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跟明譯晨猜得不一樣,其實意溪正帶着一只“拖油瓶”逛街。長得再英俊也掩蓋不了他身為拖油瓶的事實。對整個城市都充滿了好奇的樣子,問題一個接一個地來。而且只要她感到不耐煩,他就會露出一種小狗似的可憐兮兮的笑。看着那樣的神情,她的不耐就通通偃旗息鼓了。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辦公室裏的談話是以意溪再次獲得一則光榮的任務而告終的——

莊寧靜最終上下打量了幾眼太過亮眼的單淳,委婉卻不容拒絕地表示:“單淳同學明天開始就不能這麽穿了啊,咳咳。這是不符合學校規定的。明天開始要穿校服才可以……但是校服征訂上學期末就已經結束了……”

視線轉向旁邊,“這樣吧,意溪,你放學了帶着單淳去思雅專賣店買兩套校服,正好也帶同桌熟悉一下環境嘛。”

再轉回去:“對了,我說這些單淳同學你能聽懂吧,uniform,school uniform。就是意溪身上穿的那種。”本來扯着自己的制服示意,說着說着又往意溪身上穿着的白襯衫指了指。

單淳裝作驚訝以一個拖長的“啊”音來表示理解。

莊文慧為自己“精确”的傳詞達意能力而感到欣慰。

兩個人都沒有征詢意溪的意見,也沒有給意溪說話的機會。

一錘定音。

一路上,單淳只肯耐心聽她一個人說話。他總是在別人問他問題的時候露出一臉茫然,要不然就是一口語速快得讓人招架不住的英語。于是意溪不得已成為了他的“代言人”,兩個人走在一起的速度都慢了不少,有點辛苦。

但還是有愉快的時刻。意溪本來就是擅長苦中作樂的人。

“跟你走在一起,回頭率都變高了。”

“What?”男生收回注意力,後知後覺又問了一句:“Why?”

“沒啥……也沒為啥……就是誇你貌美如花呢。”

“……”

在思雅,本來是選好衣服就打算離開的,可卻被滿臉堆笑的導購挽留了。

“你們不試一試嗎?也要看下合不合身啊,學校到這裏也挺遠的,省得不合适再回來換……”

也是,她急着回家,都疏忽了,而單淳現在是完全聽她的話來行動的狀态,雖然她也不明白為什麽短短一個下午就變成了這樣的局面,但是幫他做決定已然變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想了幾秒,意溪咬了咬唇,把單淳連同衣架一同推進了試衣間。她和兩個書包一起坐在客用沙發上等他。

有兩個氣質迥異的導購走到她身邊,很是竊竊私語了一陣,看向她的時候又是欲言又止。意溪還在想事情呢,這下思緒被攪亂好幾次了,她不得已看着她們,“請問你們有什麽事嗎?”

“那個,”兩人中個子稍矮的一個被推了出來,她笑眯眯地看着意溪:“裏面的男生,是男朋友嗎?”

原來是在糾結這個。看來同桌長得還真招人啊,意溪撇了撇嘴還是實話實說:“那倒不是。”

女導購的臉上出現了極短暫的驚訝表情,然後她就感嘆道:“原來不是啊。真可惜呢。”雖然她笑得很開心,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在可惜的樣子。

女導購又向意溪湊近了一點,想再八卦出一點訊息,這時候試衣間的門打開了。

單淳把整套校服都換上了,襯衫的衣領很正卻不死板,使他看起來精神奕奕。白色襯衫藍色條紋領帶,外面是藍灰色白邊西裝外套。本來設計的時候就采用了英倫風格,現在看金發藍眼的他穿起來真的很合适。其實全校男生都穿同一款式,看膩之後意溪就覺得有點俗氣了。認識的人中除了明譯晨,還是第一次發現能把校服穿得這麽筆挺好看的人。

皮膚真白。站在燈光下看起來也挺惹眼的,意溪想。她承認她已經被驚豔了。

單淳對她揚了揚下巴。意溪微笑着對他豎了大拇指。店裏的四個導購也贊不絕口。

“真是衣架子啊,看來很合身呢!”

