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宋枳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了,帶着些微酒氣跨進屋,順手把大衣往衣架上一挂,然後倒頭就睡。

祝芊被身旁微微下沉的床墊喚醒,睜眼看着才回來就直奔主題的宋枳,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低聲說:“起來,去洗洗,好大一股酒味!”

宋枳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太累了,明天再洗。”

祝芊聞着空氣裏難聞的煙酒氣味,皺眉說:“好歹把襯衣脫了吧?”

宋枳沒理她,很快就有了低低的鼾聲。

第二天是周末,祝芊起了個大早,看到宋枳還在睡,就輕手輕腳地把他的襯衣扣子解開,然後幫他脫下來。

宋枳動了動,睡眼惺忪地半眯着眼睛問她:“你幹什麽?”

祝芊一邊扒衣服一邊說:“洗衣服。”

宋枳配合了一下,任由她把衣服給扒了下來,嘟囔了幾句又翻身睡了。閉眼以前想起了什麽,啞着聲音提醒她:“出去的時候記得把卧室門關好!”

祝芊沒說話,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假裝沒聽見似的抱着一堆衣服往陽臺上的洗衣機走。

她知道宋枳的意思。

每個周末的上午他都是這麽昏睡過去的,而她就任勞任怨地早起買菜洗衣拖地掃地外加煮飯。他起來之後總會埋怨她吵死人了,根本不讓人睡個安穩覺。

洗衣機嗚嗚轉動起來的時候,祝芊站在陽臺上沒說話,片刻之後去衣架上拿起宋枳的外套仔細聞了聞,除去刺鼻的煙酒味,那種難聞的氣味裏還多出了一道香水味。

Channel 5號。

和上次一模一樣。

祝芊從來都不用香水。

她覺得香水味有點刺鼻,總讓人想起上了年紀所以拼命想留住青春的女人。

她在衣架前面站了好一會兒,一言不發地拽着大衣重新回到洗衣機前面,打開蓋子把大衣投了進去。

吃午飯的時候,宋枳是聞到飯菜的味道自己醒的,他一邊揉着眼睛走出卧室,一邊對着飯桌前自己一個人吃得正香的祝芊說:“叫你關門你為什麽不關?吃飯也不叫……”

祝芊說:“看你睡得很香,以為你不用吃飯,光睡就能睡飽。”

宋枳看她一眼,自己去浴室洗漱了,出來端起飯碗吃飯的時候,忽然想起該看看手機,結果轉頭一看,衣架上的大衣不見了。

他一愣,問祝芊:“我衣服呢?”

祝芊頭也不擡地說:“洗了。”

“洗了?”宋枳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碗筷重重地擱在桌上,“那衣服一萬多塊錢,只能幹洗不能水洗,你不知道嗎?”

祝芊還是沒什麽表情繼續吃飯,“哦,我忘了。”

宋枳被她惹毛了,蹭的一下站起身來,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噪音。

他說:“祝芊,你哪根筋不對?想吵架是不是?你他媽明明知道那件衣服有多貴,這是明擺着跟我對着幹是不是?”

祝芊慢慢地擱下碗,擡頭看他一眼,輕描淡寫地說:“嫌我洗得不好,下次自己洗不就行了?”

宋枳罵罵咧咧地重新換了件大衣,飯也不吃就摔門而去。

臨走之前他說:“祝芊你真他媽的不可理喻!”

祝芊一個人坐在餐桌前繼續吃飯,練了八年的廚藝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年輕姑娘可以比的了,可是吃着吃着卻索然無味起來。

怎麽反倒像是八年前那些慘不忍睹、毫無賣相的飯菜還要更可口些呢?

【二】

其實也是有過美好到堪比童話的時光的。

那年祝芊剛剛考進C大,入學才一個月不到就被室友葉子拖着去校外的酒吧狂歡,葉子倒是從高中起就熟悉這種場合,但偏偏祝芊是個乖寶寶,從來不參與這種“烏煙瘴氣”的聚會。

葉子在人群裏玩得風生水起,而祝芊一個人坐在吧臺邊孤零零的落了單,有人請她喝酒,她就連連擺手,怎麽都不肯喝。

後來有個熟臉的端着杯酒跑來,笑嘻嘻地說:“學妹,還記得我吧?”

記得,怎麽不記得?開學第一天上臺致辭的那位學長。

祝芊點頭,結果對方就不依不饒地說着什麽“既然是熟人就快點喝了這杯酒,不然不夠意思,以後學長在學校看見別人欺負你可不會罩着你的哦”。

祝芊尴尬得連連搖頭說自己不會喝酒,偏偏那人就是不放過她,一看就是個老江湖。

就在祝芊怎麽拒絕都沒用,正準備接過酒杯喝了時,另一只手憑空冒了出來,二話不說奪過了那人手裏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祝芊驚訝地擡頭看着那個人。

那時候年輕氣盛的宋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空酒杯往吧臺上一放,眯眼對那人說:“趙小昭,年年都這麽欺負新學妹,麻煩你把妹也好歹換個新招數吧?人家都說不會喝酒了你還硬要人喝,這不是平白無故招人厭嘛?”

說完他還側過頭來朝祝芊眨了眨眼,“你說對吧,學妹?”

