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命的親情,另一端是高度的戒備。但是,不管她心裏的否定的想法有多強烈,她和爸爸的血緣關系是無法改變的。

沒有做噩夢,也就沒有夢到未來。這一點,讓她隐隐約約有點不安。可這并不是她可以判斷和改變的,就像她的同情和悲傷無法拯救那個夢裏的她一樣。

教室走廊前面擠滿了人。

叽叽喳喳讨論的聲音,和女生的尖叫聲,不絕于耳。

“好帥啊……就跟電影明星一樣诶!”

“天啦嚕,真的好有範啊……”

意溪好不容易才擠過去,要進教室的時候,突然在嘈雜的人聲中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這觸電一樣的感覺讓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兩個都是金色頭發,像是希臘雕像一樣的男性。年紀較大的那一個,穿着白色的休閑裝,舉手投足之間都散發出一種成熟男性的魅力。他的手臂交疊着,一言不發地看着另一個人。而那另一個人,便是單淳。他們對峙着,給人一種一觸即發的緊迫感。

直到上課,那些圍觀的學生才作鳥獸散。意溪沒有把門關緊,外面的說話聲就“有意無意”地往她耳朵裏飄。

如果不是他們争鋒相對,彼此的語氣都太差,意溪幾乎要以為自己在做英語聽力了。

“我再說一遍,你這就跟我回去,別瞎胡鬧!”

“我不能回去,在這裏我有必須要做的事情。”單淳毫不退讓。

“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男人像是聽到了極其好笑的事情,“來這裏念高二!你的學位不要了嗎?更何況你連中文都沒有學過,來這裏能做什麽事情,浪費生命?”

單淳甚至都沒有學過中文嗎?那他的名字是誰給取的,那他是怎麽聽懂他們說話的?班導說他拿了青少年科技大賽的冠軍,是個很聰明的人。如果那個中年人說的是真的,那單淳這屬于天才吧……有些單詞意溪沒聽懂,但單淳好像是放棄了什麽東西才來的……

“我跟別人有過約定,不能說。但是,不管你信不信,”單淳還是堅持自己的決定,“我會把中文學好的。”

他斬釘截鐵的态度讓意溪聽愣了。中年人似乎也停頓了一下,才問:“你的物理呢,不要了?”

“……在這裏沒準能找到新的思路,物理是我的生命,我不會放棄的。”

福德醫生知道自己兒子的性格,一旦他認定了什麽,那是怎麽勸都不會更改的。但是也正因為如此,他說出口的保證,也都珍貴得不容質疑。

他的态度軟下來,但兒子一言不發跑了這麽遠還是讓他生氣的。想了想,他給單淳留下一句話,“我可以考慮一下……我這麽說可不代表我贊成你啊,要是我發現你學了半年還說不好中國話,你就別想再離開新澤西了。”

“爸,我成年了。”限制我的人生自由可是違法的。

福德醫生又要發作。但是單淳上前一步,很大氣地抱住了他。

“爸,我愛你。”

福德醫生被這毫無征兆的告白驚得怔了,過了一秒才伸手去拍單淳的背,“我也愛你,兒子……你在這裏可要定期檢查身體,還要注意安全……”

“爸,”單淳打斷他的話,在這種場合下父母念叨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吧,但是他聽到這裏就夠了。“我去教室了。”他提醒着福德醫生。

“哦。好。”看着自己的兒子,福德醫生心裏湧出不舍的情緒。他看了兩眼教室門,轉身走了。等出了學校他又想,不能放任兒子這樣下去,這太荒唐了。就算是讓他在這裏學語言吧,下個學期一定要把他帶回去。

上課的時候意溪頻頻扭頭看着單淳。單淳早就察覺到她的目光,但他大大方方地,坦然地扭過臉去,讓她看。這個動作倒讓意溪不好意思了。

“不是冒犯你啊。”她首先用英語申明,然後把腦袋埋在書後跟單淳對話:“剛才的那位,是你爸爸嗎?”

“沒錯。”單淳緩慢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那,他要帶你回去嗎?”問完之後意溪察覺自己話裏的信息太多了,忙解釋道,“我沒有偷聽你們說話啦,只是不小心。”

單淳彎了彎嘴角,邪門地笑起來:“你問這個,是舍不得我嗎?”