“小帥哥,校服是要買兩套的呢,兩套給你打個8折,留個號碼辦VIP怎麽樣?辦卡是免費的。”

學校總說征訂校服的時候是自願的。其實沒有在學校征訂校服的人都要大老遠地自己來思雅買,價格還要貴上大半。于是到了最後也算不上什麽自願了。意溪又出神了。

這時候單淳用一種迷茫的眼神望着她。又來了……意溪連忙反應過來,幾乎是慣性地“代替”單淳說,“辦吧,辦吧,記我號碼就可以了……”單淳剛來這裏,也許連手機號都沒換呢。

導購員X4:“……”你的號碼能吃嗎?我們不要!

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負責結賬的那位導購員在拿資料給她填的時候,繃着嘴看起來不太高興。

倒是單淳眼睛彎彎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看起來活像只大尾巴狼。不過……他應該算是只好看的大尾巴狼吧,一個人怎麽能擁有這麽多種笑容呢?

“……”

大夏天的,意溪愣是被自己肉麻的想法激出了一層雞皮疙瘩,好無奈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華燈初上。從思雅出去,意溪覺得自己已經功德圓滿了:“你現在住在哪,我幫你叫車吧。”

怕單淳沒聽明白,她又用英語重複了一遍,完後,小聲地嘟囔,“中文不好還來這裏。”

單淳把她的話一字不落地收進耳朵裏,然後,故意拍着腦袋做出才聽懂的樣子。他伸手去夠書包裏的名片,可是這個摸索的動作勾起了他不好的回憶。一個激靈,他把書包甩在了地上。

“……”意溪的嘴角抽了抽:“怎麽了,書包裏有毒蛇嗎?”

單淳的心悸還沒有緩過來。又是捶額頭,又是按胸口,他仰着頭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他還好嗎,該不會是有什麽心髒病之類的吧?意溪收起玩笑的心思,蹲下去幫單淳把書包撿了起來。書包旁邊還有一張小紙片,上面印着“葉川酒店YECHUAN HOTEL”幾個大字,下面附帶了一行地址和幾行介紹。不過,就算沒有寫地址,只要是葉川人就都能找到的。因為它幾乎是葉川的标志了……

擡起頭來的時候,單淳似乎好了,但是他擋着臉,沒讓意溪看見自己已然濕潤的眼睛。意溪把書包遞給他,他低低地說了句謝謝。招手攔了輛車,匆匆忙忙地走了。

看着汽車在視線裏消失,意溪還在想:司機會不會因為單淳中文不好而“大宰”他呢?然後她又搖了頭:還是別管了,反正就算司機那麽沒良心,他們都已經走了,她也沒法幫他什麽。

慢吞吞地走到公交站牌下,意溪看着過往的行人,忽然有點不安,單淳應該是她夢境裏的一個例外才對。僅僅是這麽一個例外的出現,就颠覆了她一整天的生活。這是好事壞事?

單淳回到自己的房間門口,還沒有按密碼,門就自動開了。一個半人高的方腦袋鐵皮機器人立在玄關口:“你回來了。”

單淳嗯了一聲。他進門來,鐵皮人立即擡手接過了單淳提着的兩個服裝袋:“熱水已放好,随時可以洗澡。”

單淳自顧自地躺回沙發裏。

小鐵皮人關上門,把服裝袋擱到矮幾上,然後踩着腳底的轱辘滑到單淳身邊:“你是否身體不舒服,回複指令可以獲得以下幫助:A、吃藥;B、去醫院;C、安慰;D、你沒有病。”

單淳把擋了半邊臉的手臂移開,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睛。

小鐵皮人把他的表現掃描進資料庫,用一種雖然機械化卻奇異地充滿關懷的聲音說:“建議你選擇C選項。”

單淳又嗯了一聲。小鐵皮人開始從資料庫裏搜索所有可能會導致單淳出現這樣的表情的記載,結合他們所在的地區考慮:“你找到她了嗎?”

