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匆匆回宮。

——

次日,公孫夫人惴惴不安踏入王政君內寝,怕消息不順太後心意,弱弱俯首傳報:“啓禀太後,陛下下旨赦免趙昭儀,賜趙昭儀入住昭陽殿了。”

王政君本在床上眯眼小憩,一聽震驚得坐起身子,“什麽,找到趙合德了?”

劉骜是昨天傍晚回的宮,他一跨入宮門就有眼線偷偷跑去傳報王政君,說劉骜一人回宮,神色黯然,身上全是淤泥像跌倒過,行動鬼祟低調,遮遮掩掩。王政君知劉骜離自己越來越遠,為了不讓劉骜發怒,王政君索性裝作不知他回宮。然那一時裝作不知道,這一刻趙合德就得到了隆恩,其間到底有什麽因果幹系,王政君思緒如一團亂麻。

公孫夫人疑惑的搖着頭,“聽聞趙昭儀此刻正在甘泉宮。”

“那麟兒呢?”王政君一邊急忙問着,一邊穿戴衣冠要擺駕甘泉宮,“她如何出現在甘泉宮?”

城裏城外都是王政君的眼線,如同布下了天羅地網,只要不古露了臉,王政君就能立馬掌握她的蹤跡。而不古此刻在了甘泉宮,她是如何做到的?

公孫夫人:“這也是老奴的疑惑,不過聽到緋話說趙合德難耐冷宮寂寞,翻牆而出,夜裏竄入甘泉宮媚誘陛下,才重獲聖寵。”

“胡編亂造,”王政君語氣兇兇然,草草裝扮了一會兒就起身大步邁出寝宮,“是誰在抹黑骜兒,割掉她舌頭。”

王政君心知肚明,那女人若是想惑主根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無論是在柏梁臺還少嫔館,只要她老老實實的杵着,骜兒就已經為她魂不守舍。王政君明了,那女人不為權不為色,就是要綁架骜兒氣死她老人家。

公孫夫人見王政君匆忙得失了分寸,心覺不妥,止住了王政君,“太後且慢,太後此去甘泉宮是為了?”

“自然是去懲戒那小賤人。”

公孫夫人謹勸:“太後你疏忽了,陛下既然恩準趙合德入住昭陽殿,想來心底是寵溺她,太後這番去懲戒趙合德,豈不是生了與皇上見的間隙麽,太後,如今我們要做的不是殺雞儆猴、威震六宮,而是讓趙合德作繭自縛、身死人手。一來除心頭大患,二來,太後和陛下的關系不能再僵化了。太後可想想,皇上越是偏愛她,這永巷恨她的女人就越多,況且我們還有殺手,趙合德的招搖只會引火***。”

王政君聽罷方清醒回神,停下了腳步。她應該高興,趙合德一出現,她起碼有了下手的目标。趙合德一定要死,她要做的是和趙合德的死扯不上半點關系。除了此絆腳石,來日方長她和骜兒的關系大可慢慢縫合,待永巷安寧,何患無子。王政君哼了一聲,“那好,孤便慣着她。”

見王政君冷靜下來,公孫夫人道:“太後還有一事值得一提,方才掖庭獄來過,呈上陛下的禦箭,說查得陛下昨兒回城時在城外射殺了看門侍衛,無一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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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骜兒為何殺人?”王政君剛理清的思路轉瞬間又亂了套,看門侍衛不是敵人,更不是獵場上的畜牲,骜兒為什麽要殺他們。

公孫夫人:“許是他們做了讓陛下不順心的事。”

王政君:“蠢奴才,什麽事非得拼了命也要逆骜兒意思。”

公孫夫人:“陛下沒留下一個活口,是不是侍衛知道了什麽秘密,陛下要殺人滅口。”

王政君無奈的仰望着天際,今天是陰天,天空很矮亦很朦胧,如今劉骜的心思一如這雲層,她撥開一層還是一層,怕是有生之年再也看不透他在想什麽了。

王政君嘆息了口氣吩咐道:“傳燕赤鳳。”

“是。”