意溪僵硬地轉移自己的視線。她好心關心一下,這人要不要這麽厚臉皮,這麽可惡啊!

……

午飯的時間,意溪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照例偷偷地從課桌裏拿出自己事先準備的午飯。說實話,在教室吃飯是違反規定的。但是去食堂吃飯要充飯卡,她很久都沒問家裏拿錢了。

而且,就算去食堂,她每次也都是一個人。

好在,自己給自己做飯已經變成習慣了。

沒過多久就有腳步聲響起,意溪慌慌張張地收起飯盒,一口飯噎在嗓子裏,她倉促間也找不到水喝,只能一直捶着自己的前胸。

淡淡的檸檬清香出現在身邊。有人往她桌上放了一盒酸奶,然後還幫她拍着後背順氣。

意溪已經猜到是誰了。又是始作俑者又是“救命恩人”,意溪還真有點哭笑不得。感覺自己好受了一點之後,她對他做了個“OK”的手勢。

“謝謝你,”意溪看着她的同桌,還是決定真誠地道謝,“你是個非常好的人。”

被發了好人卡可是渾然不覺。看着意溪總是為了遷就他而說英語,單淳的心裏有點觸動。“跟我在一起可以随便說中文,”他拉開椅子坐下來,“反正我也聽不懂。”

“……不是說學不好中文就要回家去嗎?”意溪并不理會他的冷笑話,還是堅持用英語跟他對話,這麽多年雖然成績不太好,但也不是白學的,“你不是有事情要完成嗎?”

“真的那麽舍不得我嗎?”單淳忽然欺近意溪,在隔了手指粗的距離的時候停了下來。要是再近他們的鼻子就要撞上了,“不如你來教我中文怎麽樣?”

他藍色的眼睛裏光華流轉,有種醺人的美,意溪就像是被蠱惑了似的,凍住了自己擡起來的手。這樣的場合和氣氛,這樣輕浮的語氣,是當得起女生一個耳光的。

他盯着意溪看了幾秒,又退回去,哈哈哈哈地大笑了幾聲。

“我好高興,同桌。我好高興,真的。”

“……為什麽?”她做了什麽奇怪的事情嗎,很好笑嗎?

單淳卻沒有了解答。

“來教我中文吧,我需要你的幫助。”他重提話題,“我為剛才的行為向你道歉,并保證那只是個玩笑。請問你可以為我補習嗎,每天下午放學抽出一個小時來?”

意溪有點心動,因為單淳那一句話。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麽直接地說需要她。也許是因為長久以來的自我保護,她一直都沒有什麽朋友。明譯晨是她的朋友沒錯,但他從來都沒有需要過她,都是她在尋求他的保護和幫助。

她也看到了單淳的堅持。他一個人來到這樣陌生的環境裏,還為此跟爸爸鬧了別扭。一定不好過吧……

口袋裏的手機振動起來,她抱歉地對單淳笑笑然後掏出來看了一眼。這一眼之後她開始笑了起來,笑意止都止不住。“抱歉抱歉,”她還是這句話,“我教不了你了。”

“為什麽?”

“剛才收到了通知——博物館館長,讓我放學之後過去報到。”意溪眉飛色舞。她好高興,這是她找了那麽多地方,最想要的一份工作了。

可以課後打工,值得那麽高興嗎?單淳趴到桌面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這樣的意溪,覺得不太真實。

“以後可以搶先看到各種展覽啦……”不管怎麽說,是件好事啊。這種高興的時刻,真的需要有人分享一下,還好有單淳在旁邊。

“其實我的學習真的不好,”意溪的注意力回到單淳身上來,又試圖讓單淳打消跟她一起學習的念頭,“想學中文的話跟英語課代表溝通會比較順利吧,尚本悠她不僅性格好,還長得那麽……唔……”

單淳往她的嘴裏塞了一塊小蛋糕,阻止了她因為興奮而把他往別處推的話題行為。

晚上回去,難得地一身疲倦。

裏森很快适應了新家,鑒于對單淳的定位,準确無比地在單淳回到門口的前一秒開了門,“今天福德醫生找過來了沒有?”

單淳忽然肅穆了神情,“你幹的?”

