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路西将自己的行為定義為“惱羞成怒”,原因很簡單,他對路春江有意思,他本來也以為路春江對他也有點兒那種意思,但實際路春江對他沒意思——這話聽起來像順口溜,但事實就是如此。路春江拒絕了他,特別幹脆利索。路西記得針管穿透皮膚的冰冷和刺痛,他的臉腫了半邊……路春江打的。
“對你好,那是。”路春江嗑着瓜子,他不喜歡那種黑色的醬油瓜子,只愛磕雞湯味兒的葵花籽,“嗯,你們學習忙不忙?”
“忙。”路西的思緒飄遠了,他看到路春江整齊的門牙,然後想起了自己的養母。養母也喜歡嗑瓜子,門牙上有個小小的缺口。卞美英知道她撿來的豆芽菜心思有多龌龊嗎?她在天上看着他幹那些蠢事,為什麽不托夢來罵他一頓,讓他清醒清醒。他見過她吵架,氣勢十足地叉着腰。電視裏傳出的誇張笑聲讓他回過神來,路春江抱着手機,一邊嗑瓜子一邊嗯嗯啊啊地附和,“對,好,過年好,行,你放心,好吧?初幾?你定你定。”
“還是斌子。”路春江哭笑不得,“又不能喝,非要喝,回頭他媳婦肯定得罵死他。”
路西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他讨厭路春江的哥們,當然,那幫家夥也讨厭他。他們心裏并沒有把他當路春江的兄弟,因為人人都知道他是領來的野孩子。卞美英生病那會兒就有不少人嘟囔,說她好好的突然病了,都是路西帶來的災,他是個喪門星,連親媽都被克跑了。後來路建洪也死了,這下路西就坐實了喪門星的名聲。誰願理他呢?和他說話都嫌晦氣。
所以,不回來是對的。他壓根就不該心軟。
“斌子那個對象,你沒見過。他小學的同學,同學聚會上見了次面,三個多月就結婚了。”路春江絮絮叨叨,“個子沒你高……白倒是白。在郵政儲蓄上班。”
“男的?”路西難得問一句。
“嗯,男的。不過他是個beta,當初斌子家裏有點不樂意。”
“哦,omega少嘛,沒辦法的。”
警察算個好行當嗎?未必。路西無聊又惡毒地想,胖的像頭棕熊,有人願意找他就不錯了……和那種人上床什麽感覺?想想都惡心。
他将視線轉到路春江臉上,沿着鼻梁向下,嘴唇、下巴,脖子,一直到露出的小片胸口。路春江愛打球,手臂的線條特別流暢。路西很小就意識到這點,他總裝作去給哥哥加油打氣,坐在球場邊,就這麽用目光猥亵地盯着養兄的身體。
可能他早熟,遺傳自生死不明的生母。但路西發育得十分遲緩,十六歲半,都上高中了,發熱才姍姍來遲。那之前他絕望地以為自己是個beta,像大多數人一樣沒什麽不好,只是如果是beta,他肯定不會被路春江看中的。
可omega又如何?路春江覺得春晚無聊,收拾了桌子,端來面盆和餃子餡兒,心不在焉地包餃子。餃子和包子明明是兩個物種,本地話卻将二者籠統地稱為“包子”。路西剛來時聽不懂,“吃包子”,不是吃蒸的包子,而是煮的包子。包子怎麽能放水裏煮呢?他怯怯地問新哥哥,路春江就捏他的鼻子和臉,“笨蛋,包子就是包子!”
“你在外邊,能吃到餃子嗎?”路春江将餃子皮捏緊,“上海人吃包子嗎?”
路西搖搖頭,路春江說,“那你可得多吃點兒——你男朋友不愛吃包子,以後你怎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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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吧,我也不喜歡吃包子。”
路春江的手頓了頓,“你不是喜歡白菜的嗎?”
“不喜歡。”路西低頭玩手機,春晚真是沒勁,朋友圈除了炫耀就是裝逼,也沒勁。他在工作室的群裏搶了幾個紅包,然後又用視線偷窺路春江裸露的皮膚。路春江今早肯定沒刮胡子,下巴冒出點微微的胡茬子。他的手指很長,指甲圓潤幹淨。他用這樣的手捏着粉筆,寫板書,批改卷子……可他怎麽就不能用這只手抱抱我。
“我受不了了,想回學校。”路西告訴楊子彤,“煩死了。”
“你老煩煩煩,別煩了,這不是你最後一回陪他過年嗎?”
也對。路西調整了下表情,但他擡起臉來,看到路春江瞅着春晚舞臺上漂亮的女演員笑,立時又垮了臉。笑的真惡心。他默默地垂下頭,心裏沒什麽痛苦的感覺,畢竟他早就知道了。
路春江不喜歡他這樣的。即便他是omega,路春江也不稀罕。
十七歲半的春天,路西第一次發熱。他坐在保健室裏,心情愉悅得像灌滿氣的氫氣球,随時能一飛沖天。路春江趕來接他回家,他特意打了出租車,用自己的衣服把弟弟牢牢裹住。“以後你要小心,”他拿着一堆卡片和書,塞給路西,“自己看,不懂的問我。”
“上課教過。”路西說,“這說明我長大了,是不是?”
“狗屁,你就是個小孩兒。”路春江按了下路西的腦袋,揉亂了他的頭發。路西在他胸前蹭了蹭,他聞到路春江的味道……舒服地眯起眼睛。可惜老師給他吃了藥。路西不無遺憾地鑽進被子裏,聽着路春江為他忙活着做飯。要是沒有那該死的藥丸,他就脫了衣服,勾引路春江——勾引,他居然毫無羞慚的感覺,好像他從來就懷着勾引路春江的念頭似的。
“你啊,別亂琢磨。也沒什麽不好的,就是……麻煩了點兒。”路春江下了碗炝鍋面條,端來放到桌上,“你考上這個學校不容易,要老老實實念書。記得吃藥。呃,”他為難地轉動眼珠,“別、別急着談戀愛。”
我為什麽要談戀愛,路西想不明白。他有哥哥,才沒心情和別人早戀。他很認真地答應路春江,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因為家庭變故,路春江高考才剛過一本線。為了方便照顧路西,他選擇了本地的師範大學,讀了最平凡無奇的中文系。
“你哥就指望你了。”路春江說完,躲去自己房間。他是alpha,特別自覺。路西躺在陽光裏,閉上雙眼,想象路春江将他攬在懷裏……抱着他,親吻他,就像電視劇裏演的那些情節一樣。他覺得舌根發癢。他得快點長大。
第二年夏天,路西過了十八歲生日。路春江大學畢業,放棄了保送的研究生,去十三中當了名高中語文老師。他是為了路西才這樣做的。路西上學需要錢,讀研同樣需要錢。“當老師挺好,穩定。我也是湊巧了才進高中,現在都要研究生呢。別看十三中不算重點,工資可不低。”他笑着跟放暑假回來的路西解釋,“你哥賺了錢,就能給你買新電腦了。我看微博上說,你們畫畫的喜歡用那個蘋果電腦。我現在買不起,等你再放寒假回來,準給你換一臺。”
路西沒等到新電腦。在這個暑假的某個夜晚,他迫不及待地爬上路春江的床,帶着渾身甜膩的信息素味兒。他要補償養兄的付出……差一點就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