——

劉骜昨晚入甘泉宮後遣散了所有宮人,當即宣來鄭太醫替不古拔箭療傷。劉骜從小到大的疾病都是鄭太醫親手診治。鄭太醫幽默風趣,一不涉政,二不理皇帝家事,只喜歡給劉骜講故事,說說閑話。劉骜待他如父,信賴無疑。王政君也知他倆關系好,曾幾次召見鄭太醫企圖想從他嘴裏獲知骜兒一二,然鄭太醫總只字不提,轉了個彎就給王政君講起了故事,逗得她喜笑顏開。

鄭太醫告之劉骜不古并無大礙,箭不傷及要害,但她氣血虧欠,怕是要睡上兩天才能醒過來。鄭大夫開了藥方子後離開。劉骜看她氣息恢複勻暢才稍微輕了口氣,親自給她輕輕擦洗身上的淤泥。看着她雙腿上滿是磕磕絆絆的淤青,劉骜心裏不禁心寒。

她究竟是為了什麽寧可搭上性命;為什麽穿着乞丐的衣裳,難道放着娘娘高枕無憂的位置不做偏要上街讨飯,無論關乎他皇室的尊嚴還是她自己的尊嚴,他都絕對不允許。

劉骜給她換上件幹淨的衣裳,靜靜坐在床沿凝着她,而外殿傳來常樂一聲苦怨的慘叫,劉骜才轉移目标去懲戒常樂,他已經把常樂倒吊了一個晚上了。

劉骜移步到常樂跟前,勃然大怒:“常樂啊常樂,朕可真是小瞧你,居然敢給太後通風報信!九鸾一畜牲尚且對朕忠心耿耿,你禽獸都不如。”

常樂被揍得全身是傷,只留一張臉皮是好好的。“奴才,再,再也不敢了……”

揍了常樂一頓後劉骜還是咽不下這口氣,常樂是陪他一塊長大的,如今卻成母後的眼線,他怎能洩憤。“吃裏扒外的東西,養九鸾都比養你值!”

起碼人家九鸾還會騎母馬!

劉骜是他主子,王政君是主子他娘,命是皇家給的,豈能由自己做主。常樂欲哭無淚,他何嘗不想做一只性自由的畜牲……常樂被折磨得快要斷氣,憋紅的臉如喝醉酒。

劉骜手裏打旋着箭支,威脅道:“知道在太後面前說什麽了嗎?”

常樂:“知……知道,說皇上日理萬機、勤政愛民。”

劉骜懊惱的掌了常樂一記耳光,“說人話。”

常樂立馬改口:“皇上寵愛趙昭儀,留宿甘泉宮。”

劉骜:“可以說得再細膩一點。”

常樂快要崩潰,竭斯底裏大喊:“趙昭儀伺候陛下累倒在床上了!”

“中!”劉骜把常樂解下來,把弓箭塞進常樂手裏,冷冷的命令道:“射朕。”

常樂被吓出眼淚,忙把弓箭扔掉,慌慌張張:“奴……奴才不敢弑君呀。”

“蠢材,”劉骜指着自己肩膀,“射這裏,亮你也不敢弑君。”

——

果不其然,第二天常樂就被王政君暗裏傳召過去。王政君在竹園深處的小席上悠閑的閉目飲茶,神氣不怒而威,不鹹不淡的問道:“趙昭儀在甘泉宮可還安分?”

常樂跪着身苦不堪言,全身的酸痛在警告他要慎言。常樂畏畏縮縮,臉色發青,話語都幹巴巴,“趙昭儀,安分。”

常樂的膽小王政君是見慣了的,所以不感覺異常。膽小的人好使,肯說實話。王政君輕視的瞄他一眼,質疑問:“噢?孤聽說她迷惑皇帝,又怎麽個安分法?”