裏森絲毫沒有受他的低氣壓影響,繼續闡述道:“此時此刻你應該跟朋友們呆在秘密實驗室,分析認為不要改變這一點比較好。”

“那你就把我的消息放出去了?”單淳有些生氣,“你該知道,此時此刻的單淳20歲了,不是18歲……”

這時候,裏森的電子腦袋滋滋地響了兩下,他有些遲鈍地說:“滋……相似度95%,差別可以忽略不計。”

“怎麽可能忽略不計啊!”單淳抓着自己的頭發在客廳裏暴跳起來:“用這副面貌出現在我爸面前很危險的啊!我差點就露餡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文章好多地方都是用英語說”卻沒有英語~

請表介意哈~是為了閱讀方便才沒有寫英文再加翻譯的……

☆、Goodbye to Einstein 07

「水,沒完沒了的水。

兩節體育課連上,兩個班被召集到一起,進行一場友誼聯賽。體育館裏的氣氛很是熱烈,女生們分別為了自己的班級吶喊助威,加油聲一陣高過一陣。

水滴啪嗒啪嗒地砸到她的臉上,她擡頭看了一眼,卻沒有找到來源。她拿着手裏的水瓶挪了個地方,坐到一個同學的身邊去。那個女生涼涼地瞥了意溪一眼,意溪對她笑笑,但是她視若無睹地把臉撇開了。

意溪在班上沒有什麽朋友。一開始不是這樣的。因為家裏的經濟狀況不好,她過得捉襟見肘,所以很少接受其他女生關于一起去逛街,甚至是吃飯的邀約。這讓他們在背地裏說她拽,自視清高——這還是好一點的話了。

第一次模拟考的成績出來之後,她在班級排名表上墊了底。之後,班上的風向就從說她“拽”轉為了:“原來沒什麽好拽的。”

慢慢地,她就變成了所有人回避着的,毒|藥一樣的存在。這倒沒有讓她覺得多麽難過,因為獨來獨往早就變成了習慣。只不過,後來歪打誤撞地和明譯晨有了細碎的交集。

中場休息,男生們四下散開去找自己的衣服和水杯。明譯晨卻直接朝意溪走過來。意溪一顆心直接蹦到了嗓子眼……他無比自然地接過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又淋在了頭頂。

男生向來受着關注,走過來的時候甩頭的帥氣動作和沉郁的氣質甚至引起了短暫的靜谧。幾秒鐘之後,人群像是爆炸一樣忽然沸騰起來。

意溪如坐針氈。但是明譯晨對她笑了笑,說着謝謝又跑開了。

墨水染色一樣在心裏不住地擴大的不安,不久後就變成了實體。

下午的時候意溪走進洗手間,一大桶黑色的水劈頭蓋臉地倒下來,她在一瞬間看不清任何東西,來自背後的女生們的嘲笑聲源源不絕地清晰地向她傳遞過去。還有人說她,“活該。”

水,真的好冷。」

想到夢境,意溪忽然就打了個激靈。單淳向她遞過來一個關心的眼神,她勉強對他搖了藥頭。

還有5分鐘上課,大家都準備去換運動服的時候,地理課代表季萊卻站上講臺宣布,接下來的兩節都是地理課。因為老師私下調了課。一時間班上充斥着不滿的聲音,地理老師許雲就在這時踩着一地的哀嚎走了進來。

她是個很和氣的人,除了意溪,很少會有人這樣認為。

“最好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她翻開教案,淡淡地威脅道,“等會在我的課上要還是這麽無精打采的話,我保證你們期末的成績也一樣地萎靡不振。”

這話很有效,這下沒有人再議論什麽了,班上一片弱小的哼唧的聲音。許雲在班上還是很有威信的,大家輕易不敢挑戰。

意溪曾經見到許雲跟松源老師一起出現在面館裏,那時的許雲拿着手帕,很細致地為松源老師擦着額頭上的汗。

松源老師一直微笑着,許雲的神情則萬般溫柔。

意溪怕尴尬,立刻跑走了。當時并沒有把那樣的“反常版”許雲跟課堂上雷厲風行的“許老師”對上號。但是從那以後,每一次見到許雲,意溪都會想到當時那個面館裏溫和的她。

上課鈴聲很識時務地響了起來。

“翻到第五頁,今天我們要講的是區域和區域的差異。”許雲轉身板書,“在此之前我要問一些問題,看看你們是不是把上節課學的全還給我了……”

單淳低着頭寫着什麽東西,意溪不經意瞟了一眼,又被驚豔了。雖然心裏清楚地知道不是說話的時機,但她還是克制不住地伸長了脖子:“……你在畫什麽?”