單淳偏頭看着自己制造的智能小鐵皮人,沒再掩飾自己的情緒:“她看起來很有生命力,現在應該生活得很好,我懷疑是不是打擾她了。”

小鐵皮人檢索單淳的話,又調出來“她”的資料:“根據記載,她将在今年遭遇‘負面概率’即通俗所說的‘黴運’122次,嚴格考慮,并不屬于‘生活得好’範疇。”

單淳哭笑不得。他嘆了口氣,看着天花板,漸漸地平複了心緒。

“裏森,”不知道過了多久,單淳開口,“你今天給我挑的衣服,好像不符合這裏的審美标準?好多人都在用異樣的眼神鄙視我。”

“……”小鐵皮人裏森花了整整一分鐘才組織好言語:“搭配建議通過分析對比1000份18歲男孩的街拍樣本給出,與‘時尚規範’的重合度為100%。‘鄙視’的含義是蔑視、看不起,據分析,你有99.99%的幾率判斷失誤。”

“……裏森,如果我沒有分析錯的話,你不是拐着彎子在誇自己就是在譏諷我?”

作者有話要說:

☆、Goodbye to Einstein 04

意溪滿頭大汗。她因為害怕而蜷縮起來,雙手死死抱着腦袋。即便心悸得嚴重,她還是沒有醒過來。

「夢中夢。

男人擰開房門。他一身酒氣,一把将酒瓶摔在地上。他的眼神撲朔而毒辣,像是要将她刺穿的利刃。被驚醒了,她想要逃跑,可是他馬上揪着她的頭發把她抓了回來,踹跪在地上。

“婊|子生的!”重重的一腳。“沒像錯半點!”又踩向她的傷口。“MD怎麽還不去死!去死吧!”像是在踢沙包,每一腳都不遺餘力。每一聲咒罵都伴随着一記重重的巴掌……」

真是逃過一劫又來一難。直到第二天上課,意溪還在因為自己夢到的事情惶惶不安。其實那樣的事情,并不是一次兩次了。她爸爸意遠志酗酒,喝醉之後便是那樣的一副作為。在她小的時候,曾經有街坊因為看不下去而教她舉報他。可是,因為種種原因,她沒有那麽做……

如今對于酒的氣味,她格外地反感和……敏感。因為長久以來,她也學會了保護自己,也知道在哪裏可以及時地藏起來。只是,為什麽會有這樣血色的夢?

因為爸爸早出晚歸,她好多天連他的面都沒見着。今天晚上,難道要預先躲在床底下睡覺嗎?

一張紙條從左邊傳過來。意溪睜大了眼睛。

紙面上畫着一棟漂亮的房子,前面有一片草坪,後面是一個花園。二樓的窗戶開着,雖然沒有看到人,但她一下子就聯想到一個趴在窗口看風景的小女孩,以及一個輕松和樂的家庭……一點顏色都沒有的簡筆畫,他是怎麽傳達出這麽多信息的?

家庭……

她正好也在想家裏的事情,他就畫了一個“家”,他難不成還能知道她的心事不成?

意溪難以置信地看向單淳,恰好單淳也瞟到了她。就在這短促的視線相遇的一瞬間,單淳對她眨了一下漂亮的右眼。意溪驟然間呼吸緊促了,急忙把臉轉了回去。——長得那麽禍害人間還做出這種動作真的好嗎?

來不及想更多,第二張紙條又傳了過來。

下雨了,雨水大滴大滴地落進草地裏。一個漂亮的卷發小男孩站在路上,手掌遮着頭頂,一臉可憐地往天上瞧着,似乎在研究雨停的可能性。

單淳這次給畫面配了字——Homeless。

無家可歸。小男孩只能用手遮雨,沒準連一把傘都沒有,意溪這樣想着,居然還有了一些同情他的心思。不過,單淳究竟想表達什麽呢?

她對接下來的劇情有了期待,第三張紙條卻遲遲沒有傳過來。她又不敢再看他。對于單淳這樣璀璨得過分的人,她覺得還是減少眼神交流比較能夠保護視力。

百無聊賴地把兩張紙條看了又看,翻過來想寫點什麽去傳回去的時候,她發現兩張紙條背後居然也有內容。還是那棟房子,真的有一個女孩子。她站在門裏對遠方招着手:“Hi,there!”