常樂抿了抿嘴,吞吞吐吐道:“趙……趙昭儀晚上都,都累壞了,所,所以白天安分熟睡不醒。”

“混賬,”王政君徹底被常樂的無邪擊敗,一杯燙燙的茶水潑到常樂臉上。“你怎麽不勸勸皇帝。”

常樂被燙得輕呼了一聲,連忙拿衣袖把茶水擦幹。“陛下說奴才一個閹人不配在那事兒上說話。”

本覺跟骜兒說話幼稚,沒想到跟常樂說話更是“自不量力”。王政君隐忍咽了一口氣,“那甘泉宮裏除了皇帝和趙昭儀,還有誰?”王政君本是想問他可見着麟兒。

“有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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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政君竟啞口無言以對,兇兇的瞪了常樂一眼,吓得常樂腦袋縮得更緊。不過聽他的回答,八成麟兒是不見。可麟兒若是失蹤,骜兒豈有心思行樂?若麟兒沒有失蹤,那去了哪兒?真相只有一個,是骜兒騙了自己。

92

王政君轉而問:“鄭太醫去了甘泉宮?”

常樂唯唯諾諾,“因為陛下他,他……”

王政君略顯焦慮:“皇帝怎麽了。”

“陛下被箭刺傷了。”

王政君又一把茶水潑向常樂,心裏莫名一股被人愚弄的惱氣,“皇帝身負重傷還徹夜尋歡?”

常樂顫顫的點頭,王政君怒火中燒,掀桌而起往甘泉宮去。

王政君到了甘泉宮遣去所有宮人,換上疑惑焦慮的神态踏入正殿,卻不見劉骜。窗戶緊掩,幔簾不揭,想來劉骜還沒起床。若是他養傷貪睡尚可諒解,但如是臨幸美姬而貪床不起她絕不容忍。王政君語氣不悅的喚了一聲,“骜兒。”

劉骜在內寝,聽罷稍稍整理的衣冠起身出去迎接,“兒臣拜見母後。”

眼下是晌午,劉骜睡眼惺忪,臉色略顯得蒼白憔悴,表情恍然若失,身上還有股濃濃的草藥味。但見他行動尚還自如,王政君松了口氣,對他是又憐又憤,“孤聞鄭太醫來,皇帝患了什麽病疾?”

劉骜活動了下左肩,“無礙,皮肉小傷,好好休養便好。”

劉骜縱是頑劣畢竟是她的獨子,王政君走近劉骜,疼惜的揉了揉他肩膀:“皇帝怎如此不小心弄傷了身體。”

劉骜一聽就憤怒,氣沖沖的坐到一旁,“說來氣憤,前日朕回城時居然被看門侍衛當成了賊,被他們放箭射中,一群混賬東西。”

她精心培養的殺手怎會敵我不分,到底是骜兒在指桑罵槐,王政君倒吸一口涼氣,想來骜兒已懷疑自己,她得裝作不知道。“果是群廢物,話說回來,趙昭儀為何不出來見孤,麟兒呢,骜兒你身體欠康,應該克制。”

劉骜眼潑顫動,忽而扭曲的冷笑起來,笑聲詭異又有一股莫名的凄涼,轉瞬間變得屌兒啷當,軟着身子無力的斜靠在桌上,提起一壺酒就猛咽而下,“哼哼,麟兒……麟兒不見了,呵呵,不見了……”

看到劉骜頹廢的樣子,王政君一怒掀掉他手中的酒壺,心裏對他失望透頂。就算麟兒失蹤,她也不允他放縱淫樂!王政君冷靜的坐在他前面,仔細凝着他,一字一頓低聲的控斥道:“叫趙合德出來,孤要麟兒。”

劉骜眼裏無不是絕望,他對視着王政君,他不掩飾自己的絕望,他便是讓她看到自己在她統治下是多麽無助悲憐。劉骜微微啓唇:“合德剛剛睡下,麟兒沒了。”

王政君狠狠的掌了桌面,直眉怒目:“骜兒,為娘生你養你,你騙得過所有人卻騙不了為娘,孤從你眼裏看得出你知道麟兒在哪裏,你不願說就把趙合德交給孤,讓孤跟她對質。”

劉骜的笑顏由扭曲變得諷刺,他何嘗不願敞心與她說話,可她何嘗把自己放在一個與她平等的位置将心比心,她總是把他由衷的請求當做可笑的戲言,永遠言不及義。“母後既如此懂朕,何必來甘泉宮。”

王政君心驚,劉骜的眼神冷漠、不容盤旋,根本不打算告之她真相,反倒有打發她走的意思。王政君心裏急,如果骜兒軟硬不吃,她願用自己所知換他所知。王政君示好的揚起笑意,“骜兒你又跟孤賭氣,孤與陛下心中都有疑惑,如果陛下不願吃虧,孤便老實回答陛下一個問題,陛下也同樣誠實回答孤一個問題可好?”