“一個詞語。”單淳一點也不吝啬自己的回答。

“詞語?”意溪反而糊塗了。

“Kilig,是名詞,屬于塔加拉族的語言,”單淳用鉛筆點着演算紙左上角的單詞,目光很和熙:“形容喜歡一個人喜歡得好像胃裏正有成千上萬只蝴蝶翩翩,一張嘴就要全部飛出來一樣醉醺醺的感覺。”他記得那樣一種感覺,但是,那對他來說,久違了。

意溪只聽懂了“胃”和“蝴蝶”,她大咧咧地笑了笑,裝作已經聽懂的樣子,又換了話題,“我覺得你的美術很厲害,要不要考慮加入美術社?”

單淳把鉛筆放了下來,專注地看着意溪,“你會加入嗎?”

意溪仰起了頭,表情讪讪的,沒有回答。單淳正納悶,轉眼就看見自己畫滿蝴蝶的演算紙被人拎了起來,那個人标準的英語張嘴就來,“Nice picture.”

單淳反射性回了一句謝謝,緩過神來又覺得哪裏不對勁。

許雲把那張紙夾在她的課本裏,正視着他,用一口很流利的英語問:“你來回答我的最後一個問題——馬德拉大白鳳蝶滅絕的原因。”

單淳有些微的訝異,但是他回答得很快,“主要是因為環境污染和栖息地的減少。”

真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答案。既然答對了,許雲就讓單淳坐下了,只不過她并沒有把演算紙還給他,轉身就上了講臺。

“我看你們都有不少話想說——”她掃視着全班,“現在我給你們10分鐘發言機會。”

“我們班上有不少外地同學,”似乎是為了确認自己的判斷,她低下頭翻了翻點名冊,擡起頭來的時候視線有意在意溪和單淳身上停留了一下:“把地圖冊拿出來,從地圖上找到你的家鄉來指給同桌看,并且互相比較一下兩個地區之間的差別。”

“你們不要想着蒙混過關,等一下我會随機點兩名同學來介紹,答不出來的會有懲罰。”

……

“加入美術社的話,主要是做什麽?”單淳攤開書本問意溪。地圖冊放在教室外面的儲物櫃了,這時候還出去拿會很不方便。

“你想加入了嗎?”意溪正巧翻到世界地圖那一頁,聽到問話有些期待地擡起了頭。

“只要你去,我就去。”單淳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說出這樣的話。也不知道為什麽,意溪聽得心頭一跳。他認真看着她的時候,有一種可以把人卷入漩渦的感覺。

說得好像他要為了她而去一樣,意溪又臉紅了。跟單淳在一起……唔,呆在一起,有很多事情都不适應。巨大的文化差異擺在眼前,面對各種各樣會讓她感到不好意思的事情,她都要提醒自己一遍,不要想多了。不要自作多情。

西方男生向來就是性格坦率有話直說,即使是“我愛你”這樣的話,也可以輕松地對爸爸說出來……她不是都聽到的麽,電影裏不也是這樣演的麽?

意溪匆匆地低下頭去,一會就從地圖上找到了“新澤西州”,她用筆圈了出來。

“真的啊,”單淳靠過去一點,提筆在“葉川”上面畫了個圈,筆尖回到原點的時候卻沒有收住,又向右劃過去。

看着兩個城市因為一道筆跡而聯系在一起,意溪莫名有了一點興趣:“隔了11個時區呢,現在那邊是天黑吧。”

單淳點頭,把0°經線指給意溪看,她可是把這條國際日期變更線落下了。算時區的話,應該是從葉川開始往歐洲方向數再到達新澤西才對:“準确來說是13個時區,隔了大半個地球沒錯。”

被單淳糾正,意溪不好意思地戳了戳自己的額頭,“這麽遠,你坐飛機過來要花多長時間呢?經過國際日更線,算的時候還要加上一天嗎?”

