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嫩枝新蕊 · 勝算
陳仁美聽了盛懷初的話,先是不解,而後回過味來,就坡下驢:“這麽說許是我冤枉他了,先去小客廳,太太哪裏去了?讓她請大夫來看看。”
後來的圍觀者聽到這裏,也當有位小姐犯了急病,被陳大公子救起,并非見不得人的風流韻事,況且那小姐的被遮得嚴嚴實實,看不清臉叫不出名字,八卦的樂趣少了大半,恰好下一折戲的鑼鼓響起,都紛紛回戲臺下去了。
尹芝得了喘息的機會,一邊扳他的手一邊道:“你放我下來。”
陳季棠嘴上溫柔,捏着她後頸的手緊了緊:“尹小姐,不如讓阮巡捕過來,直接送你去廣慈醫院,他今日也受了傷,流了一攤子血,正好一并醫治了。”
一到沒人的暗處,又是被禁锢的命運,或許更糟。
尹芝推開陳季棠的胸口:“我不去,就是肚子疼而已,你讓佟少俊陪我……” 說完求助似的望向人群:“叫那個醫學生也來。”
有個儒雅的年輕男子對上她的視線,淺淺一笑,也許他就是那個醫學生。尹芝莫名地愧疚起來,拉佟少俊來趟這渾水,只因佟家勢大,出了什麽事也不會真的牽連上佟少俊,這個人就不一定了。
一衆人到了小客廳,張副董又讓人來催請,陳季棠與陳督軍一起去了,留下阮九同在一旁看守着。他先前在尹芝手上吃了虧,守在門口,格外小心。
仆人搬來椅子讓盛懷初坐在尹芝身旁,如醫生問診般,煞有介事。
厲害的老醫生,有沒有病一搭脈就能看出來。尹芝猶豫地交出腕子,這人若是個學生,理應沒那能耐的。
盛懷初瞥了一眼,雪白的腕子上被她自己握出道道紅痕:“尹小姐別緊張,我是學西醫的,只問症,不搭脈。你是個什麽樣的疼法?針刺一樣,還是一抽一抽的痛?”
“抽痛。”
“那是這裏痛,還是這裏?” 他伸出手在自己的上腹下腹,左右各指了指。
“上邊。”
“尹小姐今晚吃了些什麽?”
“沒吃什麽。”
“上一次吃飯是什麽時候?”
“今天早上……”
盛懷初點頭不語,起身對門口的娘姨吩咐幾句,不一會兒就送來一碗紅糖水,附了兩個清爽的點心,他把托盤遞過去:“先喝點些糖水再吃點心,如果還不見好,就要去醫院了。”
佟少俊笑嘻嘻走到近前,一屁股霸占了盛懷初的位置:“诶,原來是餓的,我說你可真夠蠢的。”
她開心地數落了一番,不聞回音,又滔滔不絕起來:“你和陳季棠怎麽回事,想嫁進督軍府當大少奶奶?勿怪我不提醒你,他人模人樣,內裏不是好東西,爹不疼,後娘麽……嘿嘿!”
客廳門口還立着兩個陳府的下人,聽佟二小姐如此編排自家的大少爺,臉上紅紅白白,遠遠見陳太太帶着碧荷過來,大聲喚道:“夫人,您來了。”
陳太太的腳步在門口頓了頓,見陳季棠和丈夫都不在,慢慢走進小客廳。美人榻上坐着個年輕小姐,正舀瓷碗裏的湯水喝,嘴上不知抹了什麽顏色的胭脂,襯得膚白似雪。
許是聽見腳步聲,她驀得擡起頭來,飲溪的小鹿一樣,眼角半遮在鬓發下,悠長柔媚,極耐看的一張臉。
陳太太擡手绾了绾新燙的頭發,大鑽石項鏈好是好,就是太重了,壓得人喘不過氣:“懷初,這位小姐有沒有大礙?”
“等她吃些東西,若是不痛了,便沒有大礙了。”
“難得到姐姐家裏來,還勞煩你這些事。”
“舉手之勞,二姐不必客氣。”
陳太太在皮沙發正中坐下來,想和弟弟說幾句體己話,一晚上未得機會,二人久未謀面,又有外人在,只能不冷不熱地寒暄着。
佟少俊叫了一聲陳太太,眼皮也沒擡一下,剝着茶幾上的紫玉葡萄,吃得津津有味。陳太太應了,因知道她的德行,不與她計較,轉頭問尹芝道:“這位尹小姐看着面生,是佟二小姐和季棠的朋友?”
尹芝放下湯匙:“我在中西女塾念書,和佟少俊是同窗。”
陳太太颔首:“是個好學校,那裏的校長我也認識……今日宴請的名單,沒有姓尹的人家,賓客們帶些朋友來也是常有的事,不知你是和誰一道來赴宴的,我将他們尋來照看你?”
尹芝看着陳太太,風韻猶存的美婦人,眼裏滿是探問。看陳府一衆人的反應,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是陳季棠的階下囚。本來拿一個小姑娘當人質也不是光彩的事,公董局和法國人一樣要臉面,不願聲張是常理。
“我……是鄰居的王太太帶我來的……” 她胡亂編出個人來,也許能趁着陳太太找人的功夫,尋個機會走脫。
佟少俊嗤笑一聲,猶嫌尹芝的處境不夠棘手:“什麽王太太,八太太的,是陳季棠帶你來的罷,害羞什麽,他今日下午不是還在你家裏?”
“哦?我家季棠平素很少帶朋友回來。” 陳太太玩味着,眉頭一蹙,旋即莞爾,拿出繼母該有的關切樣子,問了尹芝家住哪裏,父母做什麽,有沒有兄弟姐妹。
尹芝簡單答了,怕她問多了起疑,只推說身上已大好了,向陳太太和盛懷初道了謝,告辭要走。
陳太太本也未打算留她,派碧荷去叫汽車夫,卻被阮九同擋住了去路:“太太,司長吩咐過,這位小姐不能離開陳府。”
碧荷不等陳太太開口,叱道:“你是什麽人,督軍府裏什麽時候輪到你說話了。”
阮九同不言語,依舊擋在門口。
陳太太顧忌府中人多,不與他計較,只讓碧荷去請大公子來,碧荷回來,卻道大公子已同張副董一起去了小東門捕廳,派人挂了德律風過去,久也未有人聽。
盛懷初如局外人般靜靜聽着,這會兒開口道:“二姐,客人要走,主人沒有強留的道理,更何況是位獨身的年輕小姐……”
尹芝聽他一席話,覺得此刻放手一搏,勝算最大,伏到陳太太膝上嗚咽道:“夫人,我本不想說,您也許也看出來了,我不是自願來督軍府的,是陳大公子去逼着我來的,佟少俊可以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