劉骜考慮了一會兒,答應了這個公平的交換,如果王政君能認認真真回答他這個問題,無論是福是禍,他到底能知道她還是不是自己可親可敬的母親。劉骜換了嚴肅的神情,一字一頓問道:“敢問母後,朕若無子你可有屬意王莽篡位?”

“骜兒你……”

沒想到劉骜的問題竟出乎自己的意料,毫不在此情此景中,風馬牛不相及。

劉骜肅穆的跪直身子,以孝悌之禮莊重的叩拜了王政君,眼裏蒙上一層粼動的淚光,至真至誠,顯現出從未有過的迫切。他恍然間像個無父無母的棄兒,看得王政君愧疚,本能的心生疼惜。

“求母後如實回答朕。”

王政君不禁潸然淚落,在腥風血雨的深宮裏生他養他,含辛茹苦把他捧到帝位,幾度險些喪命也要為他掃除一切障礙。骜兒怒她涉政也好偏心也罷,卻不想有朝一日被自己的親兒當面質問是否謀權篡位、是否為劉氏的叛徒,叫她如何不痛心疾首。

王政君拭兩行清淚,坐直了身,咽喉裏塞滿苦鉛,“如若陛下信孤,作為劉家的兒媳,孤所做的一切對得起劉氏列祖列宗,問心無愧。如若陛下無子,就算為人刀俎,孤也不攔劉氏王孫稱王封帝。”

劉骜心中的疑慮消散,會心一笑,眼裏是釋懷的明朗,無論大漢前程是何,她還是他所敬的母親。母親沒有錯,唯一的錯就錯在讓他做了不願做的皇帝。

王政君已許久沒見劉骜如此坦誠欣慰的笑顏,這是他孩提時偎依在她懷裏無話不談、堅信不疑的依賴模樣。他簡單無塵的瞳光仿佛擁有魔力,洗去她心中一切雜念,把她卷入了恬靜平凡的小家小戶中述說天倫,沒有了君臣之禮,沒有了敵對之嫌。她臉上煥發出母性的慈祥,身為人母,此時此刻只想知道孫兒的安危。

“骜兒如懂母子情深,就告訴孤,麟兒可好?”

劉骜心如被一雙魔爪慢慢撕裂,疼而漫長。他閉上了雙眼,語氣輕微卻肯定,“麟兒安好。”

他相信母親,她也信兒子,倆人相信彼此說了實話。王政君放下了心中的石頭,欣慰的轉身離去。

劉骜仰頭晾幹了眼眶的淚光,深深吐了卡在咽喉裏的苦澀,心情暢快了不少,起身往內殿走去。

而他走到床前看了床上躺着的女人,她眼角竟淌出了一行清淚。劉骜掀開她身上的被子,她胸前的傷口開裂,鮮血浸濕了淡黃色的睡袍,像盛開了一朵杜鵑。

此刻對她,劉骜無力再疼惜,冷漠道:“醒了,醒了就自個回昭陽殿去。”

曾幾何時,他變得機智了……

不古難堪的微微睜開眼睛。就在他和王政君談話的時候她已經醒來,悄悄的躲在屏障後偷聽他娘倆的對話,可憐天下父母心,她竟不禁被王政君感動落淚,也為他護着自己而慚愧。王政君走後她蹭蹭的跑回床上,不慎扯到了傷口,導致傷口溢出血來。

“哦。”