說完,她像是發現什麽有趣的事情一樣眯起了眼睛,彎彎的眼睛裏盛滿笑意。抽象的地理概念跟現實重合了呢……

“距離真神奇啊……”

是啊,一個人去到另一個的身邊需要用上多少時間呢?一天還是兩天,一年還是兩年?有的人,為了見上對方一面,會賭上一輩子的。

單淳僵住了。

看着她的時候,眼睛太容易發燙了。感覺到自己的異樣,單淳立刻拿左手擋住了眼睛,右手胡亂指着葉川周圍的地方,說,“距離的确很神奇,比如說,現在這裏還算是夏天……”他的筆尖移到南半球的大洋洲,“這裏很可能就在下雪了。”

不等意溪說什麽,他又搶白道:“你想知道我的家鄉嗎?愛迪生就是在那裏發明燈泡的……”

意溪沒覺得他有什麽不對,被“愛迪生”三個字吸引了注意力,深深呼出了一口氣,撐着腦袋說:“要是用我們的話來說,你們家鄉,應該是個風水寶地吧……似乎專門出産單淳你這樣令人仰望的人啊。”

“不過你還是沒有告訴我,去到那裏要用多長時間?”

“謝謝你的誇獎,”單淳恢複正常,看着意溪,聲音有些低沉地說:“但其實特倫頓并沒有什麽特別的,你不會真的想去的。除了冬天會下很大的雪,幾乎找不到任何可以吸引你的事物。”

意溪倒是為了他的話吃驚了一把,“你怎麽會知道我喜歡雪?”

作者有話要說:

☆、Goodbye to Einstein 08

一不小心就下課了,明譯晨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意溪和單淳正旁若無人地對視着。他繃了繃嘴角,不知道出于什麽想法,徑直走到意溪面前,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晚上還是一起回家吧。”

殊不知,他一開口,整個教室都靜了。就像是被打下閃光燈的舞臺,周遭的一切都成了黑暗的背景,只剩下他們處在最清晰明亮的衆人視線的中央。連在講臺上調整PPT的許雲也遠遠地望了過來。

畢竟是老師,對這些“孩子們”的八卦不是那麽感興趣。許雲再次埋頭去編輯PPT,找出來不少錯處。熬夜做的課件,果然不能直接拿來用麽?她只有一項項改過來了。

許雲順手撈起她自己的水杯,卻發現水已經喝光了。她把季萊叫到旁邊,吩咐季萊去辦公室幫她打杯水。其實她可以自己去接水的,可是留季萊在這改錯……這是新課程的內容,她不能完完全全放心。

單淳反感于明譯晨這樣理直氣壯的說話方式,正要代替意溪反駁些什麽,就見意溪輕輕地說了句好。臉都紅了。

“……你不是要去博物館的嗎?”毫無立場的,單淳覺得好不高興,他按捺着心裏蠢蠢欲動的暴躁,問意溪。

“啊,那個……”意溪應着,看着明譯晨的臉上爬上烏雲,便硬着頭皮解釋起來,不自覺換上了中文:“因為除了我之外還有個學妹在那裏工作,我們倆已經排了班了。今天不用去。”

雖然不知道單淳為什麽要打岔,但是明譯晨主動跟她說話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單淳肯定不會理解。他們好幾天沒有說話了,明譯晨走過來,是主動和解的意思吧!

而且,他們以前每天都是一起回家去的。她現在不好意思的是,跟單淳呆了太長時間,都沒有機會來整理跟明譯晨之間的矛盾。連被博物館錄用的消息,都沒有來得及告訴明譯晨。

“我知道了,這些事情你下午的時候再告訴我吧。”話裏親密的感覺頓顯。說完,明譯晨狀似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單淳。單淳也不動聲色地看回去……但是,氣氛怪怪的。

良久,明譯晨的眼尾挑了起來。

這顯然是屬于兩個男生之間的交鋒,據結果來看,單淳還輸了。因為他連幹涉的立場也沒有。他不怎麽舒服地拉開椅子站了起來,“我去一下洗手間。”

走出來才感覺到,他這樣屬于“連連敗退”,單淳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帶着對自己的懊惱到走廊上去吹風了。

明譯晨仿佛沒有看到那麽個大活人從他面前走開,他握着手裏的鉛筆,對意溪道歉:“那天……對不起了,是我的錯。”

意溪明白過來他在說那個下午在佳禾街的事情,那時候他給了她一個耳光……那時候她毫無理智地涉險,他正是因為關心她,才會那麽生氣的吧。現在再要提起來的話,她只有說——“我的記性不太好……那天發生什麽已經不太記得了,不如,我們就此揭過?”