意溪又把另一張擺到眼前,卷發男孩開心地笑着朝着一個方向奔跑。心中一動,她把兩張紙條放在一起,雖是一邊晴天一邊下雨……但這時候,兩張畫默契地合了起來:男孩是在朝女孩奔跑,很溫馨的一幕。

意溪這才收到第三張紙條,沒有畫了,只有一句英文,翻譯過來是——“請陪我去找房子吧。”

意溪恍然大悟,原來他畫這些,是想讓她帶他去找地方住。畫了一個家只是巧合而已啊,她就說嘛,他不可能會知道她心思的。他居然都沒有聯系住家,到現在還住在酒店,确實不應該。可是,她對房子沒有什麽研究,應該幫不上太大忙。更何況,看房子,總覺得有點微妙——那是關系親近的人才會一起做的事情吧。

下課鈴響。

單淳倒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剛打定主意要對單淳說拒絕的意溪:“……”

餘光裏看到前排的尚本悠在跟明譯晨聊天,意溪忍不住瞥過去,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明譯晨的背影。雖然是這樣,但是尚本悠的笑容一直沒有停,可以猜出來兩個人應該都是很愉快的狀态。

尚本悠……她的眼窩也挺深的,眼睛是非常有神的黑色,睫毛烏黑濃密。她的鼻子小而挺,嘴唇标致且紅潤,一颦一笑中飽含着異域風情。聽說她的母親并不是中國人。

不管怎麽樣,像尚本悠那麽漂亮性格又大方的女孩子,受歡迎幾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意溪完全沒法把自己拿出來跟她對比,這個認知讓她被一種很不舒服的情緒擊中了,意溪嘆了口氣,不再看着一直抓取她注意力的兩個人。

擺弄着小紙條,意溪對單淳那潦草得很有性格的英語有了興趣,抓起演算紙模仿起來。要拒絕單淳的事情已經完全抛到了腦後。

傍晚又一次和單淳走在大街上的時候,意溪又懊惱起自己的善忘症來。都拖到了放學,單淳還以為她答應了,她怎麽好意思再說不去。

“這一條街是葉川最繁華的街,”意溪盡職盡責對單淳做介紹,說一遍中文再說一遍英語,“從我們學校後門出來,走一站路就到了。在這裏找地方住的話,上學也會很方便的。”

“OK.”單淳跟着意溪放眼看過去,奇異地發現整條街上都是人山人海。除了在學校,他是很少看到這麽“大規模”的人口流動的,于是也起了好奇心:“這叫什麽街?”

意溪:“就是一條街啊。One Street.”

“哦……”單淳拖上了音調,用一副“他很明白”的樣子點頭,用英語說:“它沒有名字。”

意溪想笑,把路标牌指給他看。單淳還真的走過去了,考古似的彎下腰認認真真地觀察了一番。

白皙指節分明的手指輕觸着深綠色的路标,男生的背影高瘦挺拔,頭發在夕陽下變得更加金燦燦的。他周身的氣質溫雅,美好得像是中古世紀裏走出來的某個紳士。這一幀融進油畫也毫不違和的清涼畫面,讓人懷疑自己走錯了時空。

看着他跟路标較真,意溪莫名覺得他有點……萌?過了一會單淳回過頭招手讓意溪也過去看,眼睛亮晶晶的。意溪搖了搖腦袋把奇怪的想法都丢到腦後,小跑着去到他的身邊。

意溪看着路标上貼着的廣告就念了出來,“公寓出租。為學霸量身打造讀書環境,隔音效果良好,綠色環保裝修,高端大氣上檔次。交通便利,家具齊全,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用不到。數量有限,欲定從速。詳情致電:XXXX-XXXXXXX。”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意溪覺得好生驚喜。這樣她也不用去別的地方找了,感謝小廣告!

單淳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跟着意溪的腳步,小聲嘀咕了一句:“學霸?”

意溪沒有聽見。

很快找到了地方,意溪和單淳去看第一套公寓。一室一廳一衛,空間不是很大,但是該有的家具都有,簡潔但不簡陋。

跟在他們身後的房東說話了,“這套房子可受歡迎了,好多學生來這住,下面幾樓都租出去了。就是我那廣告語,還是來這的學生給想的。”

意溪上下張望着,這裏比她的房間可要明亮好多呢。

房東大叔擔心單淳聽不懂他的話,所以一直把攻略目标放在意溪身上,這會,他看見意溪的表情變化,便走得離意溪更近了,“怎麽樣,小姑娘?”

“多少錢?”

“1000一個月,要是一次性住一年,我給你打8.8折。”他偷偷去看單淳的反應,見單淳沒動靜便認定他是聽不懂中文的人。房東大叔殷切地看着意溪,“怎麽樣?”