不古身子還虛,但她深知自己已不是可在他面前賣嬌谄媚的女人了,他那只利箭嵌入她多深可見他有多恨自己,拐他兒子氣他娘親,自己還能躺在他宮中已屬勉強,她不敢奢求他能對自己再好一星半點。她并不覺自己委屈,不過是她咎由自取罷。她不知道劉骜為什麽讓她去昭陽殿,也不知劉骜為何那麽回答王政君,更不知他為何對自己飄蕩的頭顱不聞不問。她不敢問,只牽強的坐起了身,自個乖乖的穿衣,默不作聲等他大發雷霆。

“賤骨頭!”劉骜本不想兇她,但見她一副不願理睬自己的模樣,愣是氣出翔來,瞬間一手掐住她的喉嚨,兇惡的呵斥道,“麟兒在哪,若不是你知道麟兒下落,朕早就一箭射斃你。”

她總是不讓他好好愛她,她居然、膽敢躲他。他目睹那一件妖器(隐身衣)後,心中一個個謎團得到了答案。她是穿着妖器離宮,在客棧又是穿着妖器從他眼皮底下溜走。為防止她再次潛逃,他已經把那妖器燒毀,并收繳了她随身攜帶的那幾只玉佩。他雖不知道玉佩是何用,但絕不是好東西。

不古痛苦的蹙起了眉,胸口的鮮血越流越多。他觸目驚心,神情是無動于衷。她睡着時憐她疼她,她醒來時自己卻非得這副令他自己都讨厭的姿态。

不古惶恐的擺頭,牽強的擠出一副肝腸寸斷的痛苦相,淚水滑落,“麟兒被……被妖怪帶走了。”

“你還不肯說實話!”

劉骜一掌捂住她臉龐把她按到在床上,說謊能不能上點心!論料理蹄子的一百種方式,是掐死好還是悶死好,那麽問題來了……劉骜一使勁肩上就傳來陣痛,那她一定更疼。

不古被蒙得發出支支吾吾的聲音,“臣妾發誓若有只言片語假話就遭天打雷劈。”

劉骜氣得頭暈腦脹,風寒還未治好,身心已滿是傷痛。他松開手倒退了幾步,晃了晃腦袋,煩躁的揉着眉心喚道:“常樂,擺駕宣室殿。”

他要離她遠一點,省得一不小心又寵了她。

不古見他背影些許滄桑,不知他病疾好些沒有,失落的揉了揉鼻尖。

[嗯哼:怎麽,心酸了?]

[沒有,怕他提前挂了完成不了任務。]

不古看了胸前的血漬,不知裏邊傷勢如何。但看案幾上放了一碗藥湯,還飄着細細的白汽,不古下意識走過去嗅了嗅。

[嗯哼:是治療創傷的湯藥,喝吧。]

不古悻悻的垂下頭,他如今連喚自己吃藥都不願開口了。她隐約感到彼此之間失去了什麽,卻又多了份無言的珍重。

93 漢宮曲

水色簾前流玉霜,趙家飛燕侍昭陽。掌中舞罷簫聲絕,三十六宮秋夜長。

在大漢王朝中,昭陽殿不僅僅是是一座宮宇,它是女人一切權力的象征,是女人占盡帝王寵愛的殊榮。它賦予了趙氏至高無上的風光,亦或是趙氏賦予了它響譽至今的榮耀。

“它本是屬于飛燕……”

不古駐足在昭陽殿外仰望裏邊玉宇瓊樓,嘴裏碎碎念着《漢宮曲》,心底竟有一絲淡淡的自卑,她撐不起昭陽殿的迫氣,唯有那個喚作“趙飛燕”——一個敢愛敢恨、在後世的漢宮詩賦中獨領風騷的女人才是它獨一無二的主人,自己住入可怎樣,終究不過是個過客罷了。

[嗯哼:你嘆息個啥,它現在不也是你的咯,什麽,沒住過五星級酒店?進入體驗一下呗。]

[去去……我是在想他能有什麽理由準我住在這裏。]

[嗯哼:有什麽難理解的,你肉多活好。]

不古不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系統一啓口,中能随意掀來一股莫名惡趣的畫風。

[庸·俗如你,也只有你會那麽想。]

[嗯哼:并非出自我口,狗仔隊來報,乃後宮妒婦所言也。]