酒吧裏烏煙瘴氣、人群攢動,喧嘩得像是要把屋頂掀翻。

祝芊看着那雙朝她狡黠地眨了一下的桃花眼,忽然間說不出話來,明明沒有喝酒的,奇怪的是面頰卻忽然燒了起來。

她沒來得及細想對方說了什麽,只是下意識地點點頭,結果換來宋枳的哈哈大笑。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忽然間對趙小昭很不客氣地說了一句:“這學妹以後就是我的人了,麻煩你離她遠點,聽到沒有?”

他倒是說完就潇灑地揚長而去,徒留下祝芊面頰同紅地坐在那裏動彈不得。

葉子從舞池裏扭出來,問她:“诶?我剛才好像看見你在跟誰聊天,誰啊?”

祝芊這才回過神來,一拍腦門兒,糟糕,她忘了問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三】

再遇到宋枳的時候,已經是半期的事情了。

就要入冬,難得天氣好,葉子拖着她說是去學校附近的一個公園騎車。

學校裏的車庫可以租車,但好車多半都被去得早的人租走了,祝芊和葉子去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十點,只剩下一堆破破爛爛要麽剎車不靈、要麽龍頭歪不溜秋的自行車。

葉子潇灑恣意地騎着車從車庫沖出,沿着長坡就歡呼着溜達下去了,而祝芊為了追上她的步伐,也跟着跳上了車就開始沖坡,結果沖到一半的時候發現速度太快,想按剎車,這才發現這輛車的剎車有問題。

她一下子慌了神。

周末的校園人還是不少,三三兩兩走在一起,而祝芊的車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她開始尖叫,為了躲開一對過馬路的情侶,只能調轉車頭向路邊的臺階駛去。

幾乎是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聲後,她砰地一聲撞在了大樹上,連人帶車摔得慘不忍睹。

手肘着地,劇痛讓她睜眼的一瞬間就湧出了眼淚。

那一刻陽光曬得她睜不開眼,即便是勉強睜開了眼,眼前也被淚水浸染得一片模糊。

就是這樣憑空出現了一只手,手指修長,指節分明,以一種好看的弧度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忽然覺得那只手好像有點熟悉。

可是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看不清。

接着出現的是一張臉,有些擔憂地湊了上來,擋住了刺眼的陽光,“哎?學妹,是你呀?”

她眨了眨眼,淚珠順着睫毛掉了下去,視線終于清晰不少。

入目的第一樣事物,是一雙微微彎起的桃花眼。

這一刻,手肘的劇痛好像都減緩了,她覺得自己就好像被植物大戰僵屍裏的寒冰射手給射中,連思維都遲緩了不少。

居、居然是他?

宋枳穿着白襯衫,推着輛和她一樣破破爛爛的單車,從車庫一出來就認出了她,結果本來是想上來打招呼的,卻偏偏看見她不要命地沖下了坡,然後重重地撞上了大樹。

他有點想笑又忍住了,就這麽站在她面前低頭看着她,狀似嚴肅地說:“學妹,學校車庫的車質量不太好,不經摔,你要想測試自己的摔跤承受限度,我建議你去學校外面買輛結實點的再試。”

“……”

明明是很高興再見到他的,可誰知道見面的第一段對話居然是這種嘲諷性質的!

疼痛感又回到了手肘,祝芊淚眼汪汪地看着他,恨不得馬上站起來給他一拳。

好在宋枳識相,開完玩笑以後就停好了車,蹲下身來拉她,“好了好了,一直賴在地上幹什麽?趕緊起來,沒見回頭率已經百分之兩百了嗎?”

她還在記恨剛才他的嘲笑,死也不肯把手遞給他。

宋枳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眯眼看她,“我說學妹,你要是非得這麽跟我僵持下去也不是不行,我這個人呢沒別的嗜好,就好吸引回頭率,你要是不起來的話——”

“不起來又怎麽樣?”她一臉“我就是死不妥協關你屁事”的表情。

宋枳聳聳肩,“你要是不肯起來,那我就親你了哦!”

一臉“沒錯我就是這麽多管閑事并且是個流氓大變态”的表情。

祝芊瞪着眼睛看了他半天,在他慢慢低下頭來靠近她的時候總算回過神來,跟屁股着了火一樣飛快地跳起來,推起車騎上去就往外跑。

宋枳很快也騎車追了上來,一邊在她屁股後面晃晃悠悠地叫着:“學妹你車技不好哦!騎得這麽慢怎麽把我甩掉啊?”一邊吹着口哨哼着歌,慢悠慢悠地就是跟着她不掉頭。

祝芊一邊回頭罵他:“你這個死變态快點滾遠一點!”一邊拼命蹬腳踏板想要把他甩掉。

可是甩不掉。

或許是她蹬得不夠快,又或許是她根本就不想蹬太快。

她罵着罵着忽然不再回頭,只一心一意地看着前方,腳下卻無端輕快起來。

吶,又見面了。

等了足足三個月,他總算出現了呢。

哪怕手肘還在隐隐作痛,心卻好似飛上了雲端,高興得不能自已。

早知道摔一跤就能換來他的出現,她肯定在去酒吧的第二天就去租輛自行車狠狠地摔一跤了,摔得骨折骨裂最好,然後當個碰瓷兒的賴上他,看他怎麽辦!

祝芊這樣想着,嘴角彎了又彎,簡直像是初一三十的月亮,彎得只剩下喜悅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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