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春雲靜走 · 應約
盛懷初手裏的,正是那張夾在書頁裏的照片。
尹芝沒接,就着走廊上的燈光看清了,片刻後定下心來,對上盛懷初探究的目光,語氣從容:“這又不是我的東西,怎會是我落下的……”
“我知道,因為照片上的人是我……” 盛懷初說着一手撐住門,似是怕她突然惱了,當面給自己一個閉門羹,又把照片遞到她近前:“你在樓梯口那會兒,手上拿了本書,夾進去吧,這兩樣東西是同個人送我的,一直放在一處。”
原來這照片也是那個隴川介之送的。
尹芝轉過身:“我不該亂動盛先生的東西,這就去把書拿過來……”
他身後那些遙遠的歲月,被若有若無地勾勒出來,一會兒是锒铛入獄的落魄人,一會兒是異鄉求學的讀書人,她不能知道更多了。
盛懷初接過書,還是沒打算走:“你學過日文?”
尹芝搖頭,指着封面上的“浪人”二字道:“這兩個字倒是一樣的寫法,只不曉得是不是同個意思。”
“意思是同一個意思,不過日文我也是看不懂的……”
這會兒輪到尹芝詫異起來,原來在他那裏也是本天書,放在書架上擋灰的麽?
盛懷初似是讀懂了她的眼神:“你要看這本書,無需會日文……” 他翻開一頁,書中另有玄機,印刷的字體旁,另有一行手書,是娟秀的行楷,原來已經被人譯成中文了。
他解釋道:“這是著者自己譯的,他精通漢學,希望我的日文和他的漢文一樣好……故事有趣離奇,尹小姐留着看吧,不必急于歸還。”
說完照片也夾回書頁裏,一齊遞過去。
尹芝聽見樓梯那裏的腳步聲,見是周護士來了,沒再推辭,接過來抱在臂彎裏,以為他這會兒定是要走了,靜靜等着他離開。
哪知盛懷初側了側身,細風裏的竹枝一樣,緩緩傾下來,在她耳邊留下一片溫熱:“換過了藥,來餐廳陪我吃宵夜。”
“這麽晚了,我也不餓。” 尹芝當然不想去。
“你那天在街上,問我為什麽三番五次救你,還記不記得?”
不近不遠,既危險又安全,兩人都有些晃神,走廊上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了。
周護士再回來,臉上已沒了之前的神采,口中的話也刻薄起來:“盛先生這麽晚來找你做什麽呀?”
傷口上的紗布揭開來,尹芝趴在床上,吃痛得輕哼一聲,含混道:“只是來問候一聲。”
周護士敷上新藥,将剛才所見的情狀暗自忖度,還是不信的:“我給盛先生換藥的時候,他可是對你的近況問這問那,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傷口好不好,會不會留疤……呵,若不是你傷在肩膀上,男人看不得,讓他自己來瞧瞧才有得放心。”
尹芝沉默片刻,原以為她是有心攀附權貴,這會兒卻有些看不透了:“盛先生待人人都好,有人在他面前受了傷,他大概都會盡力搭救的……”
“這麽說,這傷是在他面前受的?聽說那天四馬路上封鎖了好久,你們是遇上刺客了?”
“你不是說了亂得很,我也就是随着人群往外走,肩膀突然就受了傷,大概是流彈吧!”
周護士抿抿嘴,猶不甘心:“诶,總是盛先生救了你吧,那會兒是不是一頭就撲到他懷裏去了?”
尹芝低笑一聲,眼睛半閉着:“周護士怕不是是洋人的電影看多了,哪天自己受一次就知道啦,除了疼就是疼,連撲到別人懷裏的力氣也不會有。”
一個兩個都是油鹽不進的主,周護士包好了傷口,将尹芝的話一咂摸,竟是在暗咒自己受傷麽?
她将醫箱重重一合,心中連着三聲呸呸呸,推門出去了。
下了樓,遠遠聽見電話鈴聲從一扇緊閉的房門後傳來,周護士放輕了腳步,卻見那扇房門突然開了。
江樸從裏面出來,對她一點頭。
周護士挑眉看他,唇角勾出個甜笑,手上一滑,醫箱翻在了地上,七零八落的,她驚呼一聲,彎腰去撿。
江樸冷冷看她片刻,三兩下将地上的東西全拾了,一股腦丢回她的醫箱裏:“我來幫你拎過去吧。”
說完不由分說把醫箱提起來,要替她送到房門口。
周護士演了這麽一出,卻連書房中的只言片語也未聽見,心中苦悶也只得道了謝,乖乖回房了。
盛懷初挂了電話,見江樸去而複返,想起剛才門外的聲響,問道:“是誰?”
“是周護士打翻了醫箱……南京那裏有什麽急事?”
盛懷初一臉凝重,語氣卻淡淡的:“也不是什麽急事,鐘夫人要來上海看侄女,今晚已上了船,明日就要到。”
“這麽快就到了……”
“只怕鐘夫人的人,來得更早,這些時日我們都沒有察覺。”
“你是說周護士?她是從廣慈醫院直接聘來的,怎麽會……”
“你忘了,鐘夫人在那裏是擔了名譽董事的,上上下下應是認得不少。”
江樸急于補救:“我這就讓她回去!”
“不必特地趕她走,打草驚蛇,她來了也好,剛才幫我換藥的時候探問了幾次我和尹芝的關系,倒是讓我明白過來鐘夫人此行的目的。”
“那也不能就讓她這樣待着,我們對她有所防備,尹小姐可是全然不知呢。”
“這個你不必擔心,她在這些事上謹慎得很,沒那麽容易被人刺探了去。”
既然周護士下來了,藥便是換好了。
盛懷初站起身:“我去吃些宵夜,你不必跟着了,早點歇着吧。”
尹芝換了件沒有藥氣的衣衫,應約下樓,到了餐廳,見桌上已擺了兩個瓷盅,卻沒有伺候的人,納悶地扶着椅背沒有入座。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盛懷初正托着一個瓷盤過來,上面的蒸籠冒着白色水汽,應是剛蒸好的。
尹芝見他仿佛很娴熟的樣子,心裏吃驚,家裏這麽多傭人,難道他過得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尹小姐怎麽不坐?”
“江先生不來麽……”
“他歇下了。”
“盛先生自己動手,我怎好意思,其他人呢?”
“我本來也沒有遠庖廚的習慣,再說一個宵夜而已,旁邊有人杵着,反而不自在。”