[一群刁婦……]

昭陽殿大門外,兩列宮女羨慕敬畏的望着新主。不古卑謙的低着頭,硬了眉踏進宮去。昭陽殿寬敞奢華,珠宮貝闕,就連皇後寝宮也無法比拟。

昭陽殿有南北兩廂寝殿,兩處景致截然不同。不古見南殿桃林似錦,便打算住在南殿。不古剛剛坐下,一名喚作程秋的大齡宮女恭迎上來,獻上兩串鈴铛跪拜道:“夫人,皇上有令請你系上這兩串鈴铛。”程秋嚴眉厲目,一看便知是秉公辦事的人。

額……

不古無奈的楞楞看着程秋,默默點了頭。如今的劉骜不是她所能抗拒,她已沒有任何顏面抗拒,也沒有任何理由抗拒。

原來想要了解心上人的心思是如此苦悶,不怪從前自己只字不提會惹他惱怒。如今他做什麽也一言不發,竟也惹得自己為他牽腸挂肚。他病了不說,有什麽想法不說,他像驅趕了所有人,然後自閉的活在自己一個人的孤島。

許是他已懶得搭理自己罷,不古的心犯涼。

不古郁悶的問道:“皇上這是何意?”

程秋輕輕掀起不古的裙角,把兩串鈴铛分別系在不古的腳裸上,打上了死結。兩串鈴铛全是金屬打造,不古不能蹭開。

“皇上說夫人有鬼鬼祟祟的惡習,特吩咐奴婢來伺候夫人,他日夫人若是潛逃,奴婢聽到鈴聲就能立馬找到夫人了。”

不古額角劃下三條黑線,竟無言以對。[這是把我當狗。]

[嗯哼:夏不古同志你要是這麽想還真是。]

一陣清風從殿外拂來,不古不禁打了個冷顫捂了捂雙臂。除了劉骜她心裏還有一處空缺,自進了柏梁臺她已一年多見着趙飛燕了,正想打扮整理一番後去見她。說來正巧,趙飛燕便親自來了。

趙飛燕消瘦了一些,穿着一身素淨的藏青色裙裳,頭上戴着碧翠的玉簪,不再是從前光彩豔麗的打扮。她的臉上沒有了俏皮的傲氣,沉穩中多了一份從容,雙眸裏是與世無争的冷靜,但骨子裏依舊蒸騰着不可藐視的迫力。

她妝容依舊得體,但已不是為了悅己者,而是她身為皇後。

“姐姐你來了,過得可好?”不古遣走身旁侍女起身迎接,無論曾經如何,久別重逢的挂念應能沖洗兩人之間的愁怨。

不古示好的牽起趙飛燕素玉般纖細的雙手掂量在懷,又擡眼注視她的眉目,心底冒出了淡淡的憂傷。孔雀東南飛,叫人何不心生憐憫。

“許久不了,姐姐憔悴了幾分,一日三餐可有規規矩矩進食?”

“我很好,見你如此我就放心了。”

一聽到不古回宮趙飛燕便心切趕來,聽聞柏梁臺是個神出鬼沒的隐晦之地,還以為不古會消瘦幾分,好在她看來依舊好端端的,趙飛燕便省了份心。

自遇了馮無方,趙飛燕始發覺過去與不古種種的矛盾是那麽不值,為權利又是那麽不值。她已爬上女人的最高巅峰還有何他求。幸而大難不死讓她活了下來,如今她只為無方的遺願而活,她要快快樂樂的活着,要與合德好好的活着。自然,誰要阻礙了她平凡安定的活着,她就會鏟除他。

趙飛燕親柔的理了理不古還沒梳好的發絲,面容溫賢卻蹙眉道:“合德你臉色怎如此蒼白。”

不古躲過趙飛燕詢問的目光,轉身坐下給趙飛燕沏一杯茶,“月信鬧疼着,大也沒什麽,我吃過了藥待會就好了,姐姐不必擔心,坐下來喝口茶吧。”