意溪把話題丢給單淳,“怎麽樣?”

單淳只說了一個字——“小。”

房東大叔又帶他們走了其他幾套差不多價格的公寓。單淳都是嫌小。房東大叔不得不放棄單淳這麽個生意對象,畢竟他這裏建的公寓,主要就是租給附近的學生的。要是再寬一點,就要提高成本,他劃不來。

準備讓單淳和意溪走的時候,發現他們又去按電梯了,再往上可就只有那麽一間複合公寓了,房東大叔趕緊攔着,“哎,小姑娘,那個不租……”

電梯門已經合上了,沒有人聽見他的聲音。

綠色主題的裝修,吊燈由好些水果造型的小燈組成,地板用的是草地圖案的瓷磚,牆壁上畫着風景……而牆繪上的樹甚至“爬上”了天花板,綠葉斑駁。很惬意,像是可以在房間裏同時享受綠蔭和陽光……

客廳裏還有一架秋千。

單淳挨個去看房間。畫室、實驗室、書房,“她”的房間……都齊了。看了這麽久,就見到這麽一套滿意的。他走出去,想跟意溪商量,卻見意溪自娛自樂地坐起秋千來了。

沒人推她,她就自己抓着秋千的藤往後退,然後利用慣性晃下來。她淘氣地重複着這樣的動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好玩,她一直一直笑着,沒有停下來。

看着意溪的笑容,單淳的心像是被潑上了開水,又灼熱又疼痛。驀然間,他走到她的面前去,站定了。

意溪看到他面無表情的樣子,忽然心慌起來,手裏沒抓穩,徑直被秋千甩了出去。她控制不住地朝單淳撲過去,把單淳壓倒在地上。單淳的腦袋和地板接觸,發出“砰”的悶響。

姿勢很暧昧,可是她更緊張單淳有沒有傷到什麽。意溪把臉從單淳胸口擡起來,然後呆了……

男生深藍色的眼睛裏有晶瑩的水光浮動,似乎彌漫着難以形容的悲傷。他動了動手臂,幾乎是無意識地拍上女生的背,“不疼吧?”

作者有話要說:

☆、Goodbye to Einstein 05

意溪記性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說,她很善忘。

忘記痛苦的事情,一般人都會,對意溪來說更是如此。越是痛苦的事情,她越是忘得快。聽過的多麽難堪的話,經過的多麽難受的事情,經過時間的洗禮,就變得不是那麽要緊了。她一直是那麽長大的。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家裏小賣部的燈亮着,卻沒見到意遠志的身影。意溪捏着新買的鎖,小心翼翼地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在樓梯口換鞋子。

“你回來了?”男人的聲音響在身後。

意溪轉過身,看見他手裏拎着的帶血的菜刀,手中的鎖“啪”地一聲摔在地上。

“寶寶,”他的聲音還算正常,只是存着痛意,“你過來。”

意溪的嗓子緊了緊,猶豫着是不是要走過去,她沒有聞到酒味,可是她拿不準現在“安”不“安全”。

等了一會,意遠志自己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來,把菜刀擱在貨櫃上。他垂下頭,雙手無力地搭在把手上。冷白的燈光下,他的身影孤寂而蒼涼。

意溪這才走過去,順手就從書包的隔層裏拿出了止血藥貼。她已經看到了他被血沁紅的衣袖了,甚至意遠志才站過的地方也有一灘血跡。

她半蹲在意遠志身前,熟練地把他的袖子捋上去,他的胳膊上大大小小一道道的全是觸目驚心的刀疤。

意遠志由着她動作,他只是靜靜地看着意溪。驀的,他發現了她臉上殘留的紅印……他又伸出右手去貨櫃上拿刀。

意溪看見他的動作,連忙站起來攀住了他的手——“爸!”