明譯晨彎起了嘴角,面上的陰霾一掃而空:“求之不得。”

“啧啧啧,”教室前排的女生看了意溪好一陣了,她靠在明譯晨的位置上,毫無忌憚地盯着後面一排,唯恐天下不亂地說:“勾引完這個又去招惹那一個,她可真是……”

真是什麽呢?假意看着書的女生默默等着一個惡毒的評價,卻沒有聽到下文。

“阿悠,你也不管管?如果是我的話,早就過去扇她了,就你風度好。”

被稱為阿悠的女生從書本裏擡起頭,扯了扯嘴角,對點她名字的那個女生笑了一下。管什麽呢?她還沒有那個資格。他們覺得她和明譯晨在一起,可這是個誤會。她也樂得讓他們誤會。七班只要是個人就知道她喜歡明譯晨,連明譯晨自己都清楚……哦,沒準那個人不知道。畢竟她是“拽姐”,不問世事的。

“哎喲,你可別笑了,就跟這膈應我呢,笑得比哭還難看……”發出感嘆的女生嘴上一點也不饒人,表情卻是一副憐惜的樣子。想到了什麽,她又得意地挑起了眉毛,“有些人不教訓是不行的。既然你不願出手,我就替你來了啊。”

說完,她就埋下頭去發短信,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尚本悠偷偷藏起來的笑意——你怎麽就知道,我不願意出手呢?你們又誤會我了,可我最樂意這樣的誤會了,沒有之一。

不用哭天搶地,不用做出醜惡的嘴臉,就能得到現實中最想要的東西,何樂而不為呢?掩飾着自己,在各種人際關系間游刃有餘,是尚本悠的能力。

就算是面對着自己喜歡的男生,她還是沒有表現出真實的自己。對待明譯晨,她一直拿捏着7分的主動,不會粘人到令人厭煩,也不會毫無存在感。

她自認做得很好。可是,從進高中起,就對明譯晨施以各種明示加暗示的她,始終沒有成功。對意溪……怎麽可能不讨厭呢?但是,對意溪,她不能做得太明顯。一個受害者的身份,必要的時候,還是很有利的,不是嗎?

見明譯晨要回到座位上,跟尚本悠聊天的那名女生立刻就走開了,一邊走還有意無意地對尚本悠使眼色,見尚本悠沒反應,又覺得好生恨鐵不成鋼。總之,短信是發送成功了。

感受到振動,剛從辦公室出來的季萊把手機掏出來看了一眼,會意地彎起了嘴角。她把水全都倒進垃圾桶裏,然後又回身去辦公室接了一杯開水——

水杯砰地一聲砸在單淳的桌子上,濺出來一大片,就連季萊自己的手臂也沒幸免,疼得她就差哭出來,臉色直接變白了:“哎呀,肚子好疼!”

畢竟是在她眼前出現的變故,意溪有些擔心:“沒事吧?”

中招了,季萊想。她又哎喲了一聲,“幫我把水給許老師吧,我不行了!”話沒說完,就捧着肚子,一溜煙消失了。

呃。意溪把單淳的書挪開,拿出紙巾來擦了擦水杯,又擦了擦他的課桌,然後才端着水往講臺上走過去……

單淳從外面回來的時候看到了很多東西,很多細節在他面前閃現。

比如說意溪端着水杯,忐忑的表情;比如說嘴上帶壞笑的女生,偷偷伸到走道的腳;比如說那個叫明譯晨的人,旁觀着的冷眼……一切的一切都在向他預示着一種反常。

他沖過去,在意溪拿腦袋“磕”上臺階之前當了肉墊,還接住了水杯。但是水杯裏的開水,不偏不倚全部潑到了許雲的身上……

女生慌忙藏起了腳。尚本悠收回視線,臉上露出“無趣”的表情。而密切注意着事情發展的明譯晨則是,很不愉快地皺起了眉頭。

已經第三次和意溪一起親密接觸大地了。單淳無奈地想,這具身體還結實嗎?