趙飛燕将信将疑的坐下接過不古遞來的茶杯,擠出淺淺維和的笑意,不解的問:“我有一事不明,你是如何出的柏梁臺?”趙飛燕喝下一口茶後凝着不古,見不古雙眸微微顫動想是要耍小心思。趙飛燕拍案轉而變得嚴肅,食指冷毅的指着不古眉心道:“不要跟我說那些毫無談稽的理由。”

面對如此認真嚴厲、不容回絕的質問,不古立馬不敢有小想法,奴了奴嘴,“囚禁我的畢竟是太後,皇上氣消了念及昔日深情,便接我出來了。”

趙飛燕不鹹不淡的吐出兩個字:“假話。”

[嗯哼:飛燕姐太不給面子了……]

不古一時間不知哪來的自信,膽敢反問道:“如不是皇上恩準我敢擅自跑出來?”

“皇上放你大可光明正大,何故讓你背上狐媚惑主的罪名。”趙飛燕娴靜的側過身自顧自的喝茶,沒有再盯着不古。

對呀,他為什麽讓自己背罪名……

不古嘆了口氣,若有所失的垂下了頭,她現在還哪能知他。“我也不知道。”

雖說不古實話不多,但從她的嘆息聲裏趙飛燕聽得出此句屬實,便轉了話題,“我前來還有一個請求,想你替我看一看劉笑。”

不古好奇:“姐姐是什麽想法?”

“不滿你說,”趙飛燕頓了頓,謹慎的微微俯下身子小聲道,表情變得凝重,“我想知道劉笑是不是無方的孩子,可惜長信宮不允我踏入半步。”

不古心頭一顫,趙飛燕如此質疑豈不表明許琰跟馮無方有染,那劉骜可清白了?不古亦驚亦喜,如果真是那樣便是極好。

“陛下寵你我争不了,如今你享了這榮華富貴我也不跟你争,我祝福你與陛下白頭偕老,但我只要劉笑這孩子,念你成全我。”

趙飛燕臉上第二次顯出哀求,第一次是在求王政君放了馮無方的時候。

不古看懂趙飛燕眼裏的期盼,那是類同于麟兒于自己的無比重要。不古點了頭,“後天是笑兒滿月,太後一定會大宴六宮,這是我們唯一能接近笑兒的機會。”

可是怎麽驗證劉笑的身世才是令不古苦惱的問題。

[嗯哼:很簡單嘛,只要猴子一把尿撒在你臉上,然後一切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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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看到笑兒一眼也好。”趙飛燕雙目無神的望着遠處,似乎在想象着劉笑的模樣,眉頭輕輕展開,不禁癡癡的淡笑了一下。她笑容裏有一絲甜韻,如雪後清泉溫柔而靈動。

這許是她随後一個心願,不古心裏慚愧,這次無論如何都要幫她。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後,趙飛燕起身離去,她剛踏出殿門忽然想起什麽轉身說道:“勸你去北殿住,這桃花開得甚好,只是晚上招蟲子。”

趙飛燕說完便徑直的離開了。

不古看着趙飛燕孤獨的背影,心底湧上一股不知名的氣,鼻子又酸酸的:媽蛋,這女人高冷得要死,到時候我一定要拽她回去當我親姐,替我洗衣刷碗!

[嗯哼:你确定她會幫你洗衣刷碗。]

[我親姐去世前一直都是她承包洗衣刷碗嘛。]

不古倚在門邊看了一會桃林不禁心慌起來,這讓她聯想起身上曾經的桃花印。不古撫着肚子沉思,還不知王政君想如何治她,王政君要捏死她簡直太容易。如果上天眷顧能讓她拌倒一回王政君,從此令太後不能幹涉六宮事宜,那以後的事情就變得好辦得多。

——

午後許娥到了長信宮探望許琰,王政君也在許琰寝宮逗着剛剛睡醒的劉笑。今兒陽光好,吃過奶後猴子也不哭不腦。

王政君笑盈盈的輕挑着猴子的小下巴道:“笑兒真乖,皇祖母一定為你辦一場盛大的宴席,讓天下人知道我們大漢後繼有望了!”