意遠志沒能拿到刀,便用帶血的那只手臂狠狠甩了自己一個巴掌。他那通紅的眼睛瞅着意溪,“寶寶,爸昨天又打你了吧?”說完又扇了自己一巴掌。

意溪的鼻子酸了,眼睛發脹。她低下頭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小時候他喝醉了,還把她拖到門前去,逼着她跪下。當着街坊鄰居的面拿掃帚打她,踢得她渾身都是傷……她那時候,心裏滿滿漲漲的,全是恨。可是她那個時候,不敢逃跑。隔壁也有跟家裏吵架離家出走的孩子,可是他被找回來的時候,已經全身都是皮包骨,頭發稀稀拉拉,不成人形了。她不能變成他那個樣子,她需要活着。

有穿着講究的西裝,像是救世主一樣的人在她身邊停下來,問她需不需要幫助。

她怔怔地膽怯地看着那個人。

“虐待家庭成員是違法的,”那個人把憐憫的目光覆蓋在意溪的身上,“你可以去告他,不要害怕。你現在的怕,會害了你一輩子。”

意溪低着頭默不作聲。那個人給她留了一張很精致的名片就走了,上面寫着XX律師事務所。那個人說,有什麽事情只要打名片上的電話就可以了。

意溪收下了名片,第二天就想給那個人打電話。卻不是為了把爸爸送到監獄裏。她想找到她的媽媽,然後去到媽媽身邊。她不知道媽媽是為了什麽而離開的,也不知道媽媽在什麽地方,但是給她留名片的,看起來是那麽厲害的人,一定可以幫她找到媽媽的。

她必須要先活下來,可是靠她一個人,她做不到。

卻不料剛拿起電話,酒醒了的爸爸就跪在了她的面前,一臉忏悔地看着她胳膊上,腿上的傷口。爸爸直接去廚房拿刀,說要剁了自己的手。她懵了,沒有反應過來,爸爸的刀已經下去了。她的電話撥給了醫院……

後來,爸爸只要傷了她,都是以10倍報複在他自己身上的……她不得不學會保護自己,也學會在爸爸酒醒之前把家裏的碎酒瓶都清理幹淨,藏起來爸爸酗酒的證據。

漸漸地,她放棄了尋找媽媽的想法,接受了跟爸爸相依為命的事實。

名片在床底積了灰。

明譯晨的家裏燈火通明,廚房裏一片烏煙瘴氣。

“晨晨,晨晨……”高欣巧在廚房大聲地叫喚着,“晨晨,快來幫媽媽嘗嘗湯!”

明譯晨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裏,似乎認真地看着一個綜藝節目。但是目光卻沒有什麽焦點。

家裏做飯的陳阿姨看看廚房又看看明譯晨,為難地問,“要不然我去提醒一下……”他們已經吃過晚飯了,這會太太怎麽又嚷嚷着說要親自做飯給丈夫和兒子吃了……

“不必了,”明譯晨稍微往後仰了仰,靠在沙發上,有點疲倦地閉上了眼睛:“由着她吧。到時候辛苦您收拾了。”

陳阿姨連忙擺手,“哪裏,哪裏,不辛苦的。”

高欣巧已經端着湯出來了,頭發都散了,好幾绺從額前垂下來,看着有點邋遢。她的身上都是油煙,衣袖挽了起來,手臂一塊黑一塊白。

明譯晨幫她把頭發別到耳朵後面,她也一動不動,露出小貓一樣乖巧的神情:“大明,你嘗嘗湯……剛才晨晨說還不錯。”

大明是她對丈夫的稱呼,她在幻覺中把明譯晨當成了明範成了。明譯晨配合地接過湯,有意無意地看了陳阿姨一眼,這時候陳阿姨很有眼力見地走開,去廚房收拾了。

“怎麽不喝啊,你快喝啊!”高欣巧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要看明譯晨喝湯,這下她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做着手勢催促,一不小心就揮到了明譯晨的手。大半碗滾燙的湯撒到了明譯晨的胳膊上。

明譯晨想要處理,但是高欣巧嘟着嘴,很不滿意地很委屈地很有脾氣地看着他。他端着碗,一個口把湯往嘴裏倒過去,有眼淚滾進湯裏。

高欣巧這才高興了,瞪大了眼睛問明譯晨,“大明,怎麽樣,好喝吧?”

