶,賢王來得莫名奇妙,還給自己備了禮物,他到底搞什麽名堂?
她輕輕打開錦盒,一眼便喜歡上裏面的東西。玉制小南瓜模樣的小盒子,揭蓋後還有一股好聞的香味。
「多謝殿下,臣婦很是喜歡。」
趙顯臉色一垮,果然是女子用的東西。怪不得景夫人喜歡,而師兄卻讨厭。
「本王一心想送個別致的禮物給師兄做生辰禮,那日問過景夫人,想着師兄一定喜歡新奇的玩意兒。不想只看到樣式新奇,竟把這方胭脂盒送到匡家。師兄極為惱火,親自去王府把東西還給本王…」
說完,趙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她一愣,原來這東西是胭脂盒。若不是賢王說起,自己還以為是什麽工藝品。
看到賢王的模樣莫名有些想笑,他雖是王爺,可也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他這般做派,就好比一個孩子突然有了大人的憂傷,令人忍俊不禁。
「殿下為人赤誠,臣婦想着匡少爺心裏定然是念着您的好。只是他到底是個男子,猛然收到這樣的禮物,難免有些不适。你們師兄弟感情一向要好,無論您送什麽,臣婦想着他必然都是感激在心的。」
趙顯皺起了眉,又嘆了一口氣,引得檀錦也跟着嘆了一口氣。
小人兒搖頭晃腦的,她低頭看去,笑着搖了一下頭。檀錦連忙板起臉,木着表情,卻是更加的可愛,她忍不住偷偷捏了一下他的小臉蛋。
趙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小動作。他的腦海中不停出現師兄的笑。那笑容太好看,他好想天天能看到。
「本王只想時常看到師兄笑。」
她擡起頭,看着俊秀的少年托着腮,一臉的憂愁,不禁莞爾。再是天家貴胄龍子鳳孫,都不過是半大的少年,随着歲月的增長,自是會有少年的煩惱。
少年心思單純,一心想讓身邊的人開心。可是庭生情況特殊,那麽大的匡家,所有的希望和重任都壓在他一個人的身上。
「他是匡家唯一的男丁,責任重大。除非有朝一日他能撐起匡家,立于朝堂之上。在功績上不負祖宗的期望,在子嗣上令匡家枝繁葉茂,否則他永遠都不可能開心。」
趙顯被她一說,情緒低落下去。少年眉眼之間與現在的自己有些相似,長得亦是極為俊秀,她不由得軟了心。
「或許是法子不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好。再是課業繁重,亦有消遣的事物,能令自己放松下來。殿下可記得,上一次匡少爺笑過的時候,是因為什麽事情,應該可以借鑒一二。」
她一說完,就看到趙顯的眼睛一亮。
他一掃剛才的無精打彩,整個人鮮活起來。他當然記得,就是上次在山莊裏。師兄那日心情極好,也是在那回,他第一次看到師兄露出笑容。
那天他們一起看蜜蜂,師兄的心情一直都很不錯。
他想,他有法子挽回自己的過失了。
「聽完景夫人一席話,令本王茅塞頓開。叨擾夫人了,本王告辭。」
少年雖小,但與生俱來的氣勢讓人無法忽視。
她亦還禮,送他出去。少年身姿如風,很快就出了侯府,遠遠還能聽到他對身邊的侍衛吩咐着什麽,語氣輕快。
趙顯一路很是興奮,回到王府後足足謀劃了兩天,才把東西送到匡家。
匡大夫人看着園子裏的兩箱蜜蜂,還有一個養蜂人,滿臉的茫然。賢王殿下怎麽忽然想到要送蜜蜂到他們匡家?
他們匡家再不濟,也不差一口蜂蜜吃。
匡庭生冷着眉眼,一言不發地看着人蜂箱中飛出來的蜜蜂。不由得想起師母的話,這些蜜蜂都是以母為尊,若是世間如此,是不是他們匡家就沒有如此多的煩惱和痛苦?
「夫人,少爺,殿下命奴才以後就留在匡府。奴才自小便随奴才的爹侍弄蜂子,訓出的蜂子溫馴不蟄人。」
那養蜂人說着,環顧了一下匡家的園子。
「奴才鬥膽,想請示夫人少爺一事。蜜蜂食花蜜,離不開花兒。可是眼下…」
匡夫人當然知道自家園子裏少了什麽,因為匡家多年沒有喜氣。婆母和弟妹甚至見不得笑顏,更別提在園子裏種植花草。
除了樹木,還是樹木。
大樹小樹,齊齊整整,雖有花期,卻極為短暫。
「你看着辦吧,沒有花,這些蜜蜂活不長。」
「夫人所言極是,奴才除了會養蜂,也是養花的好手。夫人若是放心,就交給奴才,奴才一定會讓以後園子裏花開不斷。」
匡夫人聽到這個,有些滿意。她雖是寡婦,卻與弟妹不一樣。她還有兒女。月兒和歌兒都正值妙齡,總不能學着婆母,一天到晚哀氣沉沉。
她們還要嫁人,還要有自己的日子。她們的日子,一定不會如自己一樣,沒有花兒,沒有歡笑。
養蜂人得到她的同意,便下去忙活了。
匡如月和匡如歌此時聽到消息過來,遠遠就看到飛來飛去的蜜蜂,都不敢靠近。
「這些蜂子不蟄人。」
匡大夫人笑着,朝女兒們招了招手。
匡庭生一直一言不發,看着那些飛舞的蜜蜂。
匡如月不敢再近前,匡如歌膽子大一些,已走到了蜂箱的跟前。走得近,蜜蜂就越多,「嗡嗡」聲不絕于耳。
「娘,這些東西是誰送來?」
「賢王。」匡庭生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匡如歌「撲哧」一笑,「果然是個小孩子,就知道送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聽着吵吵的,還真是熱鬧。」
匡大夫人聞言,目光幽遠,看着一只一只的蜜蜂從眼前飛過。
半晌,喃喃道:「可不是,真是熱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