眼下不古叛變,劉笑是王政君最大的希望。

許娥站在王政君生後,心事繁重的看着猴子。原以為太後不會讓不古有翻身的機會,不想她竟無緣無故被放了出來,許娥亦不知王政君有何意向。

許娥小心翼翼的問道:“太後,臣妾惶恐,趙昭儀獲釋,趙氏是死灰複燃的火苗,不知何時會成燎原之勢。琰兒生下了笑兒皇後一定倍感威脅,臣妾怕她會對笑兒不利。”

王政君依舊逗着猴子,平靜的說道:“這你無需擔心,孤自有想法。”

許琰在一旁聽着心裏捉急,心直口快道:“太後,趙飛燕确實想害臣妾,臣妾懷着笑兒的時候去過一次遠滌宮,趙飛燕居然想用毒酒毒害笑兒,好在臣妾令銜末喝下,後來她就病倒了。”

“噢?”王政君知許琰的心思,她還是如此不知世事,王政君不想指責她,只話裏有話的警示道:“你為什麽要去遠滌宮,為什麽不早跟孤說趙飛燕要害你。”

“我……”許琰啞口無言。

許娥體會到王政君的警告,生氣的瞪了許琰一眼,許琰縮了縮腦袋,識趣的默默坐回一旁喝養生湯。

94 先發制人

長信宮裏裝飾得富麗堂皇,焚起輕雅舒心的香料,太監宮女們忙前忙後操辦劉笑滿月的慶宴,半個時辰後這裏将坐滿各宮嫔妃和皇親國戚。

少府兩小太監端來一張較華麗的橫桌擺到妃嫔席座的首位,立馬被長侍女喝止:“這是給哪宮主人的位置?”

小太監:“遠滌宮皇後娘娘。”

“蠢奴才,”長侍女小聲的罵道,“眼下太後不喜歡皇後,你們膽敢頂風作案是嫌命長?換普通的桌來。”

“是是是。”小太監忽受驚吓的速速退了下去。

不古與趙飛燕正去往長信宮,時候尚早,兩人漫步在石道上。趙飛燕心情郁結,隐隐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待會席上謹慎着些,沉住氣。”

不古有同樣的心情,停下了腳步環視了四周,不見有人才說道:“太後若正當警惕着我們倒好,只怕來暗的。我帶上了皇上賞賜的錦裳,姐姐送的是什麽賀禮?”

趙飛燕使了眼色喚身後的銜末上前,銜末把禮盒打開展現一組玉杯。玉杯晶瑩剔透,雕琢着精致的魚躍龍門的圖案,是飛黃騰達之意,但并非是趙飛燕所願。

“真好。”不古看着玉杯不禁感嘆。

趙飛燕看着冉悅呈上的錦裳不禁皺起了眉,帶着教育的語氣,“既是皇上賜給你的,轉贈別人多不合禮數,你若是沒有像樣的寶物我給你便是。”

不古有自己一番道理:“沒人知道這是皇上贈給我的,萬一她們想對付我們,在錦裳上動手腳出了破事,我還能把責任推到皇上身上。”

趙飛燕聽不古的解釋覺得又痞又逗,好在她不犯蠢,算有長進,“你可算長了點心眼。”

“她們指誰?”

劉骜忽然幽幽的從拐角處出現,身後跟着常樂和鄭太醫。劉骜語氣無情冷漠如同質問,把倆姐妹吓一跳。他像變了個人,眼眸烏黑深邃,身旁似乎圍繞着一股寒冷的氣息,繪金的朝服充滿重金屬質感,看上去如雪山中噬虎的狼。

她企圖拿他當擋箭牌還被他當場聽到,不古無地自容,心虛的垂下頭,被他凝着身體似乎快要結冰。

就算劉骜不問,每一個人也心知肚明,眼下趙氏與許氏地位的争鋒是衆所周知的最大的矛盾存在,劉骜意在警告兩人不要有任何恻隐之心。

劉骜揮了下手,鄭太醫便上前拿過銜末手裏的玉杯在陽光底下細細打量,之後又拿錦裳觀察,确認無毒無害後鄭太醫方朝劉骜點了點頭。

劉骜甩一把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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