我不是大明,你的大明早就不要這個家了,媽。明譯晨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努力地在嘴角牽起一抹微笑,“很好喝,小巧……的手藝是最棒的。”

湯沒放鹽,油得讓人惡心。加上了各種藥材,又苦又澀,每一口都在摧殘着他的味覺。明譯晨卻覺得,他的心也是這個味道的。

一碗見了底,高欣巧滿意于他的捧場,起身又去廚房給他盛湯了。明譯晨這才來得及回房間翻藥箱,手臂已經被燙紅了,他不能不處理。

他的房間裏挂着一張大大的全家福,照片上分別是他媽媽高欣巧和他,以及那個叫明範成的男人。那個男人的臉上釘着密密麻麻的飛镖。

如果不是外公家的資助,他們母子早就活不下去了,他的媽媽早就被送進精神病院了。但是,如果不是明範成,他的媽媽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對明譯晨而言,明範成不是爸爸,只是一個貪上媽媽家産的惡心男人。

明譯晨每一天都看着那張全家福——媽媽,造成你今天不幸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的。不管是誰,早晚都要付出代價。

單淳回到酒店,還在回憶那個擁抱——

女生盯着他的眼睛出神,直到他問話才清醒過來,“诶?”

從條件反射般的動作裏回過神,他眨了眨眼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戲谑:“Nice catch.”

語氣裏有一種濃濃的西方男生的邪氣味道。

意溪的臉上迅速出現了紅暈,而且還在繼續升溫漲紅着,一會兒又從粉紅變成了“紫紅”色。

房東大叔氣喘籲籲趕了過來,很是震驚地吼:“你們兩個在這裏做什麽?!”

意溪忙不疊地從他身上爬了起來。他抓了抓頭發,又笑着用英語說:“就算是為了這個,我也得買下這套房子啊……”

房東大叔:“……”還好意思笑!

意溪勉強聽懂了,一副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的表情。但是她找不到地洞,而且還不得不留下來幫助單淳和房東大叔談房子的合同。

……

看單淳睡沙發好幾天了,裏森又給他準備了枕頭和被子,這會兒他從下到上掃描了單淳一番:“兩邊嘴角的平均笑容幅度為39°,眼角明顯上揚……看來你今天的心情不錯。”

“還行吧,”單淳直接把自己砸進沙發裏,“我讓意溪陪我去找了房子。我們明天就可以搬過去了。”

裏森沒有聲音了。

單淳奇怪地看過去,只見裏森站姿标準地杵在沙發前,活像一個鐵皮藝術品。他的腦袋是方的,身體是方的,手臂是和手指不彎折的時候,都是一根一根的小長條。

單淳不太習慣他沒有動靜的樣子:“你沒有給自己充電嗎?”

“充了,”裏森回話了,“請不要低估我的智能。即使是在陌生領域,我的偵查能力也遠超普通人類,一分鐘就可以調查出全城的宜居場所。”

“……你是在鬧情緒嗎?”

“裏森分析認為你的目的可疑。”裏森機械地說,“請陳述讓‘她’去找房子的理由。”

“……”又想審問他了嗎?裏森到底是吃了哪的電,怎麽……變了個機器人似的?

“陳述內容空白,警告程序自動開啓。”

單淳明白過來了。就像是人們平時設鬧鐘一樣,如果每次都在鬧鐘響之前醒來,那鬧鐘的作用就發揮不出來了。裏森就是他的鬧鐘,還是他自己植入的程序。平時都沒有發揮出“監督”的作用,現在他自己的一些行為觸發了裏森的警報系統,裏森就開始發射警報了。

難怪……會覺得裏森怪。

“請不要忘記你的目的,不要忘記你的時間限制,不要違背你的約定。”機械地念了一遍。

“請不要忘記你的目的,不要忘記你的時間限制,不要違背你的約定。”又機械地念了一遍。

單淳趕在裏森再次發聲之前伸出手做出噤口的手勢,“我知道了。”其實他沒有忘記過自己的約定啊,可是要和機器人解釋這種感性的事情……還是饒了他吧。

作者有話要說:

☆、Goodbye to Einstein 06

清早,晨光微曦。霧氣描摹出學校清涼的輪廓。空氣裏洋溢着……豆漿、牛奶、包子和煎餅的味道。意溪深呼吸一口,感覺自己的心情踏實而平靜。昨天晚上跟爸爸談了之後,一晚上都睡得很好,沒有做惡夢。

爸爸在清醒的時候,是個溫柔的人。她對這樣的爸爸抱有複雜的愛,天平的一端是相依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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