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仲夏

仲夏午後，總是格外難耐。

熾熱的陽光，仿佛是恨不能将世間萬物都烤化一般，嚣張地揮在大地上。

大街上，行人皆是一副被熱得痛苦不堪的表情，就連無處不在的蟬鳴聲，此時聽起來也分外無力。

走過正街，青年的腳步絲毫沒有任何遲疑地向着熟悉的老街區走去，即使周遭塵土飛揚，也沒能阻止他的步伐。

那裏是他的根，是他出生以及死亡的地方。

老舊的平房區，所有房子看起來格外破敗不堪。

不過住戶們的心情卻并沒有因為破敗的房子而受到影響，相反，他們非常高興，因為在傳了十幾年後，這裏，終于要動遷了。

從測量房屋實際面積，到敲定拆遷補貼房款簽署各種合同協議，再到補貼款到賬，直至最後真正動遷房屋時，只花了不到三個月，高效的行動幾乎讓所有人都滿意。

十幾年的等待終于有了回報，怎能不讓人歡喜雀躍？

也因此，原本暮氣沉沉的胡同，因着住戶有了奔頭，忙着搬家，忙着和鄰裏做最後的寒暄，而看起來有生氣多了。

離別的不舍之情，很快便被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和期待沖走，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青年回到這裏時，正好是拆遷當天。

一路行來，沒有昔日的街坊鄰裏，只見忙碌的拆遷隊，這讓他既遺憾又輕松。

遺憾于不能與人敘舊告別，也輕松于他靜處的時間增加了。

或許，他有些社恐也說不動。

“哥們兒，嘿！”不遠處，有人喊他，“馬上就要開始拆了，你要是沒事兒就趕快回去吧，要不然不小心傷着了，多不值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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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轉頭，看着那人一笑。

“謝謝”他說。

就在他話音落下那一瞬間，原本說話的工人只覺得腦子一懵，等他回過神兒時，青年已經沒了蹤影。

“怎麽了？”見他一直站着不動，工友還以為他是身體不舒服，連忙來關懷。

“沒什麽。”工人搖了搖腦袋，“估計是太陽曬多了，頭有點暈。”

說完，兩人再度工作起來。

忙碌不已的工人們、穿行的各種施工機器，現在，這裏熱鬧非凡。

再沒有人注意到，有位青年已經沿着記憶中熟悉的那條街道走向了這條胡同內深處，某間狹小的、陰暗的房子。

……

拆遷合同簽署完畢之後，胡同內原本的住戶也就開始逐漸搬離了，等到真正拆遷那一天，胡同內的房子基本上也就都空了。

是真正意義上的空，一點家具都沒有留，甚至于大門與鎖頭都不會留。

當然了，這并不能證明原戶主有多愛自己家裏的東西，大多數人家，只會帶走衣被與家電之類的，舊家具家電之類的，或是賣出去、或是當人情送出去，亦或者，幹脆是直接被留在了老房子中。

拆遷前幾天，肯定會有人趁着夜色，挨家挨戶的搜羅東西，從舊家具、家電到門板，他們，基本上每夜都能滿載而歸。

沒人追究，因為沒有追究的必要，生活不易，即将得到金錢補償的人，包容心總是極強的。所以哪怕是家裏因為搬得晚，而在夜裏聽到有人在門口發出響動，也只會亮個燈或者是發出點聲響提示房子裏面還有人。這種時候，陌生人總會識趣的離開，前往下一家。

及至拆除房屋當天，所有房子皆是門戶大開，只等着房屋拆除完畢，就可以将這條胡同內僅剩的那些建材，諸如磚頭、瓦片、橫梁之類的清走。至此，這條胡同會徹底消失在城市中，成為城市歷史中微不足道的一段，從此，只在回憶以及照片中出現。

今天，就是一段歷史結束時，也是另一段歷史開啓時。

穿過一片房屋廢墟，青年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到底是位置偏僻，這裏還沒來得及拆除，再加上門窗早就被人給卸了，所以青年沒有多費工夫就回到了這裏。

菜園，早已長滿了雜草。

家具，包括自己曾視作百寶箱的小木箱都沒了蹤影。

然而最絕的，還不是空空如也的房子以及長滿了雜草的菜園，最絕的是就連家裏那用了不知多少年的電燈泡都被人給拿走了，這讓青年佩服不已。

‘或許，拿走電燈泡的人是抱着蒼蠅再小好歹也是塊肉的信念在行動的吧。’青年想。

他走出客廳，回到了自己曾經住過的那間逼仄陰潮的屋子中，就在曾經擺放着床的位置，青年緩緩躺了下來。

“再看看屋裏面有沒有人，或者是貓啊狗啊什麽的！”施工隊的某個工人扯着公鴨嗓對工友們喊道。

“沒有！”有人走進了屋內檢查了一遍，随後小跑着出了房子。

青年狡黠一笑，随後蜷縮起了身子，調整好了最舒服也是最有安全感的躺姿。

機器運作時發出的響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了。

“準備，來，5——”

“4”

“3”

“2”

他閉上了眼睛，跟着衆人一起倒數。

“1”

轟隆一聲，塵土飛揚。

******

“你好，我來取蛋糕。”走進蛋糕店後，龍弄笑着對迎來的導購說道。

說完，他将自己的預定單號報給了導購員。

“好的，您稍等。”笑容甜美的導購員很快便取出了蛋糕。

“謝謝，”龍弄看了眼周圍的貨架，随後從飲品櫃裏找出瓶紅茶來。

“蠟燭就不用了。”他說，“真要是點蠟燭的話，可能會惹怒壽星公也說不定。”

“壽星公的心情最重要。”導購員笑眯眯地接過蠟燭說，“先生還要看看其他糕點嗎？這裏面都是剛上架的，非常美味。”

龍弄笑着婉拒了她的提議。

結賬，出了門後，他并沒有乘坐車子，而是打發了司機後，就這麽左手拿着紅茶右手拎着蛋糕向目的地走去。

熾熱的天氣，因拆遷而變得格外糟糕的空氣質量，這些，都沒能影響到他的好心情。

甚至于，他難得哼了幾聲歌。

“快點兒！”幾個穿着校服的孩子笑鬧着從他身邊經過，“機子開好了嗎？”

“早就開好了，就等着咱們打排位呢！”

龍弄轉頭，看着這群孩子們狂奔着鑽進最近的網咖，了然一笑。

看他們都穿着寫滿各種簽名的校服，以及拿着的錄取通知郵件可知，這或許是他們分別報道前最後的狂歡了。

也不知道蒙笑有沒有這樣做過。

如果沒有的話，龍弄想，自己可能也會帶他去網咖。

他也可以試試玩一把時下大火的游戲。

不過在此之前，他得先把人接到。

誰讓他的蒙笑，是個敏感又貪心的嬌氣鬼呢。

龍弄踢開了擋路的碎磚，緩慢卻又堅定地走着。

以被愛之身降世，作為被愛之人被呵護，成為獨一無二的、不可被替代的存在。

變質、腐爛也無妨，相伴着共入地獄，正是最爛漫的事。

他們的願望完美契合，毫不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