作者有話要說:

☆、Goodbye to Einstein 09

第二節地理課因為這場變故而變成了自主學習時間。大喇喇坐在校醫室的季萊手機又振動起來。

「向一(現在):他們過去了,你小心點。」

「向一(現在):辛苦啦,下次烤肉的伺候。」

她笑了笑,劃開屏幕,飛速地編輯完一條短信,發回去。

「你就這點有良心啊?我可是差點把自己搭進去了!!」

「再加一次spa!」

很快就有了回複,但她沒有再看,捧着肚子一颠颠從休息室奔到候診室:“醫生,我好像得了腸胃炎了,肚子好難受啊!”

校醫室的女醫生扶好眼鏡,臉上寫滿疑惑:“剛才不還好好的嗎,你別自己瞎猜,我幫你檢查一下……早上吃什麽了都?”

這時候,單淳和意溪也到了校醫室,當然,和許雲一起。

“請幫我處理一下,”許雲簡單地對校醫說,“我被燙傷了。”整個上身都有一種“火辣辣”的感覺,她深感大事不妙。

事有輕重緩急,女醫生讓許雲走進一個隔間,就拉上了簾子關了門。至于季萊,交給了一個值班的護士。

意溪和單淳并排在門口的小板凳上坐下來。意溪看着一臉蒼白的季萊,還是問了句:“你感覺好些了嗎?”

季萊“虛弱”地對意溪笑,“還是很疼,不過,許老師怎麽了呀?”她在心裏發出一抹冷笑:誰需要你的假好心。要不是為了你,我還不會坐在這裏呢。

意溪垂下頭。夢裏是被髒水淋了一身,現實中卻是用開水潑了老師。早知道是這樣,她可情願事情沒有改變呢:“我摔了一跤,那杯水灑到老師身上了……”不過,當時好像是因為絆到了什麽東西。她絆到了什麽呢?

“啊?”季萊發出一聲感嘆,但卻沒有再說什麽了。她眼尖看到意溪身邊的單淳在盯着手裏的水杯出神。雖然不知道他是為什麽牽扯進來的,但是等他知道意溪是個“麻煩精”之後,應該會自動遠離的吧。真是,一箭三雕了。這下,需要感謝她的人至少又要多一個了。

單淳回憶着當時的情形……他分明看到了明譯晨的眼神,明譯晨是知道她們在做什麽的吧?可是一點出手援助的意思都沒有,而是冷眼旁觀着。他不是被意溪當成朋友的人嗎?

不知過了多久,簾子被拉開,女醫生大步走出來,看着坐在門口的意溪和單淳兩個人,怒氣不打一處來:“到底是哪個熊孩子把開水往老師身上倒的?還懂不懂尊師重教啦?你們老師差點毀容了知道嗎?!”

季萊撇過頭,偷偷彎了彎嘴角。

意溪心裏的忐忑更甚:“許老師怎麽樣了?對……”

“對不七,”單淳搶了意溪的話頭,他緊緊地握着杯子,“焦急”又“愧疚”地用英語說,“我不是故意的,是我太不小心了。”

季萊的下巴要拖到地上了。怎麽還搶着背黑鍋了,他傻嗎?

校醫只聽懂了“對不起”三個字,後面的話全當成了單淳的“狡辯”,這樣一來就更生氣了,“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麽原因,學生對老師造成傷害也是違法的,不能因為你是外國學生就這麽算了,我們學校的學生對老師潑開水……這也太荒唐了!”

“這次是開水,下次還不得是硫|酸啊!”

女醫生是許雲的朋友,看到許雲遇到這樣的事情,簡直是一刻也不能忍了。許雲那個不争氣的居然說算了,這種事情怎麽能算了?她已經通知了松源,看看等他來了要怎麽說。

意溪不知道單淳為什麽要搶着認罪,自己做錯事情不要連累別人她還是知道的,她站起來,有點急促地說,“醫生,其實是我……”

單淳也站起來,再次打斷了意溪的話,他說英語的時候總是快得讓人招架不住:“我